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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自己的位置吗?

一种怀旧式(虚假的)生活的替代方案,要么是深深地扎根于此时此地,找寻或缔造自己的根源,又或者从所处的空间中发掘出真正属于你的一席之地……一寸一寸地,逐步构建“自在之所”。

要简单地身背行囊,无牵无挂,在旅馆之间漂泊,不断地更换城市和国家,四海为家却又处处以他乡作故乡。

——乔治·佩雷克《空间物种》

我们认为,世界存在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深耕于当下,一种是四海为家。世界上的人也分为两种:一种是脚踏实地的人,一种是如风般随性自由的人。有些人只有在自己所处的地方才能感到幸福,好像他们是由这个地方孕育和塑造出来的。而另一些人则只能流连于山巅,如过客般轻轻掠过、俯瞰,从未在一个地方或一段关系中深深扎根。后者就是乔治·佩雷克在书中向我们描绘的“选择一种怀旧式(虚假的)的生活”。正如蒙田所说,我们往往介于两种生活方式之间,不断摇摆,尽管有时候这种摇摆是潜在的、隐秘的,隐藏在我们内心深处,隐藏在我们思想的褶皱之中,但事实上,我们从未真正在某个地方停留,即使身未动,心却早已走远。

之所以说这种选择是“虚假的”,是因为在穿越生活这场漫长旅程时,我们要不时经过一些心理、社会层面、地域或政治上的中途站。事实上,我们从来都不会原地踏步,我们脚下的土地始终在移动。“生命是动荡的,我们脚下的土地在颤动。”我们从一个港口,驶向另一个港口,摆脱束缚,改换桅旗,选定航向,但海浪让我们摇摆不定,飓风让我们偏离方向,最终我们在未知的土地上搁浅。在这些颠簸与流离之中,我们最终会发现什么,没有人知道,甚至我们自己都无法预知。为什么写这本书呢?因为有时候我们会突然被要求离开我们自由选择且深感幸福的地方,在我们看来,这个位置是理所当然的、正当且应得的,当然也不能忽视有时候我们是被偶然抛到这个地方的。然而,当突如其来的一次事件或者一场灾难迫使我们流离失所,失去自己的位置时,我们会发现原来我们在这个地方如此受限,如此被禁锢。矛盾的是,这种被迫离开给我们更多的感觉是被解放,而不是被剥夺。或许我们所处的地方不一定就是那个最好的地方。

我们有时会接受被安排在一些比想象中更加限制我们自由的地方,这些地方极其有限,可我们却坚信这些地方就是为我们而准备的。那么,究竟是出于哪些原因和逻辑,让我们最终相信这个明显很小的地方就适合自己呢?

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我们对属于自己的地方充满了怀旧的渴望。这种怀旧是建立在对最初的地方的理想化之上的,这个地方与其说是经历过的,不如说是梦想过的,它让我们相信有一个“好地方”,一个适合我们的地方。借用佩雷克钟爱的一个比喻,在那里我们就像拼图中缺失的那一块一样努力融入其中。在这个位置上,我们个体的独特性得以展现,我们努力融入一个社会、一个家庭,一个我们所属或者渴望加入的群体。因为我们害怕丢掉这个地方,或者被取代,所以,我们满足于停留在当下所处的情感或关系空间里,尽管它们让我们受到约束,并不适合我们。我们将这个位置视作稳定和持续性的保证,毫无疑问,这个位置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我们对秩序、定义和个性的需求。

然而,位置是有等级之分的,会把人们分门别类、划分高低。倘若被强制安排在一个位置,便会致使人们不断地逃离和背弃。有些地方,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角度去看,都不适宜居住,根本无法生活。我们在那里无法呼吸。之所以逃离,是为了自我拯救或者重新找回展示自我的力量。或许,有时候仅仅是因为那里让我们感到不适、不自在,觉得这并非“正确的位置”。我们如同旋律中的错误音符、机器中的沙砾,又或是外来的闯入者,我们的言论或反应都被认为是“不合时宜”的。这些令人不悦的格格不入感,让我们萌生出逃往其他地方的念头,梦想着能去一些让我们安身立命,实现自我认可的地方,渴望过上与自我身份认同相符的生活。

“生活就是从一个空间移动到另一个空间,尽可能不相互碰撞”,但有时候,这种碰撞非常激烈。有形或无形的墙挡住我们的去路,将我们团团围住,禁锢多于保护。我们需要找到缺口,潜入其中,开辟道路,悄无声息地突破围城,走过小门,实现当代诗人们所说的“到位”。一个主体想要展示自我,就需要通过改变位置来实现,这同样也是一次超越自我的过程。然而,一些无形的建筑和标志阻挡了这一进程,比如红绿灯、玻璃天花板、逻辑的藩篱,等等。我们试图溜走,却撞上了紧闭的大门。这些空间密不透风,彼此隔绝,我们无法顺势从一个空间滑到另一个空间。我们需要不断向上攀登,打破牢笼和藩篱。又或者,采取更为谨慎的方式,学习解码,掌握特定的语言。

“我们保护自己,在四周筑起屏障。那扇大门,犹如一道坚固的壁垒,既阻挡着外部的侵袭,又分隔着彼此……我们无法从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我们需要通行密码,需要跨越门槛,需要展示诚心。你需要交流,就如同囚犯渴望和外界沟通一样。”

离开有时是一种解脱,让我们逃离樊笼,冲破现实与精神上的阻碍。摆脱长期以来定义我们的地方,去寻找新的身份。然而,这一过程有时候会有一种背叛自我或者背叛别人希望我们成为的人的感觉。在这种改变位置的过程中,无论是自我决定的还是被迫的,总会伴有暴力和痛苦,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但是,其中也伴有实现解放的冲动和愉悦,以及体验生活在别处的兴奋感。

也许,人们有时甚至能体会到漂泊的乐趣。有些人故意让自己迷失方向,尝试冒险,逃离封闭、被定义的世界,逃往无限可能、开放自由的世界。我们并不是总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不设定终点,或许就是我们实现的第一个自由。我们挣脱当下的社会规则,去尝试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在毫无目标的情况下离开自己的位置,就像乔治·佩雷克所说的,“我们需要离开自己依赖的初始舒适区,抛弃自我的优越定位,因为这些定位如同城墙一般,将无限可能隔绝在外”。

或许,这种漂泊无依、浪迹四方的生活,最终仅仅意味着我们将永远无法到达远方。所有的地方都是临时的,动荡不断,每个人的身份和位置都面临重新分配。也许,在现实中,我们将永远深陷两难境地,处于两个不同时空、两种不同世界、两种不同自我存在方式之间。我们必须承认,每个地方都存在诸多困扰,包括社会层面的、政治层面的和情感层面的。我们更多的是处于移动状态,而非舒适地停留在一个永久的地方。有人将这种无所依、两极之间的状态,看作一种不稳定的、脆弱的平衡。然而,这种永远不自在、不安定的状态,不正是促使人们在不同文化、语言和生活方式之间探索的力量之所在吗?不正是这种波动、这种可塑性、这种成为其他人的特性,让我们真正实现了自由吗?

有时候,我们并不完全了解一个人内心的波澜、隐藏的激情和复仇的欲火,是如何搅动他,使他流离失所、驱使他前进的。我们对他的颤抖、想去的他方或成为他人的需要一无所知。情感的游移、亲密关系的混乱和摇摆、欲望导致的生活无序和动荡,这些迹象都是一个主体无法稳定下来的表象。他人的存在,也在持续地动摇我们、扰乱我们,让我们失去平衡。任由自己沉浸于强烈的激情之中,屈服于自己的放纵任性,便是冒着失去一切乃至覆灭的风险。冒险、下赌注或者内心波动将会导致一系列后果:丢掉以前拥有的一切,在情感的旋涡中抹杀掉所有。这就是内心不安定所付出的代价。

有些人会寻求一个地方,来规避这种不合规矩的行为,防止陷入内心动摇,避免这种冲击将我们摧毁。我们在自己周围筑起屏障。我们逐渐喜欢上自己所处的地方,习惯它、顺应它。我们开始习惯当下稳定而安逸的生活。我们的生活仿佛凝固了一般,我们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安稳的,我们为它们的恒定而感到庆幸。

“我们本该习惯自由地行动,而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是,我们并没有这么做,我们待在自己所属的地方,一切照旧……我们开始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满意。”

正如佩雷克所言:“我们忘记了移动。我们选择停留寻求稳定,沉浸在平静且熟悉的生活之中。我们用焦虑换来了稳固的立足点,毫无疑问,我们盲目地认为生活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但实际上这种平衡十分脆弱,我们依然强烈地渴望找到或者重新寻回扎根当下的感觉。”诗人米修曾问道:“你把脑袋放在哪里?”在他以此为题的诗歌中,他曾写道:只剩下苍穹,大地已然荒凉。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试图在内心寻找一个位置,用来安放我们时常感到无依无靠的身体,或者为其创造一个空间。我们让自己成为一个港湾、一个庇护所、一个安全之地。我们欢迎他人,照顾他人,这本身就是一种为他人创造空间的方式。

在不断变化的爱情、友情和亲情关系中,每个人各自的位置都会随着或喜或悲事件的组合而重组,随着依赖关系的形成或距离的拉开而不断配置。有些位置始终空闲着,那是因为它们已经成为记忆。有些位置则是缺失的,我们将在以后以另一种方式占据它们。位置的问题,也关乎报复、修复关系又或者和解。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抑或是漏洞百出的历史,出现空白总是会给人带来痛苦。我们并不总是能够填补这些空白,但是我们可以在空白的边缘处书写新的内容。而书写在边缘一侧的内容,同文章正文一样,是个人重新富有意义、反思和远离权威的空间。在文章空白处书写,就是让自己的呼声被听到,这个声音首先在边缘处得到肯定,但有一天可能会成为文本的核心。 Zj7NT8akCqx5YN2Ax/RS0+jn/WsQD5Xjd2gnY0/G54jO85v0ct7HZj4NBw+5PV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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