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FT治疗师特别将注意力集中在下列三类情绪经验。
●在治疗过程中出现明显、不可忽略的情绪经验,如哭泣、戏剧化的非口语表达、能代表个案心情的比喻或标签,治疗师在这里用他贴近个案经验的同理心、治疗师的情绪反应,以及个案的经验作为指南。在EFT训练DVD“塑造安全联结”中,一个高度理性的男人试着用模糊理智的言辞来描述妻子的愤怒带给他的感受,直到“被暗算”这个词冲口而出。治疗师反映、重述并探索这个情绪线索,然后一扇通往恐慌和无助经验的大门就此打开。治疗师会注意并记录这样的情绪线索,一次又一次地使用它来碰触个案脆弱的情绪经验。
●和依恋需求与依恋恐惧有关的情绪。愤怒是对依附对象没有回应时惯常的反应,难过和忧伤以及对于失落与无助的痛苦接踵而至。当个案无法开口要求对方来满足自己的需要,或无法表现出他们对于亲密关系的渴望时,羞愧经常是那把关键钥匙。恐惧与脆弱是依恋理论的核心,因为痛苦的心情往往让我们感到婚姻不幸福。需要注意的是,这些较柔和的情绪可以通过刻意的努力来压制或否认,但EFT治疗师能够自信地坚持探索情绪,因为治疗师了解情绪这个领域,这是每一种哺乳动物与生俱来的权利。例如,他知道,拒绝(特别是被你所依赖的人)被人脑解读为一个真实的危险线索,这个被拒绝的经验与身体疼痛非常类似(Eisenberger & Lieberman,2004)。然后,EFT治疗师可以把焦点一次又一次地放在疼痛的部位,同时也提供准确的同理,帮助个案承受这种痛苦。
●治疗师聚焦于可能造成负向互动循环的情绪,这些情绪同时也妨碍了伴侣双方彼此亲近和回应的程度。治疗师专注于触发习惯性逃避退缩的威胁,例如,当较疏离伴侣的一方听到另一方的抱怨,在他表示要放弃之前,脸上快速闪过的恐惧;或在家庭治疗中,在青少年的愤怒蔑视的反应之前,出现在他脸上对安慰和联结的急切渴望。
创伤的个案会出现很多强烈且互相冲突的情绪,要追踪和展开哪一种情绪是困难的议题。对于典型的个案伴侣,EFT治疗师一般是从理性批评里的愤怒和退缩逃避中的焦虑与无助着手,然后依循着害怕、焦急和依恋不安的路线发展。
一般而言,治疗的阶段决定治疗师要关注、跟随与处理的情绪和情绪深度。早期咨询会从清楚显露或刻意隐藏的续发情绪着手(如让伴侣中的一方不再列举另一方的过错和重提过去的伤害,而直接承认自己的愤怒),然后将伴侣双方的续发情绪都放入他们负向循环的情境中,并接受情绪的正当性。接下来,治疗师才开始将焦点渐渐转移到伴侣互动过程中原始的依恋情感上。在治疗中期,治疗师会聚焦个案的原始深层情绪,并加深他们对深层情绪的体会。情绪有一种逐渐融合或带领潮流的性质(Wile,1994)。我们对自己的感觉也会有某种感觉,如对自己的愤怒感到害怕,或对自己的害怕感到羞耻。治疗师需要帮助和支持个案接纳自己的情绪与感觉。
治疗师在面对个案强烈的情绪时,也必须能够处理自己的焦虑。大部分治疗师可以说得出对于引发这类脆弱无助情绪的强烈恐惧,而个案,特别是受过创伤的个案,也会有同样的恐惧。当我们可以具体标示出这些恐惧时,它们更容易被驯服。例如,人们担心一旦情绪被释放,这些情绪以及与情绪相关的痛苦将是永无止境的,会一直继续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人们可能担心情绪一旦被引发,就永远收不住了;担心会被这些情绪控制,失去掌握经验和自我的能力;担心会失控,沦为情绪冲动的奴隶,把事情弄得更糟,或是刻意伤害了自己或别人。人们担心会因为承受不了这些情绪而失控,担心如果自己表露某些情绪,别人就会觉得我们怪异或无法接受。这种恐惧阻碍治疗师去接纳、开展和运用情绪经验来制造改变的能力:也会妨碍个案与人建立情绪联结的能力。这种恐惧可以在与治疗师的会话中识别和处理,并分散风险以便管理。
个案对治疗的接受程度和能力,也是决定治疗师聚焦强度的重要因素。EFT治疗师要尽量贴近个案此时此刻的经验,而个案停留在某种情绪中的意愿和能力是因素之一。某个个案在某个时间可能认同他觉得困惑或不舒服,却还不能认同他的感觉里有惧怕。治疗师需要接受个案对自己的情绪特有的看法和解读。例如,个案可能难以接受“愤怒”这两个字,而坚称是挫折,并且很愿意探索这个挫折感;又如,一位年长者可以谈他的不安,而不愿意承认感到难过,因为这会太没面子了。
另一种思考的方法,是考虑EFT治疗师开始情绪工作的切入点。治疗师可以利用不同的机会将情绪经验进一步展开,像是利用个案在咨询中所做的评语或个案所用来描述自己经验的抽象比喻或图像(例如,个案说“这太难了”“这让我不舒服”或“这是在对我疲劳轰炸”)。治疗师可以探索个案对某种互动或某段对话的反应(例如,治疗师可以问“当你对他说……的时候,你心里感觉如何”或“当你的伴侣说……的时候,你怎么回应”)。治疗师也可以反映伴侣的核心负向循环里明说或暗示的情绪。治疗师追踪并探讨伴侣某段对话中所包含的情绪,在咨询中和咨询之外发生具有依恋意义的事件也能够被呈现出来。
为了开始探索并希望以不同的方式调节情绪,个案必须首先感受到这种情绪,必须投入其中。能够改变跑道以及自然无痕地将个案转移到情绪跑道,则是EFT的核心技能。
下面是接触和扩展情绪反应的例子。
开始EFT治疗时,这对夫妇对彼此都很疏远与拘束。丈夫通常扮演追逐者和指责者的角色,他开始叙述他们的故事。
这对夫妇在前一天晚上参加了派对。在去派对的路上,他一直想着过去几周妻子拒绝他的性要求,所以抵达后就故意喝了好几大杯,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跑去找妻子,看到她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像“杂志封面上无脑的模特”般的男人聊得兴高采烈。他“勇往直前”穿过房间,问她是不是打算整晚都跟这“白痴调情、卖弄风骚”。她冷冷地回答,她谈得正高兴,他随时可以离开,好让她继续享受愉快的夜晚。他怒气冲冲地走了,满腔怒火地回家。此后他们一直没讲话,直到来参加EFT咨询。治疗师认为,这件事是伴侣负向模式关键部分的例子。在这个模式里,丈夫开始激动、生气或提出苛刻要求,妻子则感到受伤、无望而变得退缩。EFT治疗师通常会放慢速度,跟丈夫一起回顾事件一步步的过程,聚焦在上面所说的情绪反应:刚开始的刺激源、身体的感觉、内心的评估或意义建构、行动及其后果。在这个例子中,治疗师反映了个案的愤怒,始终聚焦在引起这些情绪反应的线索上。
当他望向房间的另一端,看到妻子正在跟别人谈话时,他看到了什么?在这个画面中,有什么地方特别突出?究竟是什么让他情绪如此激动?个案起初只是重复贬损妻子的话,但治疗师慢慢地、温和地重复前面的问话。个案的记忆开始找到焦点,说:“是她看他时的眼神。”治疗师抓住这个线索,个案突然开始流泪,用哽咽的声音说:“她不再这样看我了。”这开启了探索个案的依恋需求和恐惧,以及向妻子表达的过程。此时个案需要很大的支持,才能面对他敌意行为之下的脆弱无助。在那件事中,丈夫绕过了他痛苦的感受、害怕可能的损失,以及心跳加速的突然反应,而聚焦在愤怒的次级调适反应上。治疗师也可以聚焦在其他的因素,而呈现个案的反应,例如,当他看向房间另一边或现在谈起这件事时,身体有什么感受。治疗师可以经由询问个案,当他穿过那房间时对自己说了什么,来探索个案内心的意义架构和评估,或聚焦于他的动机。例如,他还有什么话想对她说,比方“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扩大这些因素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展开和重组整个画面,以及这对夫妇之间的负向互动循环。
治疗师的目标,特别是在EFT的第二个任务,是要阐释、展开并重新解析主要的依恋情绪,使用新解析的情绪拓展架构,用情绪“感动”个案产生新的反应,用扩展的情绪来增加伴侣交流的方法。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EFT多年来的发展和对治疗改变过程更清楚完善的了解,在提到与情绪工作时,人们使用的专业语言发生了少许的变化。最初的治疗手册谈到寻求识别更深层的情绪,并帮助个案充分投入深化情绪的过程。这个过程的初始阶段已经得到更多的重视,今天EFT治疗师首先谈到将情绪聚集起来,作为改变情绪过程中的第一步。他们越来越重视情绪调节,将这个概念与依恋理论和科学的方式联系起来,并认识到通过安全依恋得到的最大好处是能够一致和自信地表达一个人的内在经验,使得存在的恐惧和需要变得具体和清晰,从而有助于正向的适应。安全依恋的个人往往能够清楚地表达并信任自己的经验。对于许多个案来说,使用“建构”一词表达的是需要找到并有系统地将情绪反应组合成一个连贯的形式,同时将这种反应置于一个人际环境中,在这种脉络下出现这种反应是合理的,并且可以正常化。此建构过程稍后也将在“EFT探戈”的段落再次讨论。
再次提醒读者,EFT治疗师在会话中有系统地与个案建构的情感因素包括:
●触发情绪的刺激源(对于最常有危险或困难的负面情绪);
●基本感知/初始评估(通常是隐含的);
●身体反应;
●意义形成/重新评估(最常见的涉及依恋问题,包括自我概念);
●行动倾向或有动机的冲动。
如果治疗师对情绪的本质及其重要性、构成情绪经验的因素、作为我们内在和互动关系基石的少数情绪,以及一些经过验证的改变情绪经验之有效方法有深刻的理解,那么在所有可能的情况下,用这种令人信服的原始经验来塑造心理内部和人际变化是自然的生物本能。情绪是我们内心世界与人际关系天生的引领者。
下面是治疗师聚焦情绪的因素的示例。
妻子: 你太难相处了,我没法忍受你的态度。
丈夫: (双手一摊,转脸望窗外)
治疗师: 当你妻子说……,你做何反应?
丈夫: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她一天到晚都在说这些。
治疗师: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没有任何感觉?(复述线索)
丈夫: 这种事太常发生了,我总得过日子啊,就忘记它吧。(转为适应生存)
治疗师: 你是否在尝试忘掉那些她说你太难相处、她受不了你的时刻?(他点头)但在你尝试“忘掉”她的话之前的一刹那,你有什么感觉?当她对你说你太难相处的时候……
丈夫: 不知道。我只是想办法躲开。
治疗师: 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让你很难受、很不舒服?你没办法接受,太难受了?(他点头)你听到她说了什么?(焦点在于最初的解读)
丈夫: (解读“威胁”)她的意思是我已经无可救药,这个关系已经注定了,没希望了。
治疗师: (焦点在身体的反应)你两手一摊,像这样,是不是代表无望和失败?
丈夫: 大概吧,对。
治疗师: 意思是你已经投降、放弃了,因为没希望了。
丈夫: 对。(低头看着鞋子,小声说)我已经没办法了。
治疗师: (焦点在于意义)听到她说你太难相处,你感到无望,就想把那些话推到一边,但是你的身体却显露,你的无望,而你对自己说什么?你已经搞砸了,已经失去她了?
丈夫: 是的,我完全搞砸了。我永远没办法让她高兴。她有她的标准,我却没法……我永远……(流泪)
治疗师: (行动背后的依恋需求)所以你用放弃和退缩来保护自己,企图关闭痛苦和无助的感觉。而你(对他妻子说)越来越生气(她点头)。这就是已经控制你们关系的互动循环,让你们俩都陷入孤独(依恋的意义)。这使你流泪了?
丈夫: 没有,我的眼睛里有水而已……
治疗师: 你对自己说“我搞砸了,失去她了,我永远达不到她的期望”,是吗?某些部分的你想要双手一摊,像在说“我永远无法让她高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爱”,是吗?(重复依恋的意义)
丈夫: 对,我哥哥说现在还不是我应该结婚的时候,他说我太年轻,但是事情已经做了,我的家人也都早婚。(个案转移话题,从情绪经验中逃开。)
治疗师: 我们可以回到刚刚谈的地方吗?(重新聚焦)所以,当你听到你妻子生气时,你就走开,试着忘记它,而她看到的是,冷漠(她点头)。事实上你是两手摊着,试图处理你那巨大的挫败,一种失败的感觉,一种你永远没办法讨好她的恐惧,因此你把自己关闭起来,把她关在外面。我讲得对吗?(记录丈夫在互动循环中所有的情绪经验。)
丈夫: 是的,就是这样,我想是的,就是这样。(他哭了。)
一旦展开了情绪的经验并整合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且个案也完全融入情绪经验中,现场演练通常就开始了。
治疗师: (进入现场演练)可不可以请你看着她,告诉她“我听到那番话,觉得我是毫无希望的,我已经失去你,所以我就关闭起来,免得再觉得痛”,你可以告诉她吗?
然后,治疗师帮助妻子整理她对丈夫话语的回应。随着这部爱情剧的继续发展,治疗师的干预形成了一种模式,也就是近年来一直被提到的EFT探戈。
我们现在将概述这套宏观的干预措施,这些干预措施可用于不同的治疗方式,包括个人(EFIT)、伴侣或婚姻(EFCT)和家庭治疗(EFFT)。EFT探戈在《依恋与情绪聚焦治疗》一书中有详细阐述,这一系列的干预措施的临床成效证据,可以在对EFT(Greenman & Johnson,2013)进行的九项历程研究文献中找到。EFT探戈系统化地加深了个案对核心情绪经验的投入和探索程度,并编导了新的互动方式,以修正对自我与对他人的内在运作模式。许多成效研究发现,EFT对伴侣的正面影响不仅是改善了关系的痛苦程度,而且还改变了伴侣个人的依恋倾向。以卡尔·罗杰斯的人本主义和萨尔瓦多·米钮庆的系统理论为基础所发展出其他微观干预措施,将在EFT探戈的下一节中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