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问个案“长期幸福关系的基础是什么”,他们的答案几乎是“爱情”这个词。然而,在专业的伴侣和家庭治疗领域,我们注意到“爱情”缺席了,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因素(Roberts,1992)。伴侣和家庭治疗通常侧重的问题在于权力、控制、自主和调解冲突,而排除了滋养和爱(Mackay,1996)。近年来,将依恋理论应用于成人关系是伴侣治疗的一个革命性的改变,因为伴侣治疗师第一次拥有了一个连贯的、相关的、有丰富研究证据支持的框架,对成人之爱有了更好的理解和干预的方式(Brassad & Johnson,2016;Johnson,LaFontaine & Dalgleish,2015)。这是一场更大规模的革命的一部分,在这场革命中,科学终于开始解答“人际关系的核心奥秘”(Berscheid,1999,p.206)。
没有什么比一个好的理论更实用的了。这种理论能够让治疗师了解复杂的、多元性的爱情剧的定义性特征,即一种痛苦的亲密关系。这种理论也给予治疗师一种语言来捕捉并更了解每个个案的经历和感受。一旦确定了关系的定义特征,就更容易描绘和改变,然后更容易到达遥远的目的地。爱的理论不仅帮助治疗师了解痛苦关系的问题,而且提出了既关键又有效的治疗目标,以及可以实现这些目标的步骤。一个好的理论能确保干预措施是有针对性的,能直接处理核心问题。
依恋理论的基本原则由约翰·鲍尔比(1969,1988)首次提出,然后由社会心理学家(Mikulincer & Shaver,2007)和越来越多的临床助人工作者(Costello,2013;Magnavita & Anchin,2014)发展并应用于成人关系中。
依恋理论的十大核心原则如下。
寻求和保持与重要他人的接触是人类一生中本能的主要动机来源。依恋在我们的文化中被病理化了,它其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而不是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被遗忘的童年特质。依恋及其相关的情绪是亲密关系的核心特征,这是伴侣治疗师最关切的“问题核心”。依恋理论具有相当程度的跨文化适用性(van Ijzendoorn & Sagi,1999)。它与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的进化有关,并提供了一个举世通用的观点。它提醒我们,如同沙尘吹来会刺痛所有人的眼睛一样,对孤立和失落的恐惧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根据依恋理论,没有所谓的完全独立或过度依恋他人(Bretherton & Munholland,1999),只有有效或无效的依恋。安全型依恋促进自主和自信。安全型依恋和自主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而不是互斥的二分法。研究证据告诉我们,安全型依恋与更一致、更清晰、更正面的自我意识有关(Mikulincer,1995)。归属感让我们成为现在的我们。我们的联结越安全,我们就越独立和分化。健康在此意味着保持一种相互依存的感觉,而不是自顾自地与他人切割。
与依恋对象维持接触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存机制。依恋对象(通常意味着父母、子女、伴侣和恋人)的存在,提供舒适和安全,若感觉到自己无法靠近这些依恋对象会产生痛苦。靠近亲人可以使神经系统平静下来(Schore,1994),这是对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焦虑和脆弱的天然解药。对于所有年龄层的人,正面的依恋创造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为抵御压力和降低不确定性的影响提供了缓冲(Mikulincer,Florian & Wesler,1993),并为人格的持续发展提供了最佳温床。
安全型依恋还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基地,个人可以从这个基地出发去探索世界并对所处环境做出最好的适应。这个安全基地的存在让人们更愿意去探索和学习新信息(Mikulincer,1997)。它能培养出有助于冒险、学习和不断成长的内在运作模式(对自我、他人和世界的观点),以便适应新的环境。安全型依恋的个体能逐渐提升沉静下来反思自己行为和精神状态的能力(Fonagy & Target,1997)。当人际关系给予个人一种安全的感受时,个人就更愿意接近他人、为他人提供支持和积极应对冲突和压力。这些关系往往更快乐、更稳定、更令人满意。能否与伴侣建立安全的情感联结,是造成伴侣痛苦的核心问题,因为这种联结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和安全的基地,能够提供有效修复关系的途径。
一般来说,情绪会启动并指挥依恋行为。更具体地说,安全联结的基石是情感的可亲性和回应性。依恋对象可以人在心不在,但当依恋对象不可亲时,就会造成类似分离的痛苦。情绪的投入至关重要,也就是相信对方会在我们需要时投入情绪参与进来。从依恋的角度来看,任何反应(甚至愤怒)都比没有反应好。如果依恋对象没有情绪的投入,也没有情绪反应,就像依恋对象在对我们说:“你传递出来的信号并不重要,我们之间也没有联结。”情绪是依恋的核心,这一理论指导我们来理解伴随痛苦关系所产生的许多极端情绪,并将这些情绪正常化。依恋关系是我们最容易产生强烈情绪的地方,也似乎是情绪有最大影响力的地方。情绪帮助我们了解我们的动机和需求是什么并能够与他人沟通,情绪是依恋之舞的背景音乐(Johnson,1996,2013)。约翰·鲍尔比曾说过:“情绪的心理和精神病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情感联结的心理和精神病理学”(1979,p.130)。
当个人受到威胁时,无论是经历创伤性事件、日常生活上遇到困难(如压力或疾病),还是对依恋联结本身的安全性有任何破坏,个人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对安慰和亲近的依恋需求会变得特别明显。接下来依恋行为被启动,如试图靠近依恋对象。与所爱的人的情感联结是一种内在的情绪调节装置,与重要他人的依恋是我们“用来防止无助和恐慌的情绪的主要保护方式”(McFarlane & van der Kolk,1996)。依恋理论协助伴侣治疗师理解特定事件(如在派对上与他人调情或在一方需要的时候没有及时出现)是如何对关系产生威胁、让痛苦开始像滚雪球般地越演越烈。
如果依恋行为不能得到依恋对象的回应(如安慰和靠近),个人典型的反应会是愤怒抗议、对掌控的执着、抑郁绝望,最终导致情感抽离切割。抑郁是对失去联结的自然反应。约翰·鲍尔比认为,亲密关系中的愤怒常常是试图靠近一个无法亲近的依恋对象的反应,并将带有希望的愤怒与绝望的愤怒区分开来,后者促使人们用不顾一切和胁迫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在安全的关系中,对无法亲近的抗议是被对方认可和接受的。一位EFT治疗师将痛苦的基本表现(如追赶命令/逃避退缩)视为分离痛苦这个主题的变奏曲。
人类有特定的几种应对依恋对象不回应的方式。对于“当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能依靠你吗”这一问题的负面回应,只有这些特定的方法来调适。依恋反应则可以用两个向度来分类:一是焦虑,二是逃避(Fraley & Waller,1998)。
当与不可替代的重要他人的情感联结受到威胁但尚未完全切断时,依恋系统可能会变得过度活跃或超速运转。依恋行为被增强并变得激烈,焦虑的纠缠、追求甚至侵略性的强行控制和逼迫重要他人回应等方式逐渐升级。从这个角度看,在不良关系中,大多数批评、指责和情绪激动的要求都在试图处理和解决与依恋有关的伤害和恐惧。
第二个应对缺乏安全情绪联结的策略,特别是在得到回应的希望很渺然时,人类会尝试关闭依恋系统并抑制依恋需求。最常见的方法是专注于任务,并限制或避免与依恋对象有任何情绪接触,以减少痛苦。焦虑纠缠和逃避切割这两种基本策略,被发展成与亲密他人交往的习惯性模式。从依恋的视角来看,愤怒的批评往往是试图让对方变得可亲,并对伴侣的隔离和抛弃提出抗议。逃避退缩可以被视为试图遏制互动,并调节因拒绝所引发的恐惧,反过头来这会更确认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恐惧。
第三个不安全的策略是前两者的组合,也就是先寻求亲近,然后得到时又因害怕而逃避亲密关系。这种策略通常在儿童文献中被称作混乱型,或在成人文献中被称为恐惧逃避型(Bartholomew & Horowitz,1991)。第三种策略的形成与混乱的和创伤性的依恋有关,因为重要他人是恐惧的根源,也是解决问题的资源(Johnson,2002;Alexander,1993)。
焦虑和逃避这两种策略首先通过一个母亲和婴儿的分离与团聚的实验(也就是陌生人情境实验)结果而被学者提出(Ainsworth,Blehar,Waters & Wall,1978)。一些婴儿能够调节分离时的痛苦,承认他们内在的需求,并在母亲回来时寻求明确的支持。他们能够传送明确的信号,以确保是与母亲有联结的。接下来,因为对母亲在他有需要时的回应有信心,婴儿能够恢复探索和玩耍,这些是具有安全型依恋的孩子。有些孩子在分离时非常苦恼,他们似乎不相信母亲会回来,所以当与母亲再次团聚时,他们或纠缠着不放,或表示愤怒。这些很难被抚慰、一心一意地想要与母亲接触的是焦虑型不安全依恋的孩子。另一组孩子在生理上有明显的不适,但在分离或团聚时却很少表现出情绪。他们专注于手边的任务和活动,这些是逃避型不安全依恋的孩子。这些类型是“自动运转的社会互动模式和情绪调节策略”(Shaver & Clarke,1994,p.119)。它们呼应了保罗·埃克曼(Paul Ekman)和华莱士·弗里森(Wallace Friesen)在1975年所提出的情绪表达的原则,即用一种感觉替代另一种感觉。例如,当我们关注的是强烈的愤怒(夸张渲染),而不是隐藏的恐惧时,就能降低个人所感受到的恐惧(转移替换)。
最近对成人依恋的研究增加了我们对成人依恋类型的理解。例如,焦虑型依恋的成年人似乎视与依恋对象的分离为一场生死攸关的灾难,而安全型依恋的成年人则更乐于接受新信息,能够修正人际关系中的信念,并更有效地寻求安慰。焦虑型依恋的伴侣更容易产生强烈的愤怒,而逃避型依恋的伴侣似乎会感受到强烈的敌意,并将这种敌意归咎于他们的伴侣。此外,当对方表达痛苦或寻求支持时,逃避型依恋的伴侣往往会感到对方的敌意。研究发现,逃避型依恋的伴侣平常有良好的社交技能,但当他们自己或其伴侣内在的依恋需求浮现时,他们既不会寻求也不会给予支持。逃避型依恋的伴侣也较易涉入复杂混乱的性关系(Brennen & Shaver,1995;Shaver & Mikulincer,2002)。一般来说,焦虑型和逃避型依恋的人对新奇和不确定的情况抱持着僵化和高度警觉的态度,并且将放松警惕和无助投降画上等号。所有伴侣治疗师都认识到,这些因素是狭隘僵化的互动模式的前奏和其中一部分,也限制了亲密的情感联结所需的灵活开放性。
这些不安全的习惯性联结模式可以通过新的关系经验来改变,但它们同时可以影响当前的关系,也很容易自我延续、继续推动旧有的模式。这个习惯性的模式包含了用来调节情绪和保护自我免受排斥、不被抛弃的特定行为反应,以及认知架构或内在运作模式等。在依恋文献中,暗指个体特征的学术名词“依恋类型”通常与“依恋策略”这个名词互换使用,这意味着依恋模式是受环境影响的行为。被使用的第三个学术名词“习惯性的联结模式”(Sroufe,1996)则进一步强调了这一概念的人际性质。当关系发生变化时,这些联结模式可以也确实会发生变化,它们会随着情境来调整,而不是绝对不可变的(也就是说,不是只有更安全或更不安全两种不变的选择)。文献中关于这些建立亲密联结的互动模式能够帮助伴侣治疗师看透所有问题和戏剧性的情节,从而可以直接进入关系中的关键互动和态度。这些策略或模式的描述也符合对婚姻困境的质化描述性研究,例如,研究人员发现,指责–追赶之后的防卫–疏离反应是关系破裂的前奏。
延续依恋理论的观点,研究证据也清楚地显示了依恋类型会影响关系满意度。如果伴侣是不安全型依恋,那么个人对关系的满意度较低;与两方或其中一方是不安全依恋型的伴侣相比,两人皆为安全型依恋的伴侣自我报告的适应性更佳(Feeney,1994;Lussier,Sabourin & Turgeon,1997)。当我们思考这些习惯性的反应和自我延续的互动模式时,很容易看出依恋是一个系统性的理论(Johnson & Best,2003),是一个“主动积极地调节现实和创造现实,而不只是被动消极地反映现实的系统”(Bretherton & Munholland,1999,p.98)。
我们通过最亲密的关系来找到自己的定义和价值。如上所述,依恋策略反映了整理和调节情绪的方式。有些人在感到被拒绝时会像天塌下来般的不断抱怨,有些人则沉默好几天。约翰·鲍尔比列举出这些代表自我和他人观点的认知内容,自我和他人观点影响了个人在关系中的回应模式。安全型依恋的人觉得自己是值得被爱护、被照顾的,并对自己有信心,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内在运作模式中对自我的看法)。事实上,研究发现,安全型依恋与更高的自我效能有关(Mikulincer,1995)。安全型依恋的人相信别人会在自己有需要的时候立即回应,内在运作模式中对他人、对世界的看法则是视他人为可靠且值得信任的。这些对自我和他人的内在运作模式是从童年时期开始,通过无数次与主要照顾者的互动提炼出来,并延续到未来所有的重要关系中,形成新关系中的期望和偏见。它们不只是单面向的认知架构,还是一个建立人际联结以及处理依恋信息的程序脚本。内在运作模式涉及目标、信念和依恋策略,它们充满了情绪。内在运作模式可被设计、被维持,对伴侣和家庭治疗师而言最重要的是,它能够通过情绪沟通而改变,伴侣和家庭治疗师能够通过个案自我流露的情绪来了解其自我和他人内在运作模式,这些模式在与重要他人的频繁互动中自然地发展和修正。例如,一旦痛苦的伴侣克服他们愤怒抗议的习惯化反应,他们往往就会开始分享对自己是否值得被爱和是否有价值的恐惧。
最后,重要的是要认识到依恋在本质上是一种创伤理论。约翰·鲍尔比通过研究缺乏母爱和与母亲分离及其对儿童的影响,开始了他作为健康专家的职业生涯。依恋理论描述和解释了那些在我们最需要的人身上感受到缺爱、失去、被拒绝和被遗弃的创伤,以及这些经验对我们的巨大影响。约翰·鲍尔比认为,这些创伤性的压力因素以及随之而来的孤立感,对人格形成和个体独立处理生活压力的能力有着重大的影响。他认为,当个体确信亲人会在他需要时出现在其身边时,“与缺乏这种信心的人相较,有信心的人更不容易产生强烈或长期的恐惧”(1973,p. 406)。伴侣和家庭治疗师非常了解缺爱和分离所造成的痛苦,它是正在进行中的“普通”关系困境的重要组成部分。事实上,个案经常从生死攸关的角度来谈论这种痛苦的创伤。作为创伤理论,依恋理论特别能帮助我们理解情绪伤害背后的包袱,如被拒绝或被亲人抛弃的感觉。正在处理孤立和丧失引起的创伤性无助痛苦的伴侣,往往采取战斗、逃跑或僵住的方式,这些方式是常见的创伤性压力带来的反应特征。创伤视角侧重于无助和恐惧的力量,帮助伴侣治疗师贴近痛苦的伴侣的真实经验,用建设性的方式处理这一现实的困难。
由于美国的文化强调个人主义并重视自给自足,因此一些临床工作者和伴侣很难从依恋的角度看待成人关系。约翰·鲍尔比一直认为依恋是一辈子的事,也许在这里应该明确指出婴儿同主要照顾者的关系与成人爱情关系的特征是具有基本相似性的(Shaver,Hazan & Bradshaw,1988)。
在这两种关系中,都有一种对注意力、情绪反应和双向互惠的强烈渴望。不论孩子或成年情侣,如果更容易被对方视为可亲和可靠的,他们都会感觉更自信和安全,更有能力应付压力事件。在这两种关系中,如果对方被视为容易接近和回应迅速,人们会更快乐、更外向,对模棱两可或负面关系事件中的痛苦表现出更大的承受力。当依恋对象是遥远的或拒绝的,婴儿和成年情侣则变得焦虑、忧心忡忡,无法集中精神或自在地探索环境。这两种关系都以寻求亲近和高质量的身体接触(如爱抚、拥抱、支持性的亲吻)来表现。当恐惧、生病或痛苦时,成人和儿童尤其希望被亲人抱住和安慰。在所有年龄阶层,人们在分离和失去依恋对象时都会感到痛苦,并且害怕会失去依恋对象。通过接触和问候的重新联结是欢乐和安慰的源泉,当对未来重聚的可能性有任何怀疑时,这类反应尤为明显。在人际关系中,经验和礼物都是共享的,倾诉是有价值的,人们会主动地思考所爱的人会对某件事或有趣的景点做出怎样的反应。还有一些长时间的眼神交流的关系,用眼神来表示对彼此的迷恋和对对方身体的兴趣。非语言交流也非常重要,恋人和父母/孩子都会用童稚语调相互吟唱。
每个人可以有多个依恋对象,但对于儿童和成人来说,通常有一个特定的重要人物来提供安全庇护和安全基地。逆境和压力增加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需求,并加剧依恋行为,无论年龄多大。同理的贴近是坠入爱河和与孩子玩耍的一部分,当依恋关系不安全时,人们对缺乏互惠和反对或否定特别敏感。恋人与父母和孩子都会从对方的关注、认可和积极回应的关怀中获得极大的满足;相反,在整个生命周期中,关系中断往往会造成极大的痛苦,并提高人们对身体、心理问题和疾病的敏感度。从出生到死亡,人类渴望有人照顾他们,在意和珍惜他们,抚慰他们的伤口,让他们在生活中遭遇困难的时候可以安心,在黑暗中有人陪伴支持。
即使成人依恋与婴幼儿依恋有许多共通之处,但两者也有以下三个重要的不同之处。
●成人的爱情关系更具抽象性。成年人更容易将重要他人放在心上、记在脑中,更能够用自己印象中的重要他人来获得安慰和保证。孩子年龄越小,就越需要实实在在的身体接触。
●成人依恋关系包含性爱的部分,性是一种联结的活动(Johnson,2017a)。性可以被看作一种依恋行为,既有追求性高潮的目的,同时也有繁衍后代的功能。依恋理论家指出,在喂奶和性高潮时都会释放出催产素(亦被称为拥抱激素)。
●成人依恋关系在本质上更强调有来有往。父母被期待要主动建立与孩子的依恋关系。成年伴侣期望这是一个互惠对等的过程。
成人的联结也有可能需要花较长的时间才能从友谊的形式变成依恋的情感联结。一些理论家认为,长达两年的成人关系更有可能显示依恋特征(Hazan & Zeifman,1999)。这些理论家还强调,在儿童和成人的重要关系中,对提供情绪及身体安全的依恋对象即使是暂时的“丧失”所做出的焦虑和抗议反应,都有极强的适应性意义。在伴侣治疗中,这种对丧失的焦虑和抗议会以沟通困难或缺乏亲密的形式出现。
鉴于上述情况,在此也有必要指出,最被广为接受的婚姻痛苦和离婚的行为治疗模式可能是不正确的,也就是说,负面情绪、冲突和不良互动等并不是造成爱、信任和亲密等正面情绪减少的因素(Roberts & Greenberg,2002;Huston,Caughlin,Houts,Smith & George,2001)。另一种模式(一个符合依恋视角的治疗学派)认为,缺乏自我表露和回应的交互作用是关系痛苦的开始。然后,个人依恋需求得不到满足,而这种缺爱和距离最终导致了冲突和痛苦。一旦在一段关系中对依恋线索做出回应,亲密关系变得更加安全,伴侣双方就可以解决许多长期的冲突,也可以在没有分歧威胁的情况下对问题进行讨论。
伴侣治疗正朝着更完善的整合方向努力,因为依恋理论的融合度高。这是一个系统性的理论,侧重于行为脉络和沟通模式(Kobak & Duemmler,1994;Erdman & Caffery,2002)。这一理论从进化论的角度出发,提出了一个有关与生俱来的控制系统的概念,旨在保持与主要照顾者和孩童之间或是需要合作抚养子女的伴侣之间的亲近和照顾。它也可以被看作一个个人的动力理论,聚焦于情绪调节和对他人的看法(Holmes,1996)。有一些依恋理论家将依恋仅仅视为一种内在的心理状态(Main,Kaplan & Cassidy,1985),但其他社会心理学家、伴侣和家庭治疗师从相互影响的角度来看待依恋关系和依恋类型,即在与亲人的互动中不断构建和重建。个人与不同照顾者的关系可能有着“质”的不同,随着人们在人际关系中学习和成长,依恋类型可以也确实会发生改变(Davila,Karney & Bradbury,1999)。最起码像伴侣和家庭治疗的临床应用一样,依恋整合了自我和系统两个层面。现代版本的依恋理论也融合了求助、照顾和性行为(Feeney,1999)。
依恋理论聚焦情绪和肯定依恋需求,与女性主义的观点是一致的,并且很容易与女性主义的观点相结合(Baker Millerand Pierce Stiver,1997;Fishbane,2001)。依恋理论家同意女性主义者所重视的两点:亲密关系有极大的影响力,以及把情感联结的需求病态化是危险的(Vatcher & Bogo,2001)。女性主义者与解释健康关系的依恋理论是一致的。这两种观点都认为,健康关系的特点应是“平等、互惠、亲密和相互依存”(Haddock,Schindler Zimmerman & Mac Phee,2000)。但最重要的是,依恋是一种临床理论,它把成人爱情的奥秘摊在阳光下,向我们展示了痛苦爱情剧背后的情节,这样我们才能有效地重新导演这部戏剧,让它有不一样的结局。
依恋的理论和研究形成了一个综合的整体,它涉及伴侣如何处理他们的情绪,整理和组织关于自我和他人的看法,以及与重要他人的沟通。例如,这种观点有助于伴侣治疗师了解焦虑依恋背后的情绪反应,以及逃避型依恋伴侣在对方感到脆弱或需要时反而逃避情绪投入的倾向(Simpson,Rholes & Nelligan,1992)。依恋安全感促进对新证据和替代视角的开放性,从而有助于协作解决问题。这些信息提醒伴侣治疗师:在建立务实的问题解决或建设性的技巧互动之前,需要先重建情绪安全和依恋安全。一旦伴侣能够一起改善关系中的不确定性,他们也能够走出恶性循环(如指责–逃避的模式),并能从后设观点(元视角)来看待两人的对话。
安全依恋促进沟通的开放性、连贯性和能力。正如丹尼尔·戈尔曼(Daniel Goleman)在他的《情商》( Emotional intelligence )一书中所指出的:“对他人的贴近需要自己先找到内在的平和。”(1995,p.112)研究将依恋安全感与伴侣治疗师需要处理的各种行为联系起来。安全的依恋与健康的自信以及较少言语攻击相关,安全的伴侣关系提供更多的支持、更少的拒绝,这些要点在本书的其他章节中会有进一步的讨论(Johnson,2002,2013)。
最后,重要的是,在现代具有科学性的伴侣治疗中,理论、研究和临床实践是汇流成同一股力量的,依恋理论是这种融合的一部分。关于伴侣关系中痛苦本质的数据、强调恶性循环的破坏性(如指责–退缩)以及安慰和持续的情感投入的必要性(Gottman,Coan,Carrere,Swanson,1998),依恋理论和研究所概述的成人爱情本质以及EFT治疗学派的成效研究结果和治疗改变的历程研究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整合并聚焦于情绪和特定互动模式,并显示伴侣治疗在本质上是解决依恋联结安全性的问题。
依恋的改变可以是行为反应的改变程度,比如,变得更加开放和同理,用不同的方式来调节情绪,或改变关系中特定的部分,以及从自我与他人的内在运作模式来解读与依恋关系有关的信息,因此在不同层面都可能发生变化。但一般来说,伴侣治疗师希望促成新的依恋反应,将伴侣关系重组为更安全的联结。
在约翰·鲍尔比的著作中,他专注于治疗师如何帮助为个体个案增加觉察力,从而帮助改变该个案一般的不安全依恋模式。然而,现代依恋导向的治疗师更注重在特定的依恋关系中有矫正性力量的新情绪经验,作为改变依恋反应和模式的主要途径。这些新的情绪经验可以消除过去的恐惧和偏见(Collins & Read,1994),让治疗学派能够被更清楚地阐述和扩展,并进一步构建和整合新的行为(Johnson & Whiffen,1998;Johnson,2019a)。
从系统的角度来看,从僵化和弹性的角度考虑依恋的变化是很合适的。从系统的角度来讲,健康是关于弹性和调整个人内在对世界看法的能力,以及对新环境的行为反应能力。约翰·鲍尔比强调,有功能的内在运作模式必须是开放性的,以便随时调整和维持最新状态(1969),而对持续发生的经验限制或防御性处理可能会干扰这一个调整的过程。依恋取向的治疗师将聚焦于拓展个案的依恋行为,并试着理解和处理原有和新的依恋经验。改变发生在感受层面、认知层面,也发生在特定模式的互动中。为了让焦虑型依恋的伴侣变得更加安全,他们可能必须先看到他们的模式:他们随时保持警惕,很容易感到失望,必须塑造新的经验,能够表达需求和真实感受,并与重要他人建立安全的情感联结。许多伴侣和家庭治疗学派往往着重于行为、互动模式或内在感受,依恋理论则认为改变需要包含上述所有观点。依恋和系统理论都采用循环的因果关系这一概念来解释互动模式的形成和维护。然而,依恋理论也表明,特定类型的焦虑和调节这种焦虑的方法对亲密关系中的关键反应有决定性的影响(Johnson & Best,2003),伴侣如何共舞,以及他们如何从内心掌握这个舞蹈,形成了依恋的经验。
依恋理论为一些关于人际关系的基本问题提供了答案。我们如何陷入无效的行为,从而剥夺了我们对于伴侣和家庭成员的爱的渴望?为什么疏远往往不能冷却与依恋对象互动时产生的冲突?为什么某些事件比其他事件更能决定关系的质量?而且对于伴侣治疗师来说,最根本的问题是如何集中我们的精力以更有效地尝试修复关系中的伤,重建与我们所爱之人珍贵的情感联结呢?
依恋理论,特别是最近关于成人依恋的阐述和研究证据,为伴侣治疗师提供了一种了解和塑造关系互动的方式。以下是依恋理论为伴侣治疗师提供的更为具体的内容。
●对健康的亲密关系提供了明确的概念,以及定义关系中健康或功能障碍的关键时刻。这自然引出了一套清晰的历程目标,确定了治疗师与伴侣个案的旅程的最终目的地。有效的伴侣治疗的主要目标必须是解决依恋问题,减少依恋不安全感,并重建安全的联结。EFT治疗师编导了建立信任、安全依恋联结的典型改变事件。因此,在这些事件中,明确地营造双方的可亲性和回应性是安全联结的基石。我相信,正是这些改变事件的影响,让接受EFT治疗的伴侣的改变可以持久,不会出现像其他治疗模式普遍出现的复发和退步情况。
●从非病理化的观点来解释痛苦的本质,为治疗师提供疗愈个案创伤和困境的语言,从而成为个案在治疗过程的避风港,并加速个案学习的过程。这一角度还提供了一种有效的方法来重新界定每个伴侣在痛苦关系中的反应,以培养怜悯和亲近,而不是疏远和不信任。
●一种掌握、表达并因此聚焦关系中重要因素(如依恋、情绪、恐惧和渴望)以及分离所带来的痛苦的方法。约翰·鲍尔比(1988,pp.138–139)特别强调,需要帮助个案处理“可怕的、陌生的、不能接受的”情绪。治疗师关心的是帮助伴侣表达依恋不安全感,并更建设性地处理缺乏和失去信任及情感联结的问题。对所有伴侣治疗师而言,要聚焦于痛苦关系中混乱和充满琐碎内容的对话是非常大的挑战。
●清楚地把握关键的改变事件,构建新的矫正性情绪经验,才能持久稳定地改变人际关系。我们的神经系统是通过共鸣的产生和联结的维持所构建的(Greenman & Johnson,2013),这也是我们用来理解和有效解决关系僵局和创伤的新方法。我们将在第13章中详细介绍在依恋取向的EFT中得到宽恕与和解的方法。
琳·霍夫曼(Lyn Hoffman)于1981年提出,伴侣治疗和家庭治疗对于如何创造改变有很多想法,但对改变什么却没有明确的方向。正如她所说,家庭治疗更应该关注“如何”改变而不是改变“什么”。临床工作者都知道,有东西在灌木丛中沙沙作响,但没有人愿意去找到它或解释它是什么。这个现象因为约翰·鲍尔比和成人依恋理论家而改变。一旦我们能够理解一段痛苦关系的戏剧性发展,我们就需要一种改变理论来引导干预。我们将在第3章中介绍EFT中所使用的人本经验性与系统性治疗方法的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