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天下分崩,群雄争霸,袁绍、袁术是割据群雄中势力和影响较大的两个。袁术曾先后割据南阳、九江两地,一度僭称帝号。袁绍于初平元年(190)在勃海起兵,翌年夺得冀州,全盛时期占据了青、冀、幽、并四州的广大地区,他在建安七年(202)去世,而袁氏在河北地区的势力一直存续到建安十一年(206)。袁绍、袁术以公族子弟身份活跃于汉末政治舞台,其政治行为无疑具有所属家族的特征,尤其是袁绍势力盘踞河北地区达十数年之久,影响深远。因此,深入剖析汉末袁氏政权,是我们了解汉末政治演变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本章即着眼于此。
《三国志》卷六《袁术传》注引《魏书》载,袁术因僭称帝号而众叛亲离,乃归帝号于袁绍,且云:
“汉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与周之末年七国分势无异,卒强者兼之耳。加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今君拥有四州,民户百万,以强则无与比大,论德则无与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续绝命救已灭乎?”绍阴然之。
这段文字表达了袁术、袁绍对当时政局的看法,以及袁氏在此局面下的政治意向,值得深入剖析。
东汉王朝的统治到后期越发积弊深重,已经呈现出上下离心的态势。张角领导的黄巾起义揭开了推翻这个腐朽王朝的序幕。在统治阶级上层,也酝酿着革故鼎新的政治图谋。中平元年(184),黄巾起义被镇压,主持镇压的大将皇甫嵩以车骑将军领冀州刺史,手握重兵。汉阳人阎忠劝他“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南下洛阳,剪除宦官,最终推翻汉朝,自己称帝。皇甫嵩认为这是“非常之谋”,断然予以拒绝。
中平五年(188),冀州又有一次发动军事政变的阴谋。党人领袖陈蕃之子陈逸、南阳许攸、沛国周旌、术士襄楷等与冀州刺史王芬结谋,打算乘汉灵帝重游登基前在河间的旧宅之机,将他废掉。这件事因灵帝放弃返回旧宅的行程而夭折。
两次政变虽然都未付诸实施,却透露出重要的信息,即在部分士大夫的意识里,东汉皇权已不再那么神圣;为了自身集团的利益,他们甚至不惜冒易代废帝那样越出儒家道德轨范的风险。
以后董卓把持朝政,擅兴废立,迁都播越,玩弄“神器”于掌股之上,实实在在地剥去了东汉皇帝的神圣外衣。随之而来的是军阀混战,各据一方,以至于“郡郡作帝,县县自王”
。袁术的上述言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来的。
袁术进言包含着三层意思。第一,汉朝丧失天下已久,皇帝仅仅是名义上的主宰,实际政治则掌握在私家手中。汉末雄豪角逐与周末七国分势无异,终将是强者兼并天下。第二,袁氏受命当王,既有符瑞应验,又有强大的实力作依托。第三,曹操想匡扶衰弱的汉室,终究无济于事。这些见解袁绍都是私下认同的。
在袁术上书之后,袁绍从弟济阴太守袁叙也致信袁绍云:“今海内丧败,天意实在我家,神应有征,当在尊兄。”
由此看来,袁术的政治见解不仅仅代表了其本人和袁绍,也反映了袁氏家族其他成员的意愿,具有浓重的家族印迹。
早在春秋时期,世卿把持诸侯国政柄,形成典型的“政在家门”局面,结果导致晋国被赵、魏、韩三家瓜分,齐国被田氏取代。袁术提出“政在家门”,上拟春秋,次比战国,其主题是凭借袁氏的家世资本和政治实力取代汉朝。
“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不再满足于作汉公辅,而是图谋取汉而代之,这就是以上袁术言论的实质。因此,所谓“政在家门”,实际上是袁氏在汉末乱世的政治行动纲领,表明袁氏是以汉朝的当然继承者自居的。这样一个行动纲领,在很大程度上支配着袁绍、袁术政治活动的主要方面,必将对袁氏政权的兴衰存亡产生重大影响。
汝南袁氏提出“政在家门”的口号,是有其家世背景的。袁氏世传《孟氏易》。袁安历仕明帝、章帝、和帝三朝,官至司徒,立身清正,为士大夫所敬仰。自袁安至袁逢、袁隗兄弟,四世居三公位,是与弘农杨氏齐名的公族世家。由于袁氏与汉王朝联系紧密,它在政治上与时扬抑,往往得风气之先。桓帝初年,外戚梁氏用事,袁成为五官中郎将,“壮健好交结,大将军梁冀以下莫不善之”
。桓灵之际,宦官专擅朝政,“时中常侍袁赦,隗之宗也,用事于中。以逢、隗世宰相家,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
。袁氏一面立身外朝,为士大夫所推戴,一面依违于外戚、宦官之间,以此保持“贵宠”地位于不坠。
东汉末期,“主荒政谬”,官僚士大夫与宦官势力之间争斗激烈,社会矛盾日益激化,预示着一场大规模的动荡和变革即将到来。袁氏所在的汝南及毗邻之颍川、南阳一带,是当时政治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其中,汝、颍名士在士人群体中享有极高声望,其政治才能备受推崇,有“汝颍固多奇士”之说。
袁氏出入朝堂,依托汝、颍,加之“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
,如能顺应时势,自然可以在政治上有一番更大的作为。担当这一历史使命的,主要是袁氏新秀袁绍和袁术。
袁绍年少为郎,后除濮阳长,遭母忧去官。母丧期满,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庐六年。此举是当时士人“砥砺名行”的一个重要途径。之后,袁绍徙居京师洛阳。《后汉书》卷七四本传载:
绍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辎軿柴毂,填接街陌。内官皆恶之。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叔父太傅隗闻而呼绍,以忠言责之,绍终不改。
袁绍利用家世资本结交士人,“内官”对其所作所为分外嫌忌。另据《三国志》卷六本传注引《英雄记》载,袁绍“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皆为奔走之友”。所谓“奔走之友”,并非简单的结友交游。《后汉书》卷六七《何颙传》载,何颙字伯求,南阳人,因党事亡匿汝南郡境,“所至皆亲其豪桀,有声荆豫之域。袁绍慕之,私与往来,结为奔走之友。是时党事起,天下多离其难,颙常私入洛阳,从绍计议。其穷困闭厄者,为求援救,以济其患。有被掩捕者,则广设权计,使得逃隐,全免者甚众”。很明显,袁绍与何颙等往来“奔走”,乃是为党人广开避祸脱难之途,目标直接针对着宦官势力。中常侍赵忠怀疑袁绍,必是有所风闻。
袁绍在士大夫中建立了广泛的联系,扩大了自己的影响,下一步便是谋求实际政治权势。他受辟为大将军何进掾,为侍御史、虎贲中郎将。中平五年(188),初置西园八校尉,统领禁军,袁绍为中军校尉。次年,灵帝去世,少帝刘辩继位,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辅政,录尚书事。袁绍与何进合谋,策划诛除宦官。为壮大势力,何进“博征智谋之士”二十余人,见于史籍记载的有逄纪、何颙、荀攸、郑泰、陈纪、王匡、王允、王谦、伍琼、鲍信、刘表、华歆、蒯越等13人,大都是党人或其亲族。
其中,伍琼即伍德瑜,汝南人,与何颙同为袁绍的“奔走之友”。这份不完整的征召名单显露出袁绍在拟定名单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袁术时为五官中郎将,也与何进深相结纳。
何进与袁绍在特定的形势下结成政治联盟,对双方都具有重要意义。按照汉朝惯例,幼主登基,多以外戚辅政,因此,何进以元舅之尊而为众望所归。但是,何进在政治上骤然崛起,缺乏实力基础。袁氏“树恩四世”,势大根深,虽说袁绍为何进故吏,却是一支独立的政治势力。何袁联盟乃是何进享其名而袁绍专其实,两者互为补充依托。从《后汉书》卷六九《何进传》所载史实来看,情况也确实如此。然而,事情的发展却非何进、袁绍等始料所及。何进败死,董卓进京主政;袁绍、袁术等虽然消灭了宦官势力,却又受制于凉州军阀。袁绍被迫出奔冀州,袁术逃往南阳。东汉王朝经过这场变乱,迅趋瓦解。
袁绍逃奔冀州后,由于伍琼、何颙等周旋于内,董卓不仅赦免其罪,而且拜他为勃海太守,封邟乡侯。初平元年(190),袁绍据勃海起兵,打出讨伐董卓的旗号。“山东豪杰”一时俱起,共推袁绍为盟主。袁绍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与冀州牧韩馥拟立幽州牧刘虞为帝,被刘虞拒绝。董卓闻讯,尽诛袁隗以下留在京师的袁氏宗族。据《后汉书》本传载:“是时豪杰既多附绍,且感其家祸,人思为报,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为名。”在战乱初起的那一刻,汝南袁氏积久的家世资本释放出巨大的政治能量,成为袁绍割据争霸的基础。袁绍逼迫韩馥,夺取冀州,便是利用了韩馥为袁氏故吏、政治上软弱等因素。自此至建安四年(199),袁绍攻灭盘踞幽州的劲敌公孙瓒,占据了河北青、冀、幽、并四州的广大地区,实现了“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的既定战略。
袁绍政权在河北地区的活动,以下分别加以考察。
袁绍集团的主要成分,除袁氏宗亲外,由以下三个部分组成:一是与袁绍同时从洛阳逃奔冀州者,包括逄纪(籍贯不详)、南阳许攸(即许子远)。二是韩馥的颍川籍同乡,包括荀谌、辛评、郭图等,他们由韩馥从本籍接来,到达时袁绍已据韩馥之位,遂接受袁绍任命。三是河北本地的大族豪强,包括广平沮授、钜鹿田丰、魏郡审配、清河崔琰、安平牵招、北海王修等,他们在袁绍政权中占有的比重最大。当初韩馥打算将冀州让给袁绍,沮授为骑都尉,与韩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从事赵孚、程奂等并力劝阻。韩馥让位后,袁绍辟沮授为别驾。沮授进言袁绍,称颂功德,指画方略,甚至说到“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士,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长安,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诛讨未服”
,深得袁绍赞赏。田丰、审配在韩馥治下不得志,袁绍分别以二人为别驾、治中,甚见器任。冀州大族最初支持韩馥,排斥袁绍,表现了其地方性的一面。然而,袁绍具有的公族世家地位更能代表其政治需要,因而他们很快转向接受、拥戴袁绍。随着袁绍统治区域的扩大,更多河北大族进入该集团,袁氏政权的地域色彩也愈来愈重。
关于袁绍在河北地区的统治,郭嘉有一段较为全面的评析。他论袁绍有“十败”,曹操有“十胜”,其中提道:“汉末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绍因累世之资,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
内容涉及袁绍的治国政策、用人原则、统治方略等重要方面。以此征诸史籍,实际情况又如何呢?《三国志》卷一一《王修传》载:“袁氏政宽,在职势者多畜聚。太祖(曹操)破邺,籍没审配等家财物赀以万数。”反映了袁氏治下权贵积聚之丰厚。袁绍的重要谋臣许攸即以“贪财”著称。与上述情况对应,必然是对普通百姓横征暴敛。史称袁谭在青州,“肆志奢淫,不知稼穑之艰难。……募兵下县,有赂者见免,无者见取,贫弱者多,乃至于窜伏丘野之中,放兵捕索,如猎鸟兽”
。以上事实说明,所谓“袁氏政宽”,实质上是对权贵、豪强侵暴小民的纵容,而这正是东汉末期弊政的延续和发展,即郭嘉所谓“以宽济宽”。建安九年(204)九月,曹操攻破邺城,下令说:“袁氏之治也,使豪强擅恣,亲戚兼并;下民贫弱,代出租赋,衒鬻家财,不足应命;审配宗族,至乃藏匿罪人,为逋逃主。”
该令比较全面地揭露了袁氏治下“强民隐藏,弱民兼赋”情况之深重。在用人方面,袁绍以长子袁谭为青州刺史,中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为并州刺史,各自总揽一方,很能说明问题。而他对待属下谋士,则是另一种情况。沮授足智多谋,见识深远,起初颇受袁绍信重,先任冀州别驾,后拜监军、奋威将军。他对袁绍打算进攻曹操持有异议,郭图等人乘机谗间他。袁绍听信郭图等人的意见,分沮授所统为三都督,由沮授、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田丰刚直忠正,因反对袁绍进攻曹操所采取的策略,竟遭袁绍“械系”,终于被杀。就统治方略而言,袁绍自称“备公族子弟,生长京辇,颇闻俎豆,不习干戈”
,意在标榜儒教礼法。为此,他特意把大儒郑玄请来,甚至行军作战也带在身边。袁谭也能“接待宾客,慕名敬士”
。在袁氏父子属下,礼法之士颇不乏人,而其中不少是缺乏真才实干者。透过以上几个方面,我们看到,袁绍政权在河北地区的统治,沿袭了东汉的陈规而不能有所突破和革新;依靠这样的统治者和政权,根本不可能扫除东汉末期以来的政治积弊。从这个意义上说,汝南袁氏在政治上继承了东汉王朝的衣钵,而这构成了“政在家门”实际内容的一个重要方面。
袁绍统治时期,还致力于镇压境内的黄巾军。同时,改善与乌丸等边境少数民族的关系,立乌丸“酋豪”为单于,与之和亲,“乃抚有三郡(辽东属国、辽西、右北平)乌丸,宠其名王而收其精骑”
。这是前述袁绍既定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以后袁尚、袁熙战败,逃往辽东,投靠单于蹋顿,企图借乌丸势力卷土重来,正是乃父奠定的根基。
袁绍统治时期的活动,最突出的莫过于他与东汉朝廷的关系,同样突出的是袁术与东汉朝廷的关系,这些构成了“政在家门”实际内容的最主要方面。
袁绍在洛阳时,董卓打算废黜少帝刘辩,改立献帝刘协,袁绍表示反对,为此与董卓闹翻。待到起兵以后,袁绍与韩馥图谋立刘虞为帝,借以与凉州军阀分庭抗礼。此举已经显露出袁绍在对待皇权问题上的不轨迹象。兴平二年(195),汉献帝在“白波帅”杨奉、韩暹等挟持下返回河东安邑,沮授明确提出“宜迎大驾,安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郭图、淳于琼却认为汉室衰败已久,不可复兴,“若迎天子以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意在干脆弃置汉朝皇帝,兼并天下而称王称帝。
袁绍采纳了郭图等人的意见。袁绍作出这样的决断是有思想基础的。他在初平元年(190)起兵,据史载,“是时年号初平,绍字本初,自以为年与字合,必能克平祸乱”
,即对兼并天下颇为自信。他构想占据河北四州的战略,便是以“争天下”为最终目标。再从当时的形势看,汉献帝最初受制于董卓,继而受制于李傕、郭汜,以后又被“白波帅”杨奉、韩暹等挟制。当他脱离凉州军阀投奔“白波帅”时,被李傕、郭汜追败于弘农曹阳,公卿百官多被杀害。东汉皇室至此已是苟延残喘,而那些挟持汉献帝的军阀集团也未能形成气候。这些因素必定也在袁绍的考虑中。总之,在袁绍看来,东汉皇室已经不是一个能够左右政局的因素;弃置汉朝皇帝,兼并天下而自立,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但是,恰恰在这个判断上,袁绍犯了致命的错误。
建安元年(196),曹操运用政治手腕,从“白波帅”手中夺取汉献帝,定都于许,收到巨大的政治效果。袁绍这时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借口许下卑湿,要求曹操将汉献帝迁徙到邻近冀州的鄄城,以便就近控制。曹操当然予以拒绝。建安四年,袁绍兼并公孙瓒,统领四州,聚众数十万,骄心炽盛。他授意主簿耿包上书云:“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以从民心。”
然后将耿包上书示于军府僚属。众人以为耿包“妖妄宜诛”,袁绍不得已杀耿包以弭其迹。不久,袁绍不顾沮授等人反对,向曹操集团发起总攻,进逼许都。官渡一战,袁绍惨遭失败,其皇帝梦就此破灭,而袁氏势力也由盛转衰。
与袁绍相比,袁术代汉称帝的野心更为迫切。袁术逃奔南阳后,适逢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领兵前来投靠,遂据有该郡。据《后汉书》卷七五本传记载,袁术“少见谶书,言:‘代汉者当涂高’,自云名字应之。
又以袁氏出陈为舜后,以黄代赤,德运之次,
遂有僭逆之谋。又闻孙坚得传国玺,遂拘坚妻夺之”。后来孙坚战死,袁术转战至九江,自领扬州刺史。他写信给少年时知交下邳陈珪,希望陈珪辅佐自己争霸天下,并拘质陈珪中子陈应。陈珪回信,以大义谴责袁术。兴平二年(195),汉献帝及其追随者在曹阳被李傕、郭汜等打败,袁术大会群下,称云:“今海内鼎沸,刘氏微弱。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何如?”
主簿阎象当场表示反对。名士河内张范、张承兄弟,孙坚子孙策等也对袁术的阴谋加以抵制。建安二年(197),袁术不顾众人反对,采用河内张炯的符命,僭称帝号,自称“仲家”。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不久,陈珪、陈登父子使用反间,诱使袁术的主要盟友吕布反目,导致二者互相攻伐,袁军大败。随后,曹操率军讨伐袁术,再败袁军。袁术接连损兵折将,部属离叛,物资匮乏,建安四年忧困病死。
汝南袁氏在汉末乱世提出“政在家门”的政治纲领,并据以指导其政治实践,最终却以失败而告终。造成这一系列事态的基本原因是什么呢?我们认为,以下两个方面值得注意。
首先是东汉时期世家大族势力的发展及其政治取向的演变。汉朝自武帝倡导五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学长盛不衰。当时选拔官吏实行察举征辟制度,主要是叙用所谓“经明行修”之人,于是,儒学与仕宦相结合,出现了不少累世习经的权贵世家。这种情况在东汉时期更为突出。仅就光武帝的佐命功臣而言,大多是习染儒术者。
虽说东汉大部分时期是外戚、宦官交替把持朝政,但构成统治集团支柱的无疑还是那些世家大族,即便是外戚也以世族居多。世家大族或者开门收徒,教授经书;或者任官时辟署掾属,构成主从关系。那些门生、故吏便成为世族强有力的社会、政治基础,他们与世族的关系甚至用“录牒”“名籍”的形式确定下来。
世族势力的发展导致国家政治权力呈普遍下移趋势。
汝南袁氏是东汉时期最著名的世族之一,它在汉末政治舞台上崛起,既是上述世族势力发展的一般结果,又有其特殊性。上文所析袁氏与现实政治联系紧密,善于把握时势,是一个方面;袁氏处在汉末政治较为活跃的汝、颍地区,有所依托,是另一方面。在这样的前提下,袁绍、袁术更为积极地参与现实政治,发起新一轮官僚士大夫反宦官的斗争,从而走上了政治前台。随着东汉王朝解体,袁术、袁绍打出“政在家门”的旗号,以汉朝的当然继承者自居,企图取而代之。
汝南袁氏图谋篡汉自代,是一个重要的政治信号。汉末群雄割据,大小军阀称王称帝者皆有,但在比较有势力和影响的军阀集团中,公开提出要代汉自立并付诸行动的却只有汝南袁氏之袁术、袁绍。袁氏之所以敢于作出如此“非常之举”,除了借用“五德终始”的天命说教和谶纬迷信外,主要还是仗恃“四世公辅”的政治地位和由此发展壮大的政治势力。这就表明,中国专制皇权经过长期演变,至汉末已受到由其自身孕育发展起来的世家大族势力的严重挑战。
其次是当时人如何看待东汉皇权。如前所述,东汉皇权在汉末已丧失其神圣性,部分士大夫对它采取轻视态度,个别世家大族甚至想取代它。然而,汉朝立国四百年,在人们心目中的影响根深蒂固,即便在东汉王朝业已解体的形势下,汉朝皇帝的独特作用依然不可忽视,这种作用主要通过大族、名士的政治倾向表现出来。袁术称帝后迅速败亡,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失去了大族、名士的支持。袁绍之所以失败,也直接或间接与大族、名士的政治态度有关。当初颍川士人前往冀州投靠韩馥,其中包括颍阴荀氏家族之荀衍、荀彧、荀谌和荀悦,结果除荀谌留在袁绍集团外,其余三人都南下投奔了曹操。荀彧舍袁投曹,是因为他“每怀匡佐之义”,“而度绍终不能定大业”,
当是怀疑袁绍能否匡扶汉室及是否具有足够的政治才能。像荀彧那样怀疑袁绍的名士还有不少。比如党人领袖李膺之子李瓒、颍川郭嘉怀疑袁绍的政治才能,鲁国孔融怀疑袁绍对汉室图谋不轨,
等等。袁绍在冀州,曾经派人到汝南迎接本籍士大夫,但从史籍反映的情况看,效果并不好。汝南士人之所以应召者少,除了一部分在战乱初起时已流徙江南外,
还与他们对袁绍的看法有关。和洽就认为“本初乘资,虽能强大,然雄豪方起,全未可必”
,因而拒绝应召,南下荆州。其实,还在更早以前,汝南名士王俊与曹操结交,两人已对袁绍、袁术的不轨之迹有所察觉。
无可否认,汝南袁氏的家世资本是袁绍赢得众多大族、豪强拥戴的重要原因,在袁氏本籍汝南郡更是如此。但是,袁绍野心太大而才能有限,对于那些有政治远见的士人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前途命运的乱世之主。袁绍依托汝、颍发展政治势力,当他割据河北地区时,汝南士人从之者少,颍川士人则大多投靠了曹操,帮助曹操将他打败,很能说明问题。再从曹操这边看,他之所以成功,一是掌握了汉献帝,二是具有非凡的政治才能。事实上,一部分名士投奔到曹操集团这边,是冲着汉献帝而来,如杨彪、孔融;一部分是看中了曹操的政治才能,如郭嘉、杜袭、赵俨等;还有的是两者兼而有之,如荀彧
。汉献帝的特殊作用与曹操的政治才能结合,两者相得益彰,而这正是袁绍所欠缺的。诸葛亮分析曹操战胜袁绍的原因,指出“非惟天时,抑亦人谋”
,确为中的之评;“天时”者皇权,“人谋”者,政治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