



我希望点亮一支蜡烛,照亮这个巨大而黑暗的石窟。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这个石窟仍隐匿在黑暗之中,拒绝袒露它的奥秘。
假如我在一百年前来写这一章内容的话,可能要容易得多,因为在一百年前,有关艺术的历史就跟《圣经》的年表一样,一目了然。可今天动笔,恐怕就十分困难了。詹姆斯·乌雪主教告诉我们,世界起源于公元前4004年10月28日星期五,而我们毫无疑义地接受了这种说法。至于人类的始祖亚当究竟在哪年出生,公元前4004年、公元前40004年,还是公元前4000004年,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我们何苦因此而自找麻烦,陷入无端猜测呢?
一百年前,在艺术领域,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和莱辛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只要提到他们,人们无不肃然起敬。1786年秋,歌德阁下不畏艰险跨越了阿尔卑斯山,来到了心驰已久的意大利。1788年返程后,歌德的《意大利游记》一书横空出世,其中详细记录了他凭吊古迹时悲壮苍凉的感慨(以及与古迹无关的趣事),并向大众指点迷津,让他们严守古训,克己复礼。
在歌德之前,还有一些先贤备受敬仰。例如,约翰·约阿辛·温克尔曼先生,他为人乏味无趣,却博学多闻,他的《古代艺术史》(出版于1764年)是世界上公认的一部衡量希腊艺术的经典之作。可惜的是,温克尔曼英年早逝,死在了企图谋财害命的屠刀之下,因此功败垂成,未能完成这部古代巨作。事情大体上是这样的:一个卑鄙贪婪的黎凡特人强行向温克尔曼兜售古币,未能得逞后便凶相毕露,对他实施了报复。但是,温克尔曼成功启发了戈特霍尔德·埃夫莱姆·莱辛博士——18世纪享誉世界、最伟大的文艺批评家——的灵感,让莱辛跟随他的足迹,写下了另一本巨著《拉奥孔》。在这本书中,莱辛作为宽容思想的坚定捍卫者,前所未有地揭示了诗歌与造型艺术之间的内在关联。
既然已有温克尔曼的《古代艺术史》、莱辛的《拉奥孔》及歌德的《意大利游记》这三部举世公认的艺术“圣经”,那么谁还会有胆量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宣称早在希腊人之前就已经有人能创造出不逊于甚至超越古希腊人或古罗马人的艺术品呢?
但是,世事变化如沧海桑田。在18世纪末的最后两年里,古埃及文明重见天日。在公元前5世纪,希罗多德曾去过尼罗河谷,对他所看到的“古老得不可思议”的一切惊叹不已。但是,直到一个世纪以前,没有人曾片刻怀疑过希腊人的大部分知识可能源于埃及。更令人不敢想象的是,埃及人的知识又来源于之前生活在尼罗河谷的史前人类。
如今,史前人类早已杳无踪迹,何时挖掘他们的墓穴无关紧要,但他们创造出来的艺术却依然引人入胜,让今人惊叹不已,把它们深埋土中实在令人惋惜,这让我们迫切想要唤醒沉睡的灵魂。终于,在史前人类死亡千万年后,科学造就了令史前人类起死回生的魔法师,即考古学家出现了。
考古学家是文艺复兴的产物。众所周知,意大利人早在中世纪时就把他们的罗马先祖抛之脑后了。他们日日夜夜置身于罗马人的遗迹之中,却从未意识到伟大的罗马文明。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些断壁残垣是一片废墟,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价值可言,就像洪水刚刚过境一样。是的,洪水确实发生了。一股野蛮人汇聚成的洪流势不可挡地汹涌而来,肆无忌惮地对其加以破坏,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不亚于五百年来七次地震和七次海啸所造成的破坏。
1453年,君士坦丁堡沦陷在土耳其人的铁蹄之下,残存的古希腊文物不得不逃往西方,在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的一些大学中寻找安身之所,就像如今我们的大学敞开大门庇护惨遭希特勒暴行的受害者一样。这些文物的到来大大刺激了西方对古文物的研究,并且希腊人如同天书一般的文献,在沉寂了十个世纪之后终于被成功破译。于是,掀起了一股古文物研究的风潮。在15、16世纪时,许多教皇、君主以及大量的王公贵族纷纷沉溺其中,忘记了治国的重任。
这时,“文物学家”应运而生,它被用来形容那些痴迷于文物研究并从中获取“乐趣”的人。这些“文物学家”遍布欧洲,不惜耗费重金将各种雕像、坛坛罐罐、古钱币、金银饰物等收入囊中,他们的收藏室即现代博物馆的雏形。
诚然,这些沉溺于挖掘古物的文物学家尽管多半出于私心和贪欲,但他们研究的结果却帮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了一些古代的问题。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否则就太无情无义了。他们的知识面并不宽广,对古物只是浅尝辄止,从未想过去考证是否存在更古老的文明,尽管偶尔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我们应该记住,在他们那个年代,人们坚信世界是在几千年前被创造出来的,相信所谓的史前人类是一种最危险、最令人无法容忍的异端邪说。
无名种族的神秘艺术
如今,我们几乎每周都可以读到关于发现史前文物的报道。例如,某天发现了一个形状奇特的、距今五十万年甚至一百万年的种族的头骨;或者,法国或奥地利的某个农民在耕地时,偶然发现了一个古老的墓地,里面人类的遗骸与灭绝了数万年的乳齿象或剑齿虎的遗骸混杂在一起;又或者,发现了一些彩色的鹅卵石,旁边有打磨过的石刀。
在13世纪或16世纪时,这些东西从未被发现过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在那时,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留意它们。人们通常误以为它们是某个可怜的朝圣者或士兵的遗骸,他因为某些原因死在这个孤独的洞穴里。它们正一点点消解,化作灰尘消失在天地之间。就像在1805年和1809年的奥地利战役
中拿破仑一世的那些浴血奋战的英雄们,他们的遗体后来被卖给了一些英国制造商,被制成人工肥料,撒向大地,融入沃土之中。
挖掘出的雕像可以说是形状各异、五花八门,样子也十分丑陋。人们自然而然地误认为它们是在基督教传教士到来之前生活在北欧某个日耳曼部落中的异教神灵,或者女巫和魔鬼的产物。于是一经发现,人们就成群结队、敲锣打鼓,把这些不祥之物抛入深湖之中,以免被附近的恶魔抢夺回去。
如果你读完本章之后对考古感兴趣,想去做考古学者,那么我不得不给你一个忠告:考古是一项极其艰苦而困难的工作,需要多年的精心筹备。例如,在法国南部,一个普通人悠闲地坐在一个草坡上抽烟,在他眼中,这个草坡再普通不过,也就是比其他草坡稍微高一点,甚至猜测这可能是去年山洪暴发造成的。不过如果是一个考古学者,却会发现不寻常之处,并告诉普通人,你正坐在史前村落的一堵墙上,这里是村寨大门,而那里是一处塔楼,以及古城堡的整个布局如何,等等。在考古学家的眼中,到处都可能是古迹。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与土耳其在美索不达米亚开火,当时英国士兵挖战壕时常常挖到古代迦勒底王国的遗址,然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愚蠢行为严重破坏了古代文明遗迹。五十年前,几乎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无知。
如果你决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考古研究,大胆去做吧,你会发现它是所有职业中最令人着迷的职业之一。但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辛勤耕耘,可能到头来只是徒劳无功、一无所获。
我们的祖父和曾祖父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史前祖先的存在的呢?
不得而知。在19世纪,人们越来越倾向于采取科学的方法来解释《旧约全书》中提到的事件,并且在埃及、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的考察成果大大扩展了人们的历史视野。看着那些新出土的雕刻精美的石刀和斧头,一些勇敢的开拓者开始怀疑,大胆地提出疑问。至少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世界一定比他们一直被告知的更为古老,历史更为悠久。于是,这些尘封已久的考古发现把人类的目光引向了距今很远的史前人类。
毫无疑问,这些史前人类的日常生活乏善可陈,与新几内亚或澳大利亚内陆上的土著居民类似。但是,在艺术领域,他们却取得了如此非凡的成就,他们的手工技艺如此精湛,表现出了非凡的想象力。
如果未亲眼看见这些史前作品,人们很难相信,史前人类在工艺、雕刻以及削磨等艺术领域竟然取得了如此不菲的成就。史前人类还处于发展阶段,远远未达到成熟雕塑家的水准。这不足为奇,因为那时他们并不懂得利用金属,所有工具的加工成型必须依赖锋利的燧石。但在艺术家的手中,这些锋利的燧石足以创造出令人惊叹的奇迹。
一百年前,当白种人尚未出现在新西兰这片土地上时,当地的毛利人从未见过金属这种东西,甚至连一角或五分镍币那么大的一块也没有见过。但是他们在木头或石头上刻出来的饰物,确实无一不超乎想象的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要想像讨论中世纪或洛可可时期的艺术那样讨论史前艺术,绝非易事,必须广泛涉猎,充分做好知识储备。幸运的是,我们收集到了足够的资料,足以把艺术日历向前推大约一万年。
艺术的形式因艺术家所处时代的经济环境和地理环境而异。例如因纽特人,尽管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不得不受困于寒冷的冰雪环境,却颇有冰雕天赋。而生活在富饶的尼罗河河谷的埃及人,从不受建造材料的困扰,可以从附近运来建筑宫殿和神庙所必需的石料,而且可以利用奔流不息的尼罗河水把这些石料运送到目的地,因此,他们创造出了伟大的埃及文明。
有人问我,为什么过去荷兰曾涌现出了如此多的绘画、音乐天才,却从未出过一个伟大的雕刻大师?我想就是地理环境的缘故吧。试想在这样一个常年阴雨绵绵的国度,最适宜在屋内作画或者演奏音乐了,谁会喜欢在屋外露天雕刻呢?而且荷兰作为一个低地国家,唯一真正原产的建筑材料是砖。你试过用砖头制作雕像吗?这是不可能的。
希腊正好与之相反,它常年沐浴在阳光之下,这使得希腊人尤为热爱在户外活动,房屋只是过夜、养育孩子和烧饭做菜的地方。再加上希腊出产众多石质优良的大理石,所以希腊人中出现很多一流的雕塑家也就不足为奇了。也正因为如此,希腊人并不擅长绘画(就仅存的绘画作品而言)。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合乎逻辑;但不幸的是,当涉及艺术时,逻辑并不能解释一切。如果仅凭彭特利库斯山大理石采石场就能让希腊孕育出如此多杰出的雕刻大师,那么以此类推,现代佛蒙特州也应该涌现出许多伟大的雕塑家,因为那里一样盛产优质的大理石,但是除了建造教堂(因为用木头建教堂显得有失体面)、人行道、猪圈和鸡笼外,那里的人从来不把这些大理石用作其他目的。
佛蒙特州的大理石资源和希腊一样丰富,却缺乏经济动机把它们变成雕像。在那个贫穷的农业社会中,有谁会买一件雕塑,谁又买得起呢?而在雅典,不仅有合适的大理石可以雕刻神灵和名人的形象,而且人们足够富裕,可以为此埋单,并且许多人欣然接受这样的交易。
在这一方面,情况十分复杂,不一一详述了。但是可以明确的是,每个民族都优先使用手边现成的材料进行艺术创作。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远古的史前人类会利用驯鹿角制作各种物品了。
驯鹿至今仍未灭绝,但是要在北极圈以外几百英里的拉普兰德地区才能发现它们的踪影。两万年前,当欧洲从最后一次冰河期缓慢复苏时,驯鹿一直生活在遥远的南方,也就是现在的地中海附近。在那里,驯鹿被刚刚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民族大肆捕捉和驯养。
“其他地方”究竟在哪里,不得而知,至少目前是这样。但假以时日,差不多五十年左右,也许我们就可以揭开这所有的谜题。
史前人类与驯鹿有着不解之缘,他们把驯鹿当作牛一样饲养。驯鹿和牛是近亲,所以驯养起来并不难,它们在早期猎人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猎人逐渐向北迁移,途中往往伴随着一群群驯鹿。我们今天很容易便能看到史前人类画在他们穴居的墙壁上的驯鹿图案,以及他们喜欢佩戴的用驯鹿角制作的首饰。这足以证明,在史前人类的生活中,驯鹿是多么重要。
这里首次使用了“首饰”一词,许多学者认为首饰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艺术品。对这种看法我表示赞同。人类很早就发现了雄性动物往往比雌性动物更美。这种发现触痛了史前以男性为主的驯鹿猎人,他们意欲利用人工饰物对此加以弥补。于是一串串彩色贝壳、石子以及打磨光滑的驯鹿角便出现了。他们把这些饰物戴在头上、耳朵上或者鼻子上来美化自己。
在由一群开拓者组成的社会中,男女比例就像美国开国之初那样,男多女少。男性自鸣得意地接受了主宰女性的地位。但是,只有在一个男性远多于女性的先锋社会中,女性才能确立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主导地位。在史前社会中,早期的驯鹿猎人占据了一片无人居住的荒野,他们也是拓荒者。当时的人们茹毛饮血,住在荒山野岭,男性一般负责外出打猎,寻找食物,因此死亡率极高,女性在当时几乎没有什么价值。所以可以推测,如手镯、饰物、颈链等个人装饰品这样的奢侈物,往往都是为男人准备的,并且只有男人才能使用。
这个所谓的驯鹿艺术时代似乎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当南欧气温升高而让驯鹿感到不适时,就已终结了。但在那个时候,红鹿已经取代驯鹿,成为普通的食物之一,并且可作为衣服以及所有必要的狩猎工具的原料。猎鹿人不仅延续了驯鹿猎人的艺术传统,还进一步发展了两种新的艺术表达形式,即绘画和雕塑。
在这里,我想讲一下艺术史上发生的一则比较奇特的故事。1879年,西班牙北部坎塔布里亚山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就是西班牙的索图拉侯爵。侯爵带着他四岁的女儿去阿尔塔米拉山洞试图寻找史前化石。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对父亲寻找的古化石不感兴趣,决定独自探险。山洞里有个地方极低,只容小孩通过,没有一个成年人愿意爬进去,他们认为里面肯定什么也没有,除了弄脏衣服之外,肯定一无所获。但是,这个四岁的小女孩爬了进去,借着蜡烛的亮光,她发现头上有一头野牛正在瞪着她。
她非常害怕,大声喊着父亲。于是史上最为有名的史前人类绘画,就这样被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无意中发现了。
侯爵向科学界宣布了这一惊人发现,顿时引起一片哗然。许多教授前往阿尔塔米拉山洞进行细致的考察,得出了一个让侯爵意想不到的结论。教授们固执地认为如此精妙绝伦的壁画绝对不是蒙昧的史前人类所能画出来的,并公开指责侯爵,认为这是他雇用马德里的画家在洞穴里画的,为了把自己包装成伟大的考古学家,扬名立万。
也有人对这种说法信以为真,但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马德里的画家究竟是用什么特殊的颜料,使得那幅画呈现出如此不同寻常的色彩效果呢?深嵌石壁的粗犷线条勾勒出整幅画的轮廓,画面由未知的红色、蓝色以及各种黄色和橙色渲染而成。后来考证得知,这些颜料分别是氧化铁、氧化锰、碳酸铁。这些颜料和脂肪混合后,产生黏附力,极易附着在墙壁上。这位艺术家用石凿(后来在许多有壁画的洞穴中发现了这样的石凿)作画,一些烧焦的黑色骨头用作黑色颜料,中空的骨头用作颜料容器(颜料管),而平滑的石板则用作调色板。然而这些材料,现代画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使用的。
人类最古老的画像(远古人类以杀戮自己的同胞作为一种消遣)
幸运的是,后来在法国西南部一个叫多尔多涅河谷的地方发现了相同的洞穴壁画,这才证明侯爵并未说谎,从而使得侯爵的名誉得以挽回。之后,在法国南部、西班牙北部,甚至在意大利中部,相继发现了类似阿尔塔米拉的洞穴壁画。但在北欧和英格兰,却从未有过类似的发现。
不过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来。
迄今为止,所有发现的壁画总是画在洞穴中最黑暗的地方,没有一个是向阳的,可以让路人一眼看到。可以想象,当时在创作这些壁画时,人们是打着火把进行的,最典型的就是著名的拉穆特洞穴。多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洞穴的前部才是居住的地方,因为在那里积累了厚厚一层人们不吃或吃剩的动物骨头,以及磨光了的石头。经过仔细搜索,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过道,这个过道和很多漆黑的石室相通,而在这些石室之中,几乎无一例外地都留有史前画家用淡黄、深褐以及蓝色的颜料绘制的壁画。
史前人类为什么要在这么黑咕隆咚、不容易进入的地方作画呢?到底用意何在?而且为什么画作的主题无一例外都是兽类呢?根据统计,从远古留传下来的壁画中,共有一百多个不同的动物种类。偶尔也会发现一些关于人类自己的画作,但史前画家最擅长的还是画兽。史前人类的绘画技巧达到一定高度以后,画中的动物便开始失去了原有的特征,这不由得让我们联想到精于画圣像的拜占庭和俄罗斯画家。
原因到底是什么?至今仍没有确切的答案,我们不得不对此再次进行猜测。
有些人坚持认为艺术诞生于宗教。对非洲尤其是南太平洋地区的原始生活进行的研究表明,几乎所有种族发展到某一阶段,都会极其信奉巫术,借此战胜敌人、消除恐惧,有的地方至今仍在继续,例如某些偏远的村庄。而巫术的变种之一,如古巴比伦的死灵术,人们相信可以借之与死者沟通,预测未来。
此外,这种神秘的力量还有很多其他的运用方式。例如,用泥块捏成敌人的样子,然后在它们身上扎针,期盼敌人满怀痛苦地死去。猎人在出门行猎之前,通常要先举行一下这种仪式。游牧人以行猎为生,如果无法猎到任何牝鹿、野猪或者狗熊之类的猎物,他们的全家老小都会陷入忍饥挨饿的痛苦之中。因此,当时人们的全部人生哲学都围绕着野兽打转。这种人生哲学自然会体现在壁画之中,这就是野兽画诞生的原因。
在古埃及,人们对动物的重视态度最终导致了动物崇拜,甚至是神化动物。印度也是如此,但是有些做法令人难以接受。在印度,牛有权随便进入任何人的家中,人却无权采取任何措施驱赶它们,否则其他人会群起而攻之。
现在,问题来了,这些史前人类在石窟中精心刻制的野兽壁画,是不是体现了一种人类最早的宗教仪式?这些幽深阴暗的、满是野牛或豺狼的洞穴,是不是他们进行宗教祭祀的地方?在这种地方,族中长者可以聚会、占卜、诅咒、祝福等,帮助猎人成功捕获猎物。我的意思是说,这些洞穴是否就是上古时候的神庙?抱歉,这些问题我还没法弄清。
不管怎么样,纯粹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我们完全有理由感谢这些史前人类,他们创造了巫术这种特殊的表现形式。那些最早在墙壁上作画的史前人类,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早的艺术家。
从史前时代留传下来的少数几件雕像,与现今非洲和太平洋诸岛上许多现代部落的巫医制作的图像非常相似。至少在我看来,它们相当令人惊叹了。一般来说,它们是淫秽、令人厌恶的,完全缺乏洞穴画家的作品中超凡脱俗的品质。
然而这一最古老的画派,似乎一天之内完全从地球上消失了。直到数千年之后,这种观察细微的精妙艺术品才在欧洲大陆上得以重见天日。毋庸置疑,人类的艺术之路在这期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例如人类逐渐学会了使用金属,并学会了如何用火把陶土烧制成耐用的陶器。
历史学家喜欢考证每个历史事件发生的确切时间。但是,他们注定要徒劳无功了,因为古人的时间观念和今人大不相同。而且,在整本书中,你会注意到,无论是关于人类生活的历史,还是关于人类艺术成就的历史,时间往往互相重叠,丝毫不顾及那些企图把历史事件归并到具体日期的可怜人的心情。
拿木器时代、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为例,它们应该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结束了,但是我们仍然像先祖那样,选择用木头建造房屋,用石头打磨和制作各种工具。青铜以几十种形式融入我们的现代生活,钢铁也是如此。某些特殊的“时代”以它们命名,即青铜时代、铁器时代。
因此,所谓的木器时代或青铜时代是指:在那个时代,木材或青铜是人类可以使用的最重要的材料。很自然地,在得到更好的材料之前,木材或青铜是人类的首选材料。就像今天,在我们的房屋接好电线之前,我们不可能放弃使用煤气。爱迪生发明电灯的时间众所周知,但是西方人何时开始使用青铜制品却无从得知。现代化学告诉我们,青铜是一种合金,合金是一种贱金属和贵金属的混合物。在矿物界,也分高低贵贱,青铜就是高贵的铜族被迫与低贱的锡族门不当户不对结成的产物。
迄今发现的最早的青铜制品
出土于克里特岛上克诺索斯古宫殿遗址,大约在公元前一千五百年建造。青铜很可能是腓尼基人带到克里特岛上的。当时,青铜器已传入埃及,一千年后(特洛伊战争时期)传到了欧洲大陆,首先传到希腊,然后到达意大利。
来自意大利北部的小贩们扛着青铜器穿越阿尔卑斯山脉,卖给仍然生活在石器时代的瑞士湖边的居民。与此同时,青铜器也很可能传到了英国。腓尼基人已开始大量使用锡,而且知道最优质的锡出自康沃尔。但是酷爱狩猎奴隶的腓尼基人被其他各族排斥,尤其是英国当地居民禁止腓尼基人踏上他们的海岸。于是,腓尼基人带着锡前往锡利群岛,从海港出发,经过一天的航行,终于找到了一块可以进行物物交换的安全地带。
尽管青铜比铁更快地在整个大陆上普及,但是由于铁硬度更大、更容易冶炼,甚至连荷马书中笨拙的英雄都能掌握其中的奥秘,因此,在几乎各个方面,铁势不可挡地迅速取代了青铜。然而,铁器时代的来临并没有让青铜就此退出历史舞台。青铜作为一种更柔韧的金属,更让人赏心悦目,仍然是艺术家们最喜爱的金属。人们有时也会用铁制作装饰品,尤其是在北欧地区。铁可以制成剑和矛尖,变成了男性化的金属。而青铜作为女性化的金属,在珠宝店中幸存下来。
相对而言,历史学家最钟爱的就是铁匠,因为很容易追寻他们,无论到哪里,他们都会留下明确的痕迹。因此,我们对铁文明在欧洲的传播有了充分的了解。但令人非常失望的是,与石器时代相比,铁器时代的装饰品可以说是粗制滥造的,完全无法与石器时代的相媲美。铁不是一种容易处理的材料,石头当然也不是。然而,在艺术加工方面,石器时代的艺术家们比生活在几千年后的铁器时代的艺术家们表现出了更精湛的手工工艺以及更超凡的想象力。
关于这一点,人种学家再次拯救了考古学家。人种学家发现,通过比较早期墓葬中发现的头骨,石器时代的人种竟然更加聪明。
进化论的观点是优胜劣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越优等的种族越能长存。从文明的角度来说,情况可能恰恰相反。文化水平比较高的民族可能会被文化水平比较低的民族所消灭,因为文化先进的民族或许没有文化相对落后的民族那么善于打仗。这个道理似乎也适用于人类艺术史。在石器时代末期,人类艺术一定遭遇过一场浩劫,大大摧残了一度发达的艺术文明。这种文明的严重倒退在北欧和中欧同样出现过。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欧洲的艺术水平一直被非洲和亚洲所压制。直到尼罗河文明出现后,欧洲才慢慢恢复元气。在漫长的岁月里,欧洲艺术找到可使自己重振雄风的学校,那就是埃及。于是,欧洲艺术东山再起,终于找回了自己在铁器时代丢失的艺术中心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