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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击
LES QUATRE CENTS COUPS

1959

“她死了!”

安托万·杜瓦内尔(让-皮埃尔·莱奥饰)对语文老师“小叶子”(吉·德孔布勒饰)撒谎。

这个孩子,或许在影片里自始至终被拍成个动物,其实有一种觉悟,一种对事物的见解

这或许是您第一次拍摄撒谎吧?

很可能是的。我们拍电影时并不按照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来拍。《四百击》的所有学校场景都被集中在最后拍摄。影片的其他部分不是同期声,是后期配音合成的,但我想这一系列学校场景用了同期声,所以它们更有意思。但是,您拎出撒谎这段,我猜您主要想说镜头数量?事实上,这里的分镜头吸取了几周前犯下的一个错误的教训。当时,我拍了安托万与同学旷课,在克里希广场遇见他的母亲与情人的那一段镜头。分镜头设计得很糟糕。只有一个母亲拥抱情人的镜头与另一个孩子们的镜头。

安托万看见母亲,马上拉着同学的胳膊,从人行横道快速穿过马路。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边拍边剪辑合成了,就像今天的做法。在剪辑台前,我立刻发现自己没有拍摄足够的素材,特别是对不同元素分离不够。所以我想学校的这个场景,拍摄于克里希广场场景之后,应该吸取了教训。我对自己说:“要小心,这一次!”

那时,我们在没有真正的分镜头剧本的情形之下拍摄。我相信所有新浪潮的伙伴都是如此。故事打印在纸上,有点像小说,一直到要拍了我们才决定要怎样拍。多亏了克里希广场场景之类的经验,我才懂得必须拿张纸依次列出我想得到的画面,以拥有数量足够的镜头。基于此,我想,撒谎的场景拍得基本上是合格的。

今天,您会准备细致的分镜头剧本吗?

不,还是不会。与此相对,我脑子里更多的是剪辑效果。我大约知道那些镜头将被怎样组织起来。

您不像希区柯克那样画分镜头吗,至少?

不,我从来不画分镜头……

在撒谎场景中,分镜头的运用实际上是为了维系一个悬念,不是吗?

是的,正是那样。对短暂情节的展开时段加以扩张效果会更好,而且其中应该包括反应的镜头。

您是想把观众更多地拉入其中吗?

是的,我的想法是引起观众的注意,就好像在文学领域连续使用几个短句那样。这里,鉴于轴线的选择取决于场景中的人物,所以这段不是从外而是由内拍。这样,比起从外以纪录片方式拍摄,可以让观众更多地参与到情节之中。拍完第一部电影你会发现,光靠真挚不够。带着真挚,你记录你想要记录的:生活的大戏,或者随便什么。你记录你认为的真实。然后,鉴于你要讲故事,你会在某一刻意识到,这一真实还是需要经过操作,要按某种规则组织元素。有时,你同样需要裁掉很多东西,以便能更好地被人们理解。

凭借《四百击》,您成了少数能调和影评与票房的电影人之一。您是怎样实现的?

我想当时评论与票房间并没有冲突:《四百击》迅速受到欢迎,即使它不是当年最商业化的电影。《黑人奥菲尔》(Orfeu Negro) ,与我们同年入围戛纳电影节,吸引的观众远比我们多得多。从票房来看,我想《四百击》恰好处于《黑人奥菲尔》与《广岛之恋》(Hiroshima mon amour) 之间,《广岛之恋》是一部质量非常高的电影。我指出这一点,因为这说明归根结底,我当时已经处在这种或许是我所理想的中游位置。

这是法国电影特有的境况。在意大利或者美国电影中,质量不总是伴随着商业成功……

然而罗伯特·布列松凭借诸如《乡村神甫日记》或者他的第一部电影《罪恶天使》(Les Anges du péché)之类的影片俘获了大量观众……知识分子或者迷影人为一方,普通观众为一方,这两者之间的分离是近年出现的。这一现象只有十五年左右的历史。我相信二十年之前事情不是这样的。

您是否有意识地照顾到迷影人与普通观众这两方面?您有一些程式吗,还是说您凭感觉来做?

即使在我的迷影时期,在我自己拍电影之前,我也从未想过一部电影要专为一部分观众制作。我喜爱不卖座的电影,比如《布洛涅树林的妇人们》(Les Dames du bois de Boulogne)或者《可怕的孩子》 。但我觉得它们与取得极大成功的电影,比如《乌鸦》(Le Corbeau)或者《天堂的孩子》(Les Enfants du paradis) 一样,属于同一类。我从不认为它们是另一种类型的电影……

您很在意故事的清晰性吗?

是的,当然的,因为在电影这门艺术里,混乱防不胜防。我举一个例子:连续好几天在同一幢房子里拍摄,每一天的光线不一样。星期一拍过的房子到了星期三感觉就不像是同一幢。那么,要是你再不注意房子的形状,或者,片子里有两幢房子,你不加区分,混乱就会出现。

所有可以事先规划的或者事先想到的都必须规划好、考虑到,因为无论如何总会有意料不到的混乱出现。

然而您的电影值得赞赏的一点就在于您为观众提供不可或缺的信息,但从不把他们当傻瓜……

我真心希望他们不是……

提供太多信息有时会陷入哗众取宠……

这也发生在我身上,或许不至于哗众取宠,但我会呈现一些非常沉重或者天真的东西。影片的前十五分钟,我们会有一种倾向,想解释一些可能需要以另一种方式去理解的内容。但我不会特为去做什么。原因全在于我不理解别人的影片。我总是要在他人的陪伴下去看电影,因为,独自一人,我不理解故事。我混淆一切能混淆的东西。与此同时,要吃力地慢吞吞地展开情节让我很痛苦。我憧憬直接从一个激烈的场景开始一部影片。但做起来很难……

女心理学家向年轻的安托万提出的问题。弗朗索瓦·特吕弗手稿。

安托万·杜瓦内尔(让-皮埃尔·莱奥饰)对这个问题感到尴尬,抬眼看着心理学家。

安托万,双手并拢,坐在位于画外的女心理学家面前。女心理学家(画外音):你为什么不喜欢你母亲?

安托万:哦,因为首先我小时候寄养在奶妈家。后来他们没钱了,就把我送到外婆家……后来外婆她上了年纪,还有些其他的事,她没法再照顾我了。所以,这时候我就回到了父母家,可我当时已经八岁了!后来我发现我妈她不是那么爱我……她老是责备我,而且无缘无故……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我还听……那是家里吵架时……我……我听见说我妈怀我时还是……就是说她是未婚妈妈来着!而且和外婆她也吵过一次……我那次才知道……她当时想把我打掉。(他抬眼看着心理学家。)而且,我能生下来全亏了我外婆!

这个场景是即兴创作的吗?

是的,但我一点不觉得有多精彩。它与刚才的撒谎场景相反,那一段靠的是对摄影机的操纵。这里,则是一位有天赋的演员,他不怕镜头,他的表演不是为了突出自身。这是一个少年,还不是一个职业演员。那是在拍摄的尾声,他了解故事的要素,我们对他说:“你记得我们拍过一个场景,还有另一个场景……”他大致能猜到要问的问题,但具体会问什么他不知道。我们给了他一些答案的要素,然后就上了!这是一个完全实验性的场景,但还过得去,所以留在了片子里。实验性如此之强,我甚至没拍心理学家的反打镜头。出于什么原因?因为我不想要一个脸谱化的心理学家,即一个凶恶、生硬或冷酷的女人。我于是想起我喜欢的唯一一个嗓音温润、热情的女性是安妮特·瓦德芒(Annette Wademant) ,当时她与雅克·贝克(Jacques Becker) 生活在一起。我就邀请她出演心理学家的角色。她不能,因为她怀孕了!其实这挺荒谬,因为戏里完全可以是一个怀孕的心理学家。既然没法拍她,那我就问她是否愿意把声音借我用用,她同意了。拍摄的时候是我向让-皮埃尔提问。但是,很可能因为拍板信号给得不好,问题之间缺少呼吸。出于这一原因,我们在剪辑时做了现在这种很快的溶出溶入。混音时,我只需将我的声音替换成安妮特·瓦德芒的声音……怀孕的安妮特·瓦德芒!这一切,其实非常偶然。不过总体上给人自然、真实的感觉……

安托万·杜瓦内尔(让-皮埃尔·莱奥饰)被捕后被拍照存档。《四百击》剧照。

在这种情况下,偶然性很重要……

偶然性当然重要。但是,通过一个这样的场景,我还想做些弥补,因为让-皮埃尔·莱奥在电影中说话很少,他的对白极少。与影片上映后的观感相反,拍摄的时候,团队对这个人物的印象是负面的。好几个人对我说:“您是一点不清楚您都让这个孩子做了什么啊!您每天净让他做些被禁止的、狡猾的或者欺瞒的事情。电影出来他会讨人厌的!”在拍摄将近结束时,我想这一与心理学家的场景能让他做些解释,可以终于一次性地听见他的观点了。别人会发现这个孩子,或许在影片里自始至终被拍成个动物,其实有一种觉悟,一种对事物的见解,这见解固然有些怪,但确实属于他自己。拍摄这一场景有点出于这种目的。其实,我身边这些人完全错了,因为他们低估了这种通常与青春期有关的天真无辜的观念。让-皮埃尔·莱奥在影片中做的所有让人斥责的事情,没人会为此斥责他,相反,影片因此而失衡。我一度认为自己制作了一部客观的影片,结果我意识到把父母拍得太坏了,特别是母亲。我对此并不完全满意,如果今天要拍这个女人,我不会那样拍。

这个母亲是您作品中少数令人憎恶的人物之一。

是的,也许,少数之一。

在您的电影中,您喜欢促成偶然还是避免偶然?

偶然与混乱一样,总会不期而至。因此,我会尽量加以控制,但我清楚知道它一定会出现。 xXH6GCDPoSljUJyneIoEC6OuwD1oIDs0CKWHMpf1fr776/TZEA+fK8kDwb4jGV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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