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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杨行简扶着宝珠,以病人的节奏一步一顿慢慢挪步回到二楼卧房,关上门后才松了口气,杨行简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小声说:“哎,此獠仗着崔克用的威势,敢乱咬朝廷的命官,当真棘手。”

宝珠也是愤愤不平,正要跟杨行简指责保朗言语不恭,猛然发现角落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把她吓得一哆嗦,仔细看却是韦训。他从她们俩进门起就一直在那里立着,并没有躲藏起来,却不知怎么没有发出任何活物气息,杨行简和她都完全没有注意到,把两个人吓得心里一阵扑腾。

韦训见他们终于都看到他了,才面无表情地对宝珠说:“这个人,以后你不要见了。”

宝珠心想这是我不想见就能不见的吗?皱着眉说:“你又有什么高见?”

韦训直截了当地说:“我瞧他不顺眼。”

宝珠叹气:“你刚才看见他了?哎,真是个咄咄逼人的混账,还说要找大夫来给我诊脉,那装病也没用了,这可怎么办?”

韦训听她的意思也是很烦保朗,心中顿时轻松许多,温言道:“你只管躺着装,这事我来对付。”

杨行简说:“那张字条他果然不给,不知道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阴险诡计。”

韦训说:“这也不难办,我能拿到。”

宝珠严肃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跟他正面交锋,就算你打得过,那也是公然抗法谋反了!”

韦训微笑着答应:“是是是,韦大晓得了,你是真龙血脉,听你的总算不得反吧?”

宝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杨行简一边旁观,心中暗想这两日亲眼见这人与公主相处,倒处处都是公主说了算,他除了有江湖人士不拘小节的地方,没见敢以下犯上过,与保朗那副穷追不舍的霸道嘴脸不可同日而语。杨行简心里纳闷,难道真的是误会,此人确实不算恶仆?

到了下午,保朗果然把城里五六个最有名望的大夫都请到县衙内宅来为芳歇娘子诊治病情。

杨行简看着这一屋子的大夫,冷笑着说:“我弘农杨氏的女子也不是哪个乡野村夫都能见的,你们先推出一个最厉害的,再上去给我女儿看病,这样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众大夫谦虚一番,你推我让,心里都不想接这一个患者,毕竟连本县县令吴致远在这位绿衣官员面前都赔着笑脸,若有半分没有做好,恐怕以后只能关张歇业,再也翻不了身。

最后推出来一位年资最高的吴大夫,跟吴致远是同姓,老头儿在城里看病已经有四十多年了,经验十分丰富,他心里惴惴不安跟着杨行简上楼去,进了芳歇娘子的闺房。

思过斋本是吴致远的书房,屋里装饰倒没有什么女子气息,只是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床榻拉上了帷幔,看不见丝毫人影,这也是高门大户女子见诊的惯例。听说这位杨氏娘子身份非常高贵,谁也没打算偷瞧她的容颜。

杨行简在帷幔间拉开一条缝,探头进去叮嘱了两句,再次将帷幔合拢。片刻后幔下伸出一只盖着丝帕的手。吴大夫不敢细看,心里嘀咕:“这位小娘子腕子倒是很白净,手可是真不小,快赶上男人的了。”

谁知一摸脉象,吴大夫立刻吃了一惊:这脉搏气若游丝,若断若续,已经是濒死了,身有此脉者,别说回天乏术,顶多只能用老参浓汤吊一口气,运气好能让人说上两句遗言,交代一下后事而已。

杨行简充满希望地瞧着他问:“我女儿病情如何?”

吴大夫满身冷汗,不敢直言相告,连忙起身说:“惭愧惭愧,老夫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还是请楼下的同行上来瞧一瞧吧。”说罢用袖子蒙着头下楼去了。

第二位梁大夫被推了上来,他忐忑不安地搭上脉,片刻后心道还好,这妇人病虽然顽固缠绵,精心保养也是能治的,怎么吴老头儿那么谨慎?便笑着对杨行简说:“令爱脾胃失调,气血奇亏,想必是从小不爱吃饭吧?”他又慢条斯理地继续诊断道:“嗯……还有严重宫寒,若不好好调理,恐怕以后难以生育子息。”

杨行简不假颜色,翻脸骂道:“什么宫寒?诊得大错特错!下去!”

第三位张大夫见前面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都铩羽而归,心想自己一定走中庸之道,不说好也不说坏,模棱两可开一副男女老幼任何人都能吃的疗养方,不求有功,但求不错。

谁想手指搭在腕上,左摸右摸都找不出一丝脉搏,竟是气息已绝,人都死透了。他惊疑不定,强自装作冷静,以袖子掩饰,小指轻轻碰了碰丝帕没有盖住的病人腕部,肌肤竟是冰冷无比,一丝暖意都没有,更是印证了脉象已绝的诊断,他登时惊恐万状,全身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张大夫冷汗直流进退不得之时,重重帷幔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猫儿般轻柔娇软的笑声,紧接着那停止许久的脉搏竟然以极为雄浑强健之势复苏过来,此种情况不可名状,张大夫只当是诈尸了,吓得大叫一声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门去。

宝珠藏在帷幔后,憋笑憋到全身缩成一团发抖,双手捂着嘴,脸蛋儿都涨红了,还是忍不住走漏了笑声。

韦训瞄了她一眼,仍一本正经地伸着手臂等下一个大夫来诊脉,细长眼睛中闪烁着顽皮戏谑的光芒。如今他功力已经恢复到七八成,全身真气运转自如,暂时控制脉搏强弱轻而易举。他又读过几卷医书略知原理,一时促狭心起,想出各种鬼点子,将几位大夫戏弄得团团转。

只是听她轻轻笑这一声,不知怎么心中躁动,没忍住漏跳一拍,露出破绽,坏了他原定的计划,有些出乎意料。

杨行简同样忍笑忍到内伤,感慨江湖奇人手段古怪,少年人的心性更把这些鬼点子发扬光大,只要不折腾到他老杨头上,可以看的热闹简直层出不穷。

除了一位当场吓跑的,五位下圭县最顶尖的大夫吵作一团,每个人的诊断都截然不同,差之千里。等他们阴阳怪气地把各自摸到的脉象互相印证之后,人人都发现了不对劲,越想越毛骨悚然,于是大夫们纷纷谦称自己医术低微,无颜在县衙为贵人诊治,一个接一个地逃走了。

杨行简一看气氛正好,马上宣称爱女一连三日梦到白蛇缠身,肯定是被蛇妖作祟,要求吴致远立刻聘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驱魔斩妖,想以此借口将局势搅浑,最好以鬼神之事的模糊理由结案。

吴致远和保朗犹豫不决,前几天大家都亲眼看到杨芳歇气色甚好,一两日间突然发病,病情急转直下,连大夫们都束手无策,确实不能不疑心有鬼神之事。盗珠案已经声张至此,他们当然不肯妥协,左右商量,只答应让莲华寺的方丈了如和尚来念一段金刚经,去去晦气。

蛇妖作祟的传闻已经在城中传播极广,此事一出,吴致远内宅没有一个奴婢肯去思过斋侍奉,哪怕主母以棍棒相逼也是抵死不从,吴致远只能安排了两个八字硬的衙役住在思过斋隔壁,权当是防止他们父女二人逃走的守卫。

如此一来,宝珠等人更加无拘无束,商量对策时,不怕有奴婢在门后偷听窥视了。自从韦训病愈归来,宝珠大感有了依仗,纵使依然被关在思过斋,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束手无策听任宰割了,便雄心万丈地着手于侦破盗珠杀人案。

当天夜里,韦训出去了一趟,将偷来的证物——七宝琉璃漆盒原样放回多宝塔。两个时辰后,他回来对宝珠说:“罗成业的事已有了眉目,你还想去瞧一眼吗?若是倦了不想动弹,我就去直接料理了他。这人假死脱身,叫我给他顶包,既然已经找到他藏身处,我不能让这仇过夜。”

宝珠连忙阻止:“不行!是我从头一直跟着这案子,你要是中途插手,直接杀了他,不能将真相公之于众,那还有什么意义?”

韦训笑道:“我想你也不会善罢甘休,那就换上衣服走吧。”

不用他提醒,宝珠自去换了便于行动的胡服,再次失去婢女的服侍,她只能把长发梳成发辫,只是这回不打算让韦训拿她当小猫小狗一般拎来拎去。

“你让开,我自己下去。”

宝珠下颌一抬,支开韦训,自己双手攀着窗口慢慢顺了下去。杨行简只怕摔了她,吓得心惊肉跳,在窗边直搓手。韦训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她,只能站在下面接应,以免她脚滑一坠到底。

拿上弓箭,两人前去的方向仍是莲华寺,宝珠惊讶道:“罗成业当真就藏身在他家隔壁?这么近的距离,真是好大的胆量,怎么没有人认出他来?”

韦训说:“他确实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物,要不是丢弃人头走漏了马脚,我也找不着他。至于为什么没人认出罗成业形貌,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莲华寺夜间也有公人在院墙外巡逻,韦训自己能来去自如,但不想带着宝珠冒险,他早已在附近一处空房踩好点,站在房顶之上,可以远远俯视整个僧院上方。两人来到墙下,宝珠仍倔强地不假他手,韦训无奈,只好蹲下叫她踩着自己肩膀爬上房顶,两个人藏身在高高的屋脊后等待罗成业现身。

宝珠试了试弓弦张力,做好一切准备,小声问:“十三郎呢?”

韦训回答:“跟罗成业在一起。”

宝珠一愣,心中一动,惊问:“他莫不是剃掉了胡须和头发,伪装成行脚僧?!”

韦训听她一点就猜透,眼神带着钦佩点了点头:“若不是你说那具无头尸身有蟒蛇刺青,我也想不起来叫十三郎留意这个特征。罗成业伪装成外来挂单的行脚僧,跟十三郎他们住在一起,大家都是外地人,只要不出僧房,周围自然不会有人认出相貌大变的下圭县不良帅。”

宝珠心中大是震动,没想到这个罗成业居然有如此胆量心计,谁也猜不到他假死脱身,藏在重案发生地莲华寺,可说就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躲着。

她问:“那无头尸身和罗成业身上有一样的刺青,是他以前在绿林中的同伙吗?”

韦训点头,推测道:“想来如此,那个倒霉鬼已经出家为僧,两人不知怎么又在下圭城重逢,聚在罗成业家喝酒,罗成业突施偷袭将他杀死,砍去头颅,拿了对方僧籍证明,又剃光自己须发委身莲华寺,要不是他把这罪名推给我顶,我都要赞他一声有胆有识了。只不知道这整件事是他提前谋划,还是喝高了临时起意。”

宝珠喃喃自语:“怪不得他执着于砍掉头颅,又把头扔到油锅里炸成焦炭,和尚脑袋是秃的,哪怕放到腐烂也长不出一根毛,不这样处理一番,任谁都看得出蹊跷。”她又问韦训:“那天在罗成业家里你演示了他怎么借用尸体的肠子上梁躲藏,说明他轻功很差,多宝塔盗珠这案子,想来是跟他没有关系的。却不知到底是谁偷了那颗蛇珠?”

韦训一边跟宝珠闲聊,眼睛却远远望着僧院盯梢,这一句没来得及回答,他突然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噤声,向着莲华寺院中一指。宝珠连忙抽出一支羽箭,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月光下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地顺着院墙走入视线之内。

宝珠眼神极好,目标虽然很远,她却将那僧人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接着从容不迫轻舒双臂,拉弓瞄准,羽箭稳稳地脱手而出,姿态优雅飒爽至极。箭矢正中灰衣僧人的左大腿,那人模糊地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韦训赞了一声,心想不知为何她今日射箭也用袖子裹着手背,若是全力拉弓,恐怕还能更准一些。

他惋惜地说:“力道甚好,可惜差一点射中要害。”

宝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是故意射腿的,除去在凶宅射鬼那次,这还是我第一次出手伤人。”

见她眼底有动摇之意,韦训顿时后悔,他们师门练武莫不是以将敌人一举击毙为目标,却没想过她本是干干净净站在阳光下的人,并没有准备好双手染血背负人命。想到这一层,他一时间神情恍惚,心中也动摇起来。

宝珠看那僧人受伤之后已经蹒跚站了起来,准备继续逃走,立刻着急地叫韦训:“你怎么还站着不动?!”以她打猎的经验来说,猎物受了箭伤之后,接下来就是猎犬或猞猁的工作了,他难道还等着自己来给罗成业补上致命一击吗?

韦训摇了摇头说:“今日我偷个懒,叫十三郎去吧。”

宝珠急得跺脚:“你到底在说什么?!”

却见僧院另一侧迅速跑来一个小小的灰色人影,扑到中箭的罗成业身上缠斗起来。宝珠震惊地看着十三郎三拳两脚就把罗成业再次撂倒,又干脆利落地将他两边膀子卸掉,快速结束了战斗。

韦训劝道:“走吧,等会儿莲华寺又要热闹起来了。”

宝珠仍未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直到看见十三郎用绳子把那受伤的僧人捆成一条蛹,全身而退之后,她才磨蹭着从房顶上跳下来,在韦训陪伴下回到思过斋不提。

这一夜宝珠睡得很不踏实,虽然亲手破获了无头尸案,抓获死遁的罗成业,她却没有感觉到兴奋之意,反而因为第一次有意识伤人而心神不宁,这种感觉是她任何一位弓马师父都没有提到过的。她幼年时不是没有幻想过像平阳昭公主一般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却从没想过杀人和猎杀动物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二天震惊整个下圭城的大消息,乃是早已被认定死于盗珠杀人案的不良帅罗成业居然还活着,他剃光了须发伪装成一名僧人藏身在莲华寺,直到昨夜才被巡逻执勤的公人抓获。

一名长着满脸蓬松蜷曲胡须的大汉剃光了胡须头发再换上僧衣,其实已经面容大改,就算以前的熟人在街上相遇都未必能认得出来。只是此人不知为何受了伤,倒在发生盗珠大案的莲华寺院中,审讯自然十分严格谨慎,僧衣一扒,露出臂膀上的蟒蛇刺青,便被他曾经的手下不良人认了出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罗成业在莲华寺挨了许多天的饿,身上又受了伤,精神十分委顿,在保朗手下没撑过一天,便全都招了。

他受人引诱赌博,在城中债台高筑,其实早已萌生退意,只是被债主们盯得很紧,不得抽身。前些日子正好在城中遇到以前绿林中的同伙,如今那人已经剃度出家,法号妙行。罗成业便邀请他到自己家中饮酒叙旧,妙行和尚虽没有什么钱财,身上却有一份朝廷颁发的正规度牒,罗成业看在眼里,心生贪念,生出夺走度牒、改名换姓远走他方的想法。

他将妙行和尚灌醉,用自己的四方镔铁锏偷袭杀人,夺走度牒正想逃走时,却遇到手下王良才敲门叫他,告知前夜多宝塔宝珠被盗的大事。罗成业一听计上心来,便想把这杀人案推到盗珠案上,如此假死脱身,连今后的缉捕都能甩脱了。

他以更衣为名支走王良才,将自己的衣服和妙行的尸体换了,为掩饰尸体的和尚身份,割掉了妙行的头颅,正要逃走之时,王良才又回来催他。此时只要被手下看到自己的形貌,这假死的计谋就完蛋了,可家当全都被自己卖了赌博,房间里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罗成业急中生智,抽出尸体的肚肠,以此物攀爬到房梁上暂避。

等王良才耐心耗尽,推门而入时,第一时间只看到躺在地上的无头尸,大惊失色之下回头告知其他人时,罗成业再从梁上下来,翻墙进入隔壁莲华寺,剃掉须发,直接用妙行的身份躲藏起来。妙行和尚是外来的行脚僧,本地僧人无人认识他,因此罗成业安安稳稳地藏了好几天。

只是天气太热,那颗头很快散发出无法掩盖的腐烂臭味,罗成业没有办法,潜入莲华寺厨房,用热油把头颅炸得面目全非,又丢下几根自己的头发,处理了妙行和尚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假如莲华寺的粮食足够,他完全可以藏到盗珠案结束,城门开放后再从容离开下圭县,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摆脱债务缠身的不良帅身份,做个潇洒的行脚僧人。只是保朗心狠手辣,直接给僧人们断粮,罗成业熬不住腹中饥饿,一时昏了头,想要逃走,却不知被何人一箭射穿大腿,又给绑了起来,就此束手就擒。

罗成业坚称自己只是杀了妙行,没有偷盗宝珠,保朗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使出种种惨烈手段酷刑拷打,罗成业所受之罪千百倍于惨死的妙行,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否后悔过杀死曾经的同伴,想出这死遁的计谋。 nUxJCM4SqwcxjXGF7MuMv8JodN2oOGw4zxUzErEmUXkIrHtUc4NTWNMrvyewNY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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