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八戒娶媳妇

唐僧师徒四人来到一座庄院门前借宿，只见这庄院前的门楼十分气派，处处是 雕梁画栋 ^[1] ，八戒牵着马，满口羡慕地说道：“这屋里住的，看来是个非常富有的人家。”

悟空就要进去，唐僧连忙拦住他说：“不行，我们是出家人，还是要避些嫌疑，千万不要擅自闯入。还是等屋里有人出来的时候，再礼貌地请求借宿吧。”

于是，八戒拴了马，斜倚墙根之下，唐僧坐在石鼓上，悟空、沙僧坐在台基边。可是他们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出来，悟空性急，再顾不得师父的嘱咐，跳起身入门里看，忽然听到脚步声，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娇声问道：“是什么人，擅入寡妇之门？”悟空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四人，路过 宝方 ^[2] ，天色已晚，特奔老菩萨 檀府 ^[3] ，告借一宵。”那妇人听了，马上笑语相迎道：“长老，那三位在哪里？快快请进来。”悟空高声冲着门外叫道：“师父，请进来耶。”唐僧这才与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而入。那妇人见了他三人，更加欣喜，热情邀入厅房喝茶。喝完茶，又吩咐手下人为他们置办斋饭。唐僧客气地问道：“老菩萨，高姓？贵地是甚地名？”妇人莺啼燕语回答道：“这里乃是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儿，前年不幸，又死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母女们承领。想嫁他人，又难舍家业。正好遇见长老，想是师徒四众。小妇母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如何。”

唐僧不知如何答话，只得装聋作哑，闭目养神。那妇人又继续往下说：“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都还没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 女工 ^[4] 针黹，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她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她们读些儒书，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虽然居住山庄，也不是那十分粗俗之类，料想也配得过列位长老。若肯放开怀抱，长发留头，与舍下做个家长，穿绫着锦，煞强如那瓦钵缁衣，芒鞋云笠！”

唐僧越听越是坐立不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八戒闻得这般富贵，这般美色，他却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好像有针戳屁股，左扭右扭的，最后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在跟你说话，你怎么装作没听见？好歹也回答几句才是。”唐僧猛抬头，大声呵斥八戒：“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成得个什么道理！”那妇人闻言大怒道：“你这泼和尚，好生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就该骂出去。我倒是个真心实意，要招赘你们，你倒反将言语伤我。”唐僧见她发怒，只得叫道：“悟空，你在这里吧。”悟空道：“我从小不晓得干那般事，让八戒在这里吧。”八戒道：“哥呀，不要栽赃别人，大家从长计较。”唐僧道：“你俩不肯，便教悟净在这里吧。”沙僧道：“你看师父说的话。弟子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等候师父。自蒙师父收了我，又承教诲，跟着师父还不上两月，更不曾进得半分功果，怎敢图此富贵！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决不干此欺心之事。”

那妇人见他们推来推去，起身走回里屋，把师徒们撇在外面，茶饭全无，再没人出。

八戒心中焦躁，又是埋怨唐僧把话说得太绝，又是与悟空不停斗嘴，最后说道：“都怪师父不会办事，把话都说僵了。这如今茶水不得见面，灯火也无人管，虽熬了这一夜，但那匹马明日又要驮人，又要走路。再若饿上这一夜，只好剥皮罢了。你们坐着，等老猪去放放马来。”说完解了缰绳，拉出马去。悟空道：“沙僧，你且陪师父坐这里，等老孙跟他去，看他往哪里放马。”然后走出厅房，摇身一变，变作个红蜻蜓，飞出前门，赶上八戒。

八戒拉着马，有草处也不让马吃草，反而一直赶着马，转到后门首去。只见那妇人，带了三个女儿，正在后门看花，八戒见了，连忙丢下缰绳，上前唱个喏，道声：“娘！我来放马的。”那妇人抱怨道：“你师父太死脑筋，在我家招了女婿，难道不比当和尚强？”八戒笑道：“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有违君命，不肯干这件事。刚才都在前厅上，我又有些顾虑，担心娘嫌我嘴长耳大。”那妇人说道：“我也不嫌，只是家里现在没个男子，招一个也行，就是怕女儿们有些嫌丑。”八戒急忙说道：“娘，你告诉令爱，我丑虽然丑，但是特别能干活。”那妇人道：“既然干得家事，你再去与你师父商量商量看。同意的话，便招你吧。”八戒欢喜地说道：“不用商量！他又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干与不干，都在于我。”妇人道：“也罢，也罢，等我与小女说。”说完闪进去，掩上后门。八戒也不放马，将马拉向前来。孙悟空早已赶在他的前面，把那妇人与八戒的一言一行，从头说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呀的一声，腰门开了，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将出来，叫真真、爱爱、怜怜，过来拜见那取经的人物。

那唐僧合掌低头，孙悟空假装没看见，沙僧转背回身。只有猪八戒，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妇人问道：“四位长老，可商量好了，派哪个配我小女？”悟净说：“我们已商议了，让那个姓猪的招赘门下。”八戒故意推辞道：“兄弟，不要栽我，还是大家一起计较。”悟空跳出来抢白他：“还计较什么？你不是在后门首说好了嘛，娘都叫了，又有什么计较？我看也不必看黄历，今天就是个吉日，你来拜了师父，进去做女婿去吧。”那妇人召唤童子招待剩下的三人，便带着八戒走了。八戒跟着妇人，一层层也不知多少房舍，磕磕撞撞，转弯抹角，走了好久，才走到内堂房屋。八戒拜过妇人，便问道：“娘，你把哪个姐姐配我哩？”那妇人道：“正是这些疑难：我要把大女儿配你，恐二女儿怪；要把二女儿配你，恐三女儿怪；欲将三女儿配你，又恐大女儿怪。所以还犹疑未定。”八戒乐得合不拢嘴，说道：“娘，既怕相争，都与我吧。”妇人骂道：“岂有此理！你一人就占我三个女儿不成！”八戒道：“哪个没有三房四妾？就再多几个，你女婿也笑纳了。”那妇人连连摇头说道：“不好，不好！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了脸，叫我女儿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开手扯着哪个就把哪个配了你吧。”

八戒接了手帕，顶在头上，只听得环佩响亮，兰麝馨香，似有仙子走来走去，他真个伸手去捞人。两边乱扑，左也撞不着，右也撞不着。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女子行动，只是莫想捞着一个。东扑抱着柱子，西扑摸着板壁，两头跑晕了，站立不稳，连跌好几跤。磕磕撞撞，跌得嘴肿头青，坐在地下，气喘吁吁地说道：“娘啊，你女儿实在乖滑，捞不着一个，奈何，奈何！”

那妇人与他揭了盖头，说道：“这样吧，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她们一人织了一件珍珠嵌锦汗衫。你如果穿得下哪个的，就叫哪个招你吧。”

八戒连声说道：“好，好，好！把三件都拿来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吧。”那妇人转进房里，只取出一件来，递与八戒。八戒脱下衣服，取过衫，就穿在身上，还未曾系上带子，扑通一跤，跌倒在地，原来是几条绳紧紧绷住。那呆子疼痛难禁，这些人早已不见了。

却说唐僧、悟空、沙僧一觉睡醒，不觉东方发白。忽睁眼抬头观看，哪里有那大厦高堂，也不是雕梁画栋，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长老忙呼悟空。沙僧道：“哥哥，罢了，罢了！我们遇着鬼了！”孙悟空心中明白，微微笑道：“昨日这家子娘女们，不知是哪里菩萨，在此显化我等，想是半夜里去了，只苦了猪八戒受罪。”唐僧闻言，合掌顶礼，这时，只听得林深处高声叫道：“师父，勒死我了！救我一救！下次再不敢了！”唐僧道：“悟空，那叫唤的可是悟能么？”沙僧道：“正是。”悟空道：“兄弟，莫睬他，我们去吧。”唐僧为之求情，沙和尚这才卷起铺盖，收拾了担子，孙悟空解缰牵马，引唐僧入林寻看。只见八戒吊在树上，声声叫喊，痛苦难禁。悟空上前笑道：“好女婿呀！这早晚还不起来谢亲，又不到师父处报喜，还在这里演杂技卖艺哩！你娘呢？你娘子呢？”

八戒见悟空抢白，心中羞愧，咬着牙，忍着疼，不敢叫喊。沙僧见状，放下行李，上前解了绳索救下。呆子对他们只是磕头礼拜，其实羞愧难当，懊恼地说道：“从今后，再也不敢妄为。就是累折骨头，也只是摩肩压担，随师父西域去也。”

[1] 【雕梁画栋】
指房屋的华丽彩绘装饰，常用来形容建筑物富丽堂皇。

[2] 【宝方】
称对方乡土的敬辞。

[3] 【檀府】
僧人对施主住宅的敬称。

[4] 【女工】
旧时指女子所做的纺织、刺绣、缝纫等工作。 +YptHI4Ep/Xxyf4PcDcuFPNLDaZb9rZ7W7UuRjUmxQ8cSlLfFS9h4dQAfgAghJ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