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早晨，我们不得不放弃洗脸了，因为大水罐里的水都结了冰。天气骤变，每个人都冷得哆嗦。早餐时间终于到来，而且今天的粥没有煮煳，可惜量太少了。那天我被编入第四班。刚开始时，由于我不习惯背诵，觉得课文似乎又长又难，功课一门门频繁变换，弄得我晕头转向。

下午三点左右，大多数姑娘在史密斯小姐的带领下，做起了针线活儿。只有一个班仍站在斯卡查德小姐周围读书。这是一堂英国历史课，我注意到在读书的人中，有那个我昨天认识的女孩。斯卡查德小姐明显不喜欢她，不仅把她从首位调到末尾，还不停地责备她：“彭斯，你伸着下巴，多难看。”“彭斯，抬起头来，我不允许你在我面前做出这副样子来。”等等，等等。

一章书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之后姑娘们就要接受考问。大多数人似乎都回答不上来，但一到彭斯那里，任何问题她都能对答如流。可斯卡查德小姐并没有表扬她，还突然大叫起来：“你这讨厌又邋遢的姑娘，你早上根本没有洗过指甲？”

彭斯没有回答。我很惊讶，为什么她不解释一下，水结冰了，脸和指甲都没办法洗。

过了一会儿，在斯卡查德小姐的命令下，彭斯从教室外拿来一束一头扎好的细木条，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斯卡查德小姐。随后，她自觉地解开了罩衣，这位教师立刻用木条狠狠地在她脖子上抽了十几下。彭斯没有掉一滴眼泪。见了这种情景，我心头涌起了一种忍无可忍却无能为力的愤怒。但她面不改色，依然保持着平日忧郁的表情。

“顽固不化的丫头！”斯卡查德小姐嚷道，“什么都改不掉你邋遢的毛病。”

这天晚上，我来到壁炉跟前，找到了正借着余火灰暗的光看书的彭斯。

“还是那本《拉塞拉斯》吗？”我来到她背后问道。

“是的，”她说，“我刚读完它。”

我坐到了她旁边的地板上，问：“你姓彭斯，名字叫什么？”

“海伦。”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吗？”

“我来自很靠近北方的一个地方，靠近苏格兰边界了。”

“你一定很希望离开罗沃德，是吗？”

“不，为什么要离开？我被送到罗沃德是来接受教育的，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就离开，什么意义也没有哇。”

“可是斯卡查德小姐对你那么刻毒。”

“刻毒？一点儿也没有！她很严格，不喜欢我的缺点。”

“如果我是你，我会讨厌她的，并且极力反抗。要是她用那束木条打我，我会从她手里夺过来，当着她的面把它折断。”

“你也许根本不会干那种事。但要是你干了，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会把你赶出学校，那会使你的亲人感到难过。耐心忍受远比草率行动、连累亲友要好，我们要以德报怨。”

“可是罚站和毒打，那多丢脸哪！”

“如果这些是你无法避免的，那你只好选择忍受。如果你命中注定需要忍受，那么说自己不能忍受就是软弱和愚蠢的。”

听了这些，我感到十分疑惑。我不懂“忍受”这个词，更无法理解她对惩罚者所表现出的宽容。不过我仍觉得海伦·彭斯是用一种我所不能体会的眼光来考虑事情的。我甚至怀疑她可能是对的，而我错了。

“你说你有缺点，海伦，你的缺点是什么呢？我看你很优秀哇。”

“那你就听我说吧，别以貌取人。像斯卡查德小姐说的那样，我很邋遢，不爱把东西整理好，我很粗心，总是忘记规则，应当学习功课时却看闲书。我做事没有条理，不喜欢按部就班的管束。这些使斯卡查德小姐很恼怒，她天生讲究整洁，恪守时间，一丝不苟。”

“而且脾气急躁，强横霸道。”我补充说。海伦并不同意我的补充，但她沉默不语。

“坦普尔小姐也很严厉吗？”

一提到坦普尔小姐的名字，她的脸上便掠过了一丝温柔的微笑：“坦普尔小姐非常善良，她不忍心严厉对待任何人，即使是学校里最差的学生。她看到我的错误，会和颜悦色地向我指出。要是我做了值得称赞的事情，她就会毫无保留地赞扬我。我上别的老师的课时经常走神儿，但上她的课却从来不会。”

“这么看来，你在坦普尔小姐面前表现很好，是不是？”

“是的，不过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很了不起，别人待你好，你也待别人好。我就一直希望这样做。要是你对那些霸道的人一味顺从，那坏人就会肆无忌惮，愈变愈坏。要是无缘无故挨打，那我们就要狠狠地回击。”

“我想，等你长大了你的想法会改变的。”

“不，海伦，我一定会讨厌那些不论我如何讨好但还是蔑视我的人，我一定会反抗那些无理惩罚我的人。同样，我也会爱那些爱我的人，或者当我认为自己该受罚的时候，我会心甘情愿地去承受。”

“暴力不是消除仇恨的最好办法；同样，报复也绝对医治不了伤害。要爱你们的仇敌，诅咒你们的要为他祝福，恨你们、凌辱你们的要待他好。”

“那我应当爱里德太太和约翰了，这我可做不到。”

这回轮到海伦·彭斯问我了。我便一五一十地向她倾诉了自己的遭遇。海伦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话，我以为她会发表点儿感想，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终于耐不住问：“难道里德太太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坏人吗？”

“毫无疑问，她对你很无理。她不喜欢你，就像斯卡查德小姐不喜欢我一样，可是你对她的言行却那么耿耿于怀，她的不公好像已经在你心里留下了烙印。可无论什么虐待都不会给我烙下这样的印记。要是你试着忘掉她对你的严厉，你不就会更快乐些吗？对我来说，生命似乎太短暂了，不应用来结仇和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