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载(756)正月,安禄山伪即帝位,国号大燕,自称雄武皇帝,改元曰圣武元年,定都洛阳,而以旧窠范阳为东都。八日,史思明攻陷常山郡(治今河北正定),太守颜杲卿等遇害。思明又“引兵击诸郡之不从者,所过残灭”,于是邺(治今河南安阳)、广平(治今河北永年东南)、钜鹿(治今河北邢台)、赵(治今河北赵县)、上谷(治今河北易县)、博陵(治今河北定州市)、文安(治今河北任丘县北鄚州)、魏(治今河北大名县东北)、信都(治今河北冀县)等郡“复为贼守”
。是时,黄河南北、潼关以东大多沦于叛军铁蹄之下,进而夺关直捣长安已是指日可待。
值此大唐存亡之秋,李光弼临危受命,以新拜河东节度使、加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访使的身份,于二月二日(丙戌)率蕃、汉步骑五千人东出井陉(关名,在今河北井陉西井陉山上),开辟了河北战场,从而扭转了自安禄山反叛以来官军被动挨打的局面。
光弼挺进敌后以后,主要做了如下数事。
其一,祭奠烈士英灵,厚恤死者家属。
二月五日,光弼东讨大军至真定(县治在今河北正定县),常山郡团练兵三千人闻风响应,群起诛杀胡兵并执守将安思义出降。二十多天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腥大屠杀,史思明在攻陷常山郡城后,“纵兵杀万余人”
,“战士死者跆藉于滹沱之上”。面对着这狼藉蔽野的烈士尸体,光弼亲自拂去亡躯口中的沙尘,一一给予安葬,“因恸哭以祭之”,并“恤其家属”和释放被叛军关押的群众。由是,常山城百姓“莫不感激一心”
。
其二,优礼战俘,敌为我用。
对于被执常山城叛军守将安思义,不杀不辱,晓以大义,以化腐朽为神奇,从而做到敌为我用。《通鉴》记述了光弼同思义的一段有趣的谈话,照录如下:
光弼谓思义曰:“汝自知当死否?”思义不应。光弼曰:“汝久更陈行,视吾此众,可敌思明否?今为我计当如何?汝策可取,当不杀汝。”思义曰:“大夫士马远来疲弊,猝遇大敌,恐未易当;不如移军入城,早为备御,先料胜负,然后出兵。胡骑虽锐,不能持重,苟不获利,气沮心离,于时乃可图矣。思明今在饶阳,去此不二百里。昨暮羽书已去,计其先锋来晨必至,而大军继之,不可不留意也。”光弼悦,释其缚,即移军入城。
按,光弼短于野战,长于城守,且至少在兵力和装备上,同叛军无法比拟。所以安思义的以逸待劳、后发制人策,与光弼用兵之道不谋而合,也同光弼的实力处于劣势的情况相适应。
其三,坚守常山,以逸待劳。
果如安思义所料,次日(即二月六日)天不亮史思明的先遣军就达常山,接着史思明大军亦至,合二万余骑,直抵常山城下。
时光弼兵数不及史思明的一半,面对敌强我弱的形势,光弼先以步兵五千出东门作试探性迎战,但叛军人多势众,官军被压回城中。于是光弼立即改换作战方式,命五百名弓箭手向城下叛军密集发射,逼得敌人稍稍后退。又乘敌乱了阵脚时,派弓箭手千人分作四队出城,使其矢发发相继,迫敌移阵地于道北。光弼则派兵五千于道南组成“枪城”,夹滹沱水布下阵地。叛军以骑兵搏战,光弼士卒则用箭射之,叛军人马多半中矢,不得不退却以等候步兵到来。正在这时,有村民报告说饶阳(治今河北深州市西南)方向有叛军步兵五千人已急行军至九门(县治在今石家庄市藁城区西北)南边的逢壁,估计正在歇息。光弼立即派出步、骑兵各二千人,顺着滹沱水潜行至逢壁,“贼方饭,纵兵掩击,杀之无遗”。“思明闻之,失势,退入九门”
。时常山郡九县,七附官军,只有九门、藁城二县尚为叛军据守。光弼派五百兵戍石邑(在今石家庄市西南),又各以兵三百分守真定(县治在今河北正定县)、行唐(县治在今河北行唐县)、井陉(县治在今河北井陉县西北)、平山(县治在今河北平山县)、获鹿(县治在今石家庄市鹿泉区)、灵寿(县治在今河北灵寿县)等县。
光弼于常山保卫战中,虽小试锋芒,但却给敌人以巨大伤亡:全歼敌步兵五千,伤敌骑兵万余;这是自平叛以来战果最辉煌的一次。尤其有意义的是,由于光弼在常山拖住叛军最精锐兵力,不仅使饶阳解围,而且因战线东移,给郭子仪腾出时间,从容返回朔方镇所“益选精兵”,进克云中,为不久郭李会师、大展鸿图,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为酬光弼新功,三月二十九日,朝廷以光弼为范阳长史、河北节度使。
其四,李、郭会师,形势大变。
光弼东讨中,尽管取得了诸如逢壁等战役的胜利,但从整个实力对比上讲,当时还是处于叛军势盛官军力弱的阶段。而且光弼为保住常山境内九座县城中的七座,又不得不分军把守,于是万余兵只好分散于几座城池,使得兵力本来就不足的情况愈显得严重。而这时因几次交锋大吃苦头的史思明变得聪明起来,他不去同官军正面接触,而是“以奇兵断饷道”,致光弼常山守军粮草不继,“马食荐藉”(按,谓草席、席垫)
。为摆脱这长达四十余日的相持局面,光弼向子仪请求支援。此际的子仪,不仅完成了在朔方镇“益选精兵”的任务,而且攻拔了云中郡城(今山西大同市),于是挥师东出井陉,于四月九日至常山,“与光弼合,蕃、汉步骑共十余万”。此后,仅一旬时间,河北的形势就有了大变:
甲午(十一日),子仪、光弼与史思明等战于九门城南,思明大败。中郎将浑瑊射李立节(禄山心腹大将),杀之。瑊,释之之子也。思明收余众奔赵郡,蔡希德(禄山心腹大将)奔钜鹿。思明自赵郡如博陵,时博陵已降官军,思明尽杀郡官。河朔之民苦贼残暴,所至屯结,多至二万人,少者万人,各为营以拒贼;及郭、李军至,争出自效。庚子(十七日),攻赵郡;一日,城降。士卒多虏掠,光弼坐城门,收所获,悉归之,民大悦。子仪生擒四千人,皆舍之,斩禄山太守郭献璆。光弼进围博陵,十日,不拔,引兵还恒阳就食。
李、郭会师,协同作战,以及严明的纪律,百姓的归心,这大好的形势,预示着光弼等在河北战场上还将有更大的举措。
其五,嘉山大捷,“禄山大恐”。
五月十五日,李光弼、郭子仪返回常山。史思明收拾散卒数万踵随官军之后,复败之于沙河(在今河北行唐、新乐县之间)。时蔡希德至洛阳,禄山让他统步、骑二万人北就思明,又使亲信牛廷玠发范阳等郡万余人助思明,汇合常山附近的三支叛军,达五万余人。其中有五分之一为禄山的王牌军人,即所谓禄山“假子”,同罗“曳落河”(健儿)之辈。为消磨敌人的锐气,郭、李则以深沟高垒,采用“疲敌”战术与之周旋;“贼来则守,去则追之,昼则耀兵,夜斫其营,贼不得休息”。数日后,当把敌人折腾得饥疲沮丧时,李、郭遂认为“贼倦矣,可以出战”。是月二十九日,两军大战于嘉山(在今河北曲阳县东),官军取得了平叛以来最大胜利:
大破贼党,斩首万计,生擒四千。思明露发跣足奔于博陵,河北归顺者十余郡。
《通鉴》对战果说得更为具体,谓仅叛军斩首者就达四万余级。按,是时思明所拥不过五万余人,加上被生擒者,几乎是全军覆没。
嘉山大捷对叛军的震动极大,由于河北十余郡“皆杀贼守将而降”,从而断绝了叛军联系老巢范阳的通道,“贼往来者皆轻骑窃过,多为官军所获,将士家在渔阳者无不摇心”
。在“逆徒几溃”的形势下
,禄山恐惧万状,欲弃洛阳窜逃范阳,并大骂谋士严庄、高尚等不该诱他反叛朝廷
。
其六,建言朝廷,固守潼关。
嘉山大捷后,李、郭拟乘新胜之师直捣叛军根本。遂上奏朝廷“请引兵北取范阳,覆其巢穴,质贼党妻子以招之,贼必内溃。潼关大军,唯应固守以弊之,不可轻出”
。
潼关距京师仅三百里,“利在守险,不利出攻”。李光弼从全局战略考虑,若攻取禄山叛穴,叛军自然无心西进,潼关以东敌人,也就不攻自溃,这将是以最小的代价,赢得全局的胜利。可是,宰相杨国忠以守潼关的哥舒翰“持兵未决”,“虑反图己”,遂利用皇上求胜心切的情绪,以朝命逼翰出关仓促接战,致“王师奔败,哥舒受擒”
。
由于朝廷不采纳李光弼等“固关无出”之策,至潼关失守,天子播迁,太子收兵灵武,李、郭追赴行在,光弼等半年浴血奋战所得,至是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