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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但它不是简单的人群的聚集。人与人之间有复杂的关系，很多社会关系是动态产生的，它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很多社会性动物可以通过行为动作、鸣叫来传递信息，但这种方式传递的信息量太少了。说话这件事不是人的专利，但在语言的复杂性上人类的语言绝对是最复杂的。这里至少包含两层含义，复杂的发音与复杂的语义。首先人类可以发出复杂的音节，语言学家说英语有上万个音节，相比大多数动物而言已高出不只一个数量集了。正是这种复杂多变的发音方式承载着不同的概念，才使得智人的各种各样的表达成为可能。人类之所以可以发这么多的音节也与直立行走有关。在直立行走之后颈椎得以垂直于地面，颈部移到了头部的正下方，这使得我们的喉部下降了，空气在发声器官中流动的路径更长了。我们有了充足的空间对流经的空气进行各种形式的复杂干预。声带高频的闭合产生了各种频率的振动，不同频率的空气进入口腔又会在唇、齿、舌以及鼻腔的共振下演变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正是这种多样的发声让直立人有了相对丰富的语义表达。试想别的动物还只能嗷嗷嚎叫表示有危险靠近时，直立人已经可以具体地描述猎物种类、方位及规模，还可以商量制定详细的捕猎计划，有这样的沟通方式群体的沟通效率、行动的效率会非常高。
其次，即便有了千变万化的发音也无法穷尽大千世界与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 语言就是用有限的发音挑战无限的语义 。我们可以把语言想象成一个由语音组成的系统，语音很少但有限的语音可以有无限的排列组合的方式，所以通过有规律的排列组合就可以表达出几乎无限的语义。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学会了对音节排列组合，使人类的语言可以表达的意思成倍地增加。我们的语言不仅用于表达客观存在的事物，随着社会化活动的增加语言也深入到社会生活的描述中。语言不只是作为物种的人所必须的，更是作为社会人所必备的技能。
在语言出现之前，我们有了一些肢体、简单的音节沟通方式，但这些方式传递的信息量太少，无法构建起复杂的社会互动与社会关系。没有了复杂的社会关系也就不会有复杂的人类社会，社会规模也不可能这样庞大。血缘关系只能构建起一个小规模的群体，大规模的人群聚集依靠的图腾、信仰、国家等等这些抽象的概念。没有语言对这些概念进行描述与定义就无法形成统一的观念，也就不存在社会认同，以及由此形成的陌生人社会。
人类社会与文明是一个复杂系统，系统的演变离不开信息的获取与处理。人类社会中的信息有不同的获取与处理方式。一部分信息通过基因在代际间传递，另一些信息则通过外在的方式在人群中传递。比如语言、文化、文字则可以同时在代际与空间中传递。理论上人类语言可以用较少的音节组合传递无限多的信息，语言的这种性质也促进了知识的传播与积累。语言的作用不只是信息的传递，它也是信息的凝结、积累与记录的方式。前面我们提到了人类发展的如此快是因为信息与知识被记录在了每个个体的大脑之中而不是通过基因记录。语言使得人类成员之间可以分享和积累知识，知识的载体变成了群体。群体就象一个分布式网络理论上可以记载每个社会成员所拥有的知识与技能。从宏观社会的角度看，社会的知识与信息的处理能力有了巨大的提升。每一次对信息、知识处理能力的提升人类社会都会经历一次巨大的变革。群体记录的信息不只是智人生存的信息、知识与技能，它还涌现出了每个群体生活所特有行为方式、风俗、文化。
另外语言也是一种符号体系，它可以被大脑加工处理，这就象人类最初发明计算机时，计算机并不会处理现实世界的问题，但我们将问题转换为数字符号计算机就可以加工处理了。语言就是这样一种符号转换系统。现实世界中只有苹果、桔子、香蕉，人类却可以从中创造出“水果”这一抽象概念。水果、蔬菜等不同的概念，又同属于“植物”，以及“名词”这两个更抽象的概念。语言的魔力在于，一旦我们把具象的名词与抽象的概念都看成词语，它们就全部成为平等的存在，都一样可以成为思考的对象。我们脑中的世界不只是外部世界的一个映像，还有了语言这样一种拥有无限可能的新维度、新的载体。一个可以用大脑操控、加工的实体，我们可以创造出任何抽象的东西就象一个苹果一样可以被我们思考。而人类的智能从此突飞猛进，所有物种中只有人类有创造并思考抽象概念的能力，至少目前仍是如此。所以一开始是智能产生了语言，之后是语言重新塑造了智能。准确地说语言成为思维的外壳，如果没有这层物质的外壳我们的思维该如何活动？现在通用人工智能的突破正是从大语言模型开始的，这当然不是巧合。
有意思的是现在科学家将语言本身也看成是一种涌现现象。他们认为语言语法的结构和规律，或者至少是语言变化就是一种涌现现象。虽然每个说话人只是试图达到自己的交际目的，说的人多了就会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规范，就形成了语法的结构与规律。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语言可以看作是在各种社会环境下人们在长期社会互动过程中涌现出来的一个系统。
曾有科学家提出一种猜想，早期的人类可能有心灵感应的能力，他们不是通过语言交流而是通过心灵感应交流，比如危险来临时我们可以让危险中的同伴迅速感知到危险。只是这种能力在后来的演化过程中失去了，原因不明。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假如我们一直使用心灵感应能力来沟通会怎样？人与人之间不再有秘密，交流的效率更高，但人类文明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了吧。人与人之间没有秘密就不再有欺骗、各种恩怨情仇、背叛与复仇的故事，但也就不再有复杂的思考方式，深谋远虑的想法，我们的文明将变得与现在非常不同。社会网络关系也许就不再是小世界网络而是随机网络，因为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都没有秘密也许会让我们变得更容易合作，我们的文明会发展的比现在更快吗？还是这种透明反而让社会演变失去了动力，我们现在仍停留社会关系和睦但社会发展停滞的原始社会阶段。抑或缺少了语言这个思维的外壳我们没有发展出抽象的思维方式，至今仍停留在石器时代。历史很难假设，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语言的出现基于大语言模型的通用人工智能也就无法被创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