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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焰

报纸说二百一十天不会有灾情,但就在第二百一十天的前夜,台风袭来。

信吾原本就看过这则报道,只不过忘记是哪一天,甚至觉得这都称不上是天气预报。因为灾情临近,还会有预报和警报。

“今天早点回去吧。”信吾邀修一一起回家。

女事务员英子帮助信吾做好回家准备,自己也快速准备起来。她穿上白色透明的雨衣,胸显得更平了。

自从带着英子跳舞并发现她乳房小以后,信吾反而更加关注她那里。

英子跟在后面像奔跑一样下了楼梯,在公司门口和信吾他们并排而立。大概是因为雨很大吧,她的脸部都没重新上妆。

“你回哪里呀?”信吾想问,却欲言又止。他可能都问过二十遍了,可还是没记住。

镰仓站下车的人也站在屋檐下,望着眼前的雨。

他们来到门口种植向日葵的一户人家旁,就听到雨声中夹杂着《巴黎节》的主题歌。

“她可真惬意呀。”修一说。

两人明白,菊子正在播放着丽丝·戈蒂的唱片。

一曲播罢,又从头播放。

歌声之中,带着拉木板套窗的声音。

接下来,两人还听到菊子一边关闭木板套窗,一边伴着唱片唱歌的声音。

雨声夹杂歌声,因此菊子并没有注意他们从门口进到了玄关。

“雨真大,鞋子里都让水泡了。”修一边说边在玄关把鞋脱下。

信吾则湿着身子径直走了上去。

“啊,回来了呀。”菊子走了过来,她脸上洋溢着笑容。

修一一只手捏着袜子递给她。

“哎呀,爸也淋湿啦。”菊子说。

唱片放完了。菊子又把唱针放回到开始的地方,然后抱起两人的湿衣服。

修边系腰带边说:“菊子,我在附近都能听见,你可真享受呀。”

“因为害怕呀,所以才放出声来。我担心你们两个,都有些坐立不安。”

然而实际上,菊子方才的欢闹就像暴风雨附体一般。

她去厨房给信吾倒茶,嘴里还小声哼唱着。

这册法国大众歌集,是修一喜欢才买回来的。

修一会法语,不过菊子不会。修一教她发音,她跟着唱片反复练习,因此唱得还可以。比如,据说《巴黎节》里的丽丝·戈蒂就是经历过生死苦难才活下来的。菊子的歌中没有那种味道,但是不太熟练的歌唱也能让她乐在其中。

菊子出嫁的时候,女校同学们送给她一套世界摇篮曲唱片。新婚那阵,她经常播放。没人时,她就会伴着唱片轻声歌唱。

信吾被这种甜美的心境给吸引了。

这就是女性的祝福,信吾颇为感动。菊子一边听摇篮曲,一边沉浸在对少女时代的回忆里。

信吾曾经对菊子说:“我的葬礼上,只要放这首摇篮曲就好了。不用念经,不用致悼词。”这句话虽然说得不那么郑重其事,但却能瞬间催人泪下。

不过菊子还没生孩子,看起来摇篮曲她听腻了,最近都不听了。

《巴黎节》的歌接近尾声,低沉声忽然消逝。

“停电了。”保子在餐室中说。

“停电了。今天也来不了了。”菊子把电唱机关掉说,“妈,早点吃饭吧。”

晚饭期间,微弱的烛火被贼风吹灭了三四次。

暴风雨声的深处似乎能听见海的吼声,而海的吼声要比暴风雨声更加使人感到恐惧逼近过来。

枕边那吹灭了的蜡烛的臭味,在信吾的鼻子里回荡。

房子有点晃动,这时保子在床上寻找火柴。她像是要确认一下,又像是想让信吾听见,于是晃动火柴盒发出声响。

接着,她去找信吾的手。不是握,而是轻轻触碰。

“你没事吧?”

“没事。就算外面的东西被吹走了,也不能出去。”

“房子家没事吧?”

“你是说房子家吗?”信吾都忘了,他说,“啊,应该没事的。暴风骤雨的夜晚,我们不也睡得挺好吗?”

“你能睡着吗?”保子打断信吾的话,然后沉默起来。

他们听到修一和菊子的说话声,菊子正在撒娇。

过了一阵之后,保子又说:“她有两个小孩,可不同于咱家。”

“而且她婆婆腿脚不好,神经痛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是呀是呀,她出走后,相原就得背他妈了。”

“脚不能站吗?”

“听说能动弹。不过,这暴风雨……她们家可真愁人呀。”

六十三岁的保子那句“愁人”,让信吾觉得有些可笑,于是便说:“到处都是愁人的事呀。”

“报纸上说女人的一生会梳各种各样的发型,说得真好呀。”

“上面都登什么了?”

保子说,这是一位男性美人画家悼念一位女性美人画家的悼词首句。

不过,报纸原文却与保子所说相反,那位女画家一生并没有梳各种各样的发型。她从二十多岁起到七十五岁去世,大概五十年里一直留着全发

保子虽然佩服一生都梳着全发的人,但她却避开这一点,只对“女人的一生会梳各种各样的发型”有所感触。

保子习惯每过几天就将每天看过的报纸整理起来,然后挑着读。所以,也不知道她在说哪天的报道。此外,她还常听晚上九点的新闻解说,所以动辄就说出一些令人意外的话来。

“那你是说房子今后也会梳各种各样的发型?”信吾问。

“对呀,女人嘛。不过,她应该不会像梳着日式发型的我们那样梳完后变化很明显。她要是有房子那么漂亮,换一换发型倒是令人期待呢。”

“看吧,房子回咱这儿,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我想她应该是带着绝望回来的。”

“那不正是因为你把情绪传染给了我吗?因为你只关心菊子。”

“哪有这事,净瞎说。”

“本来就是嘛。你以前不就讨厌房子偏爱修一吗?你就是这样的人。如今修一在外面有外遇,你什么都不说,只是老是莫名地同情菊子,这样反而对她更加残忍。菊子那孩子觉得可能会让父亲尴尬,所以才没有忌妒。愁人哪!要是忧愁都被台风吹走了该多好。”

信吾愕然。

不过,对于保子越发起劲的言语,他问了一句:“你是说台风吧?”

“是说台风。房子都到了这个年纪,到如今这时代,还要让父母告知自己去离婚,是不是太过卑怯了?”

“未必吧。她是为离婚的事来的吗?”

“先不说别的,房子带着外孙女,你那忧郁的脸就让我看到她对你来说就像负担。”

“你的脸上才是这副露骨的表情呢。”

“那是因为你关心的菊子存在。先不说菊子,说实话,要说讨厌我也有点。菊子有时说话做事会让人放松舒心,但房子却让人纠结……结婚之前她还不这样。分明是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做父母的怎么能这么想呢?真可怕呀,都是让你传染的。”

“你比房子更卑怯。”

“刚才开玩笑啦。我说受你传染,然后不由得咋舌,因为在暗处,你应该没看到吧?”

“你可真能扯,我都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

“房子挺可怜的。你也觉得吧?”

“那就接过来吧。”信吾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之前房子带来的包袱呢?”

“包袱?”

“嗯,是包袱。那包袱我很眼熟,却想不起来了,那是咱家的吧?”

“是棉布做的大包袱吧?那不是房子结婚时包裹梳妆台上的镜子用的吗?因为那镜子挺大的。”

“啊,是吗?”

“看到那包袱我都生厌。那东西干吗要拎着过来,就算是装到新婚旅行时用的衣箱带来都好嘛。”

“衣箱太重啦,还得带两个孩子,也顾不得碍眼不碍眼了。”

“不过,毕竟菊子在家呀。那包袱还是我出嫁时带来的,里面还包着东西呢。”

“大概是吧。”

“好像比这更早。包袱是姐姐的遗物。姐姐去世后,那包袱包着花盆被送回娘家。那是一个大红叶盆栽。”

“是吗?”信吾静静地回了一声,满脑子都闪现出漂亮的大红叶盆栽的样子。

住在乡镇上的保子父亲喜好盆栽,对红叶盆栽尤为精懂。他曾让保子的姐姐帮他摆弄这些玩意儿。

暴风雨声中,躺在被窝的信吾回想起了岳父站在盆栽架间的情形。

这可能是父亲让出嫁的女儿带去的盆栽吧,或许是女儿想带也未可知。然而,女儿去世后,不知是因为娘家父亲视若珍宝,还是婆家无人去养,盆栽便被送了回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父亲想要回来。

如今信吾满脑子里出现的红叶,就是放在保子家佛堂的盆栽。

这么说来,保子的姐姐是秋天去世的,信吾心里想着。信浓的秋天来得好早。

可不管咋说,儿媳一死就马上把盆栽送了回来。红叶放在佛堂,总觉得不合时宜。难道这是追忆往事时因怀乡而产生的空想?信吾不太确定。

保子姐姐的忌日,信吾早已忘却。

但他也不打算问保子。

“我没帮父亲养过盆栽,这可能是我的性格使然吧,但我觉得父亲总是偏爱姐姐。我不仅仅因为不服姐姐而心怀偏见,而是觉得自己不能像姐姐那样能干而十分羞愧。”保子曾经这么说过。

每当说起信吾对修一的偏爱,保子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的经历也有点像房子呀。”保子有时会这样说。

那包袱竟能让保子想起姐姐,信吾有些惊讶。聊起保子的姐姐,信吾就陷入沉默。

“睡吧,上了年纪就难入眠了。”保子说。

“这暴风雨让菊子有了开心的欢笑……她反复播放唱片,我觉得那孩子真可怜。”

“这和你刚才说的话前后矛盾呀。”

“你不一样吗?”

“这话是我说才对。偶尔早睡一次,还被你重重地数落一通。”

盆栽的红叶,还在信吾脑海回荡。

少年时代就暗恋过保子的姐姐,但是和保子结婚三十多年后,依旧将其作为伤心往事留了下来?信吾那满是红叶的脑子想着这个问题。

比保子晚睡一个小时的信吾,被巨响吵醒了。

“什么声音?”

菊子摸黑走来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您醒了?有人说神社里安放神舆的小屋顶的白铁皮被吹到了咱家屋顶上了。”菊子告诉信吾说。

放神舆的小屋顶的白铁皮全都被吹跑了。

信吾家的屋顶和庭院落了七八片,神社管理员一早就来捡拾了。

第二天横须贺线也通车了,信吾便去了公司。

“怎么样?没睡着吧?”信吾问给他倒茶的女事务员。

“是的,睡不着。”

英子讲了两三个有关她透过通勤电车车窗看到台风过境的情景。

信吾抽了两三根烟后问:“今天没法去跳舞了吧?”

英子仰起脸,微微一笑。

“上次跳舞,到了第二天早上就腰疼,看来真是上了年纪啦。”信吾告诉她说。

英子从下眼睑到鼻子,都呈现出调皮的笑来,她说:“那还不是因为您身子一直往后缩嘛。”

“往后缩?哦,可能是弓着腰吧。”

“您可能觉得不好意思碰我,跳舞时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

“是吗?那挺意外的,应该不会吧。”

“但是……”

“可能是为了让动作更好看吧,我自己都没注意。”

“真的吗?”

“你们习惯于搂着跳,可这样跳起来不雅吧。”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

上次跳舞的时候,信吾觉得英子情绪饱满,节奏甚至都有些跑偏。不过,她挺单纯的。其实也没什么,可能是自己太过拘谨了吧。

“那么,下次要是搂着你跳,你去吗?”

英子低下头,偷偷笑着说:“可以。不过,今天可不行。就这打扮,太不搭了。”

“我也没说今天呀。”

信吾看到英子身着白衬衫,系着白色发带。

她穿白衬衫倒不稀罕,但系上了白色发带后,却让衬衫显得更白了。她用稍宽的发带把头发收成一束并扎在脑后,就像是为了防止台风。

如此打扮,耳朵和耳朵后面发际都露了出来,平日里头发遮住的白色肌肤上,都是漂亮的细发。

下身是一袭深蓝色的毛织薄裙,裙子并不时髦。

这番装束,乳房小就不会成为焦点。

“从那以后,修一再没邀请过你?”

“是的。”

“对不起呀。和当爹的跳舞,然后被年轻的儿子敬而远之,可怜你啦。”

“嗨,没事啦。我可以邀请他嘛。”

“你的意思是不用我担心?”

“您要再笑话我,我就不陪您跳舞了。”

“没有啦。不过,修一被你发现后,就羞愧难当喽。”

英子有点触动。

“你认识修一的那个外遇吧?”

英子不知如何说。

“是个舞女?”

英子没有回答。

“年纪比较大吗?”

“您是问年纪?她比您儿媳要大。”

“漂亮吗?”

“嗯,挺漂亮的。”英子的回答有些含糊。

“不过,她的声音很沙哑。与其说沙哑,不如说好像是声带破了,嗓子发出来的似乎是二重声。修一说这声音很是浪漫呢。”

“什么?”

英子刚要细说,信吾就想塞住耳朵。

信吾感到耻辱,也厌恶修一的外遇和英子毫不遮掩的本性。

竟然说什么女人声音沙哑是种浪漫,信吾都感到诧异。不过修一毕竟是修一,英子终归是英子。

英子察觉到了信吾的表情,便不再说话。

那天,修一和信吾一起早早回家,锁上门后,一家四口出去看电影《劝进帐》了。

修一脱下衬衫要换时,信吾发现他的乳头和臂膀处留有红晕。他想,这莫非是暴风雨夜菊子的杰作。

《劝进帐》里的演员幸四郎、羽左卫门和菊五郎三人都已作古。

这种感受,信吾与菊子和修一并不相同。

“我们看了几次幸次郎演的辨庆?”保子问信吾。

“我忘了。”

“就你忘得快。”

街上满是月光,信吾望着天空。

信吾忽然觉得月亮在火焰之中。

月亮周围的云,让人想起那像是不动明王背后的火焰,又像是狐玉的火焰,还像是这类图画上所描绘的火焰,真是十分珍奇。信吾忽然一下感受到了秋意。

月亮处于稍微偏东的位置,基本上是圆的。月亮陷入云焰之中,周围的云也变得模糊了。

除了吞没月亮的白色云焰之外,附近再没其他云朵。暴风雨之后的夜色,整晚都是漆黑一片。

街上的门店已经关门,一夜归于萧瑟。看完电影回家的人们,他们的前方寂静无声,毫无人迹。

“昨晚没睡好,今天早点睡吧。”信吾说着,觉得肌肤有些饥渴,便渴望起来自他人的肌肤之亲。

他似乎觉得决定人生的时刻到来了。形势使然,他得行动。 dmvCA8fWvtW/z8qUdWvXqw9oLmhrSVIa1/WehlpmzXHT8QnhIIdqL2+MUzyqwI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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