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和徐中玉先生到苏州参加一个文艺学跨学科研究的会议,季进陪我们在细雨蒙蒙的网师园喝茶聊天,很是惬意。他告诉我《钱锺书与现代西学》马上要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增订本,我很为之高兴,这说明这本书是有生命力的。我已是九三老翁,既老且懒,不再专门写序,就照录二〇〇一年我给初版写的短序,权作祝贺。
季进博士是我的忘年交,我已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与他相识的了。仿佛我早就认识他,远在与他见面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又像他始终就在我身旁,从来不曾离开过我一样。人与人相处,难免有界限,得遵守一定的礼数。与季进在一起,就不觉得有界限存在,彼此仍很自在,怡怡然如鱼之相忘于江湖一样。单是为了享受这样一种感觉,就很愿意和季进在一起。但是他在苏州,我在上海,又各自为工作所缠,要见一次面,实在不容易,更不免增加了我的思念之苦。秋月春风,每每不胜神驰。
忽然接到他的来信,使我十分欢喜。但读罢之后,心情又不免沉重起来。原来是他的博士论文《钱锺书与现代西学》即将出版,要我为他这本论著写一篇序。以我和他的交情,何况又是他这篇毕业论文的答辩委员会主席,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但我这个人是既无能,又懒惰,尤其怕写文章。今年又特别热,整日昏昏然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往往搜索了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眼看就要交白露了,气温却仍居高不下。然而再不动笔,就要给季进造成困难,没办法,只得坐下来勉为其难地为他写几句话,表示我的一点祝贺之忱了。
钱锺书是个奇才,古今中外于书无所不读,腹笥之广,世罕其匹。而且下笔有神,奇思妙想联翩纷披,令人目不暇接。清代学者称赞庄子“意出尘外,怪生笔端”、“设喻之妙,沁心至微”,拿来送给钱锺书也一样贴切。他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跟踪为难,遑论研究。季进却对钱锺书特别有会心,不但对钱锺书的学问造诣,谈来一一如数家珍,而且探奥抉幽,常能自辟蹊径,别开生面,使我无限钦佩,赞叹不已。
学海无涯,需要我们不断去探索。继承前人的成果固然重要,尤贵能有新的创获。季进还很年轻,前途正未有限量,我希望他在当前各种纷繁复杂的因素的激荡中,能摆脱干扰,时时不忘学术。学术研究必须专心一志、持之以恒地精进不懈才能有所成就的。希望季进努力。
二〇一〇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