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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唐初宫廷诗人

第一节 太宗朝的宫廷诗人

从唐高祖武德开国到唐太宗贞观之末(618—648),是初唐诗坛的第一个三十年。这三十年中诗人济济,绝大多数是贞观宫廷的元老重臣。他们深受太宗的赏识,身居要职,参与新朝的重大政治和文化学术建树,对实现贞观之治作出了重大贡献。后来,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在《南阳公集序》中说:“贞观年中,太宗外厌兵革……内兴文事。虞(世南)、李(百药)、岑(文本)、许(敬宗)之俦以文章进,王(珪)、魏(徵)、来(济)、褚(亮)之辈以材术显。咸能起自布衣,蔚为卿相,雍容侍从,朝夕献纳。我(指唐王朝)之得人,于斯为盛。……变风变雅,立体不拘一途;既博既精,为学遍游于百氏。”概括了贞观宫廷文苑的兴盛气象。这一大批宫廷文人围绕在太宗皇帝的周围,形成当时的文学中心,领导着普天之下的文事。他们所制作的大量宫廷诗歌,是这个时期诗歌创作的主要潮流。其中,成就较大的当推唐太宗李世民和虞世南、陈子良、魏徵、李百药。

唐太宗李世民(599—649),是唐高祖李渊第二子。他辅佐李渊建立了唐王朝。接着,又以雄才大略,经过七年征战,削平群雄,统一全国。武德九年(626)他登基后,励精图治,从谏如流,开创了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之治”。他深知“虽以武功定天下,终当以文德绥海内”(《旧唐书·音乐志》),因此十分重视文化事业。任秦王时,就开文学馆广揽文士,为房玄龄等十八学士画像题赞;后来又在弘文殿侧立弘文馆,临朝听政之暇,常与学士们讨论学问典籍、礼乐制度,作诗唱和,吟咏情性,从而推动了诗歌创作以至整个文化的趋于繁荣。

《全唐诗》录存唐太宗的诗共八十六题,九十八首,其数量在当时的宫廷诗人中是首屈一指的。其诗歌题材内容较丰富。其中纪行、咏怀之作,多是追忆昔年戎马征战的豪情胜慨。例如《过旧宅二首》云:“前池消旧水,昔树发今花。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昔地一蕃内,今宅九围中。……八表文同轨,无劳歌《大风》。”抒写帝业告成之后还乡的情怀,踌躇满志,意气洋洋。《还陕述怀》说:“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回忆创业艰辛,壮怀激烈,有雄视天下的气魄。最出色的是《经破薛举战地》:

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一挥氛沴静,再举鲸鲵灭。于兹俯旧原,属目驻华轩。沉沙无故迹,减灶有残痕。浪霞穿水净,峰雾抱莲昏。世途亟流易,人事殊今昔。长想眺前踪,抚躬聊自适。

隋恭帝义宁元年(617),李世民率军征讨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于扶风,“大破其众,追斩万馀级”(《旧唐书·太宗本纪》)。诗的前半幅,抒壮志,写鏖战,显出一种镇定自若、稳操胜券的气度。诗的后半幅,写重经战地的见闻感受,既有世事沧桑的慨叹,更有胜利者的自豪自满之情。全篇旋律高亢,虎虎生风。晚年出兵高丽还师辽东时写的《辽东山夜临秋》:“烟生遥岸隐,月落半崖阴。连山惊鸟乱,隔岫断猿吟。”写军旅夜宿山中的景象,笔墨豪健。

在唐太宗的纪行、咏怀诗中,还表现出他对创业艰难守业更难的深刻见识。二十韵的五言古诗《执契静三边》,表述了他要使天下长治久安的设想,即偃武修文,与民休息,移风易俗;自己则励精图治、宵衣旰食,渴求股肱之臣辅弼,以期达到“共欢区宇一”。《赋尚书》诗写道:“崇文时驻步,东观还停辇。辍膳玩三坟,晖灯披五典。……纵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灭身资累恶,成名由积善。既承百王末,战兢随岁转。”他要以荒淫亡国的古代帝王为鉴戒,积善去恶,日慎一日,克己求治。这种居安思危、求贤纳谏的精神,也反映在他描写游览狩猎、宴会群臣的一些诗中。有些酬赠怀人之作,表现了对贤臣创业和治国功绩感念不忘之情。例如《赠房玄龄》:“太液仙舟迥,西园隐上才。未晓征车度,鸡鸣关早开。”赞扬了房玄龄的辛劳和才干。《赐萧瑀》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褒扬萧瑀忠正耿介;议论警辟,笔墨简劲,对偶工整而自然。魏徵去世,他写了《望送魏徵葬》诗:“惨日映峰沉,愁云随盖转。哀笳时断续,悲旌乍舒卷。望望情何极,浪浪泪空泫。”笔墨哀伤感人。在封建君臣之间,如此真挚的情谊,实属难得。

太宗的写景、咏物之作甚多,有描绘四季景色,风、雨、雪、雾,柳、荷、兰、菊等。其中有些篇章,比较生动、工细,有真情实感。例如《赋得白日半西山》:“红轮不暂驻,乌飞岂复停。岑霞渐渐落,溪阴寸寸生。藿叶随光转,葵心逐照倾。晚烟含树色,栖鸟杂流声。”写傍晚山野景色,注意捕捉物象的声色动态变化,虽有雕琢痕迹,却颇细致逼真。又如:“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望终南山》)“日晃百花色,风动千林翠。池鱼跃不同,园鸟声还异。”(《初晴落景》)写景状物都相当鲜丽、生动。某些写景诗,还寄寓了功成思治的情怀。如《春日望海》以浩渺无际的沧海,烘托自己平治天下的壮志;《春日登陕州城楼俯眺……》和《初春登楼即目观作述怀》,抒发求贤若渴的心情。这几首诗写景疏朗开阔,但语多堆砌,少自然之致。咏物诗中的《咏风》写道:“萧条起关塞,摇飏下蓬瀛。拂林花乱彩,响谷鸟分声。披云罗影散,泛水织文生。劳歌大风曲,威加四海清。”借多种自然景物动态,把不可捕捉的风写得有形有影,结尾联想到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抒发出“威加四海”的豪气,显出创业君王的本色。这些作品虽未能达到情景交融、物我契合,但情意是从物象中自然引发而出,故而具有一定的艺术感染力。

《帝京篇》十首,是唐太宗写景抒情的代表作。诗序中说,他写这组诗是要以“秦皇、周穆、汉武、魏明”等帝王的“峻宇雕墙,穷侈极丽”为戒,力行节俭,“故述帝京篇以明雅志”。组诗吸取前代京都赋的开阔视野和铺张写法,描述他作为帝王日常的临朝、读书、阅武、听歌、观舞、游览、宴饮的生活情景,着意渲染“天上神仙宅,人间帝王家”的豪华富贵。篇末,加上一段关于去奢戒盈的议论,显然是作者的“曲终奏雅”。它与前面对帝王豪侈生活的具体描绘相比,不免苍白无力。这同历代京都赋“劝百讽一”的结构十分相似。但组诗对长安城的形势、建筑、景色的描写,十分雄伟壮观。如其一云: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馀。连甍遥接汉,飞观迥凌虚。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雄伟山川烘托着巍峨宫殿,显示出唐王朝的赫赫声威和一个开国帝王的胸襟气魄。其馀诸首,也有雄浑或秀丽的描绘,如:“雕弓写明月,骏马疑流电。惊雁落虚弦,啼猿悲急箭”;“桥形通汉上,峰势接云危。烟霞交隐映,花鸟自参差”;“萍间日彩乱,荷处香风举。桂楫满中川,弦歌振长屿”;“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等等。明人胡应麟说:“唐初惟文皇《帝京篇》藻赡精华,最为杰作。……无论大略,即雄才自当驱走一世。”(《诗薮·内编》)称为“杰作”未免过誉,说它气魄宏大又工整富丽,也还恰当。

唐太宗的诗,受齐梁绮艳、骈俪诗风的影响仍比较明显,在雍容庄重中时显故作矜持。他写了不少浮艳平庸、刻板呆滞的状景咏物诗,如《赋得樱桃》、《赋得花庭雾》、《咏乌代陈师道》、《咏雪》等,反映了他晚年在歌舞升平的宫廷生活中逐渐消磨了早年的锐气。美国汉学家斯蒂芬·欧文指出:“在他的诗歌里,帝王的强烈个性与宫廷诗人缺乏个性的雅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初唐诗》,贾晋华译,广西人民出版社版)见解颇精当。但他的一部分作品,已显露出雄健的气派和清新的笔调,从内容、格律和风格来看,初具盛唐气象的萌芽。他作为一代英主,亲自提倡和带动群臣赋诗。这个很好的传统,被唐代历朝皇家继承下来,对于唐诗的繁荣兴盛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明人胡震亨说:“太宗文武间出,首辟吟源。”(《唐音癸签·评汇一》)。《全唐诗》编者说:“有唐三百年风雅之盛,帝实有以启之焉。”(《全唐诗》卷一)都肯定了他的创作在唐诗史上的意义。

贞观宫廷中最杰出的诗人是虞世南(558—638)。世南字伯施,越州馀姚(今属浙江)人。他沉静寡欲,笃志勤学,诗文兼擅,少年时便受到陈朝文学家徐陵的赞赏。曾以文学仕陈朝,陈灭,与其兄世基同入隋京长安,被时人比作当年吴国灭亡之后入晋都洛阳的陆机、陆云兄弟。世南在隋朝官秘书郎,是隋炀帝杨广重要的文学侍臣。炀帝雅爱世南的才华,又不满其刚直性格,十年未予擢升。入唐,任秦王李世民王府参军,转记室,迁太子中舍人,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太宗即位后,为弘文馆学士,官至秘书监,封永兴县公,人称“虞永兴”。他对太宗常有规讽。有一次,太宗写了宫体诗,命朝臣赓和。虞世南劝阻说:“臣恐此诗一传,天下风靡,不敢奉诏。”太宗只好自我圆场说:“朕试卿耳。”(《新唐书·虞世南传》)世南著有类书《北堂书钞》一百卷,又工书法,学智永,妙得其体。太宗称其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为“五绝”,并手诏魏王泰曰:“世南当代名臣,人伦准的。”

虞世南有集三十卷,已散佚。《全唐诗》仅录存其诗一卷,计三十二首,其中《秋雁》应为褚亮诗。孙望《全唐诗补逸》补入《车舆》一首。在这些诗中,可知属隋代所作的有《奉和月夜观星应令》及其下的应制诗共七首,内容几乎都是歌功颂德,又堆砌词藻,受齐梁浮艳诗风的影响很明显。而其馀二十四首,却透露出一股力图摆脱浮艳之风的清新、刚健气息。

虞世南的佳作主要是拟乐府诗。其中八首边塞诗和游侠诗写得英爽精工。如《从军行》二首,描写边塞征战的艰辛,表现有功边将得不到朝廷关怀的悲哀。其中“剑寒花不落,弓晓月逾明。凛凛严霜节,冰壮黄河绝。蔽日卷征蓬,浮天散飞雪”等句刻画塞外严寒景色,苍莽荒凉,景中流露出对守边将士的关注之情。清人沈德潜评此诗为“渐开唐风”(《唐诗别裁集》卷一)之作。《拟饮马长城窟》写深流绝涧、栈道危峦,渲染“有月关犹暗,经春陇尚寒。云昏无复影,冰合不闻湍”的景象,烘托出将士行军的艰苦,风格雄浑,表现真切,胜于前人同题咏作。《结客少年场行》将重义轻生的少年侠客从军报国壮志写得生气勃勃,豪气逼人。“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一联,描绘侠客戈上霜花如白色焰火,剑气浮动似虹彩闪熠,意象新奇壮丽。“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四句,几笔便勾勒出西域奇异景色,尤显功力。《出塞》 写将士为国出征,长途跋涉,历尽艰险。结尾“耿介倚长剑,日落风尘昏”二句,以简劲之笔,塑造了将士的英武形象。“凛凛边风急,萧萧征马烦。雪暗天山道,冰塞交河源。雾锋黯无色,霜剑冻不翻”等句,极力烘染边塞奇寒,感受新鲜,想象独到。后来,盛唐诗人王昌龄的“大漠风尘日色昏”(《从军行》)、岑参的“风掣红旗冻不翻”(《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显然脱胎于虞世南的诗句。

世南的写景诗,在藻饰中常显出清新、明丽、活泼的风致。例如《初晴应教》:“初日明燕馆,新溜满梁池。归云半入岭,残滴尚悬枝。”《侍宴应诏赋韵得前字》:“横空一鸟度,照水百花燃。绿野明斜日,青山澹晚烟。”《春夜》:“惊鸟排林度,风花隔水来。”《发营逢雨应诏》:“陇麦沾逾翠,山花湿更然。”都能曲尽物象之妙,体现了很高的观察、体物技巧。杜甫的名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绝句二首》其二)就借鉴了虞世南的诗句。明人徐献忠赞誉虞世南这些洗脱了宫廷脂粉气味的诗是“天然秀颖,不烦绳削”(《唐诗品》)。

虞世南又工于咏物。其咏物小诗每寓有兴寄,巧借物象抒写个人的身世境遇、品格志趣。例如:

的历流光小,飘摇弱翅轻。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咏萤》)

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蝉》)

二诗状物形神毕肖,寓意巧妙自然,格调清隽高远。《蝉》同后来骆宾王、李商隐的同题之作,被推为唐人咏蝉诗的“三绝唱”。

此外,世南还有《门有车马客》诗揭露直道难容于世,《中妇织流黄》诗抒写闺妇对征人的思念,都是可诵之作。《应诏嘲司花女》云:“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惜,长把花枝傍辇行。”这是陪隋炀帝游幸时的应诏之作,题材内容属宫体艳情诗,但纯用白描,把持花少女状写得憨态可掬、风致嫣然,并无轻薄浮艳之意绪。诗的平仄、押韵都合格律,已是一首成熟的今体七绝。

徐献忠《唐诗品》评虞世南诗:“藻思萦纡,不乏雅道。殆所谓圆融整丽,四德具存。治世之音,先人而兴者也。……其视宫体之规,同归雅正。”虞世南诗确实显露出清新雅正、圆融整丽的特色。作为当时的第一文宗,洵非虚誉。但他毕竟是宫廷的御用文人,其创作从总的看来并未能突破狭隘的宫廷生活圈子,也很少能摆脱宫廷诗的艺术模式。至于他在隋朝的奉和应制之什,颂扬隋炀帝劳民伤财的江南之行,粉饰、美化了当时的黑暗现实,更是不可取的。

陈子良(?—632),吴(今江苏苏州)人。隋时为杨素记室。入唐,官右卫率府长史,与萧德言、庾抱同为隐太子建成学士。有集十卷,已佚。《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十三首。其中,写宫中歌妓舞女姿容和技艺的几首,语言较简净,描写也较生动,并不轻薄浮艳。《赞德上越国公杨素》是二十五韵的五古长篇。除尾联外,通篇对仗,却不板滞。“拔剑倚天外,蒙犀辉日精。弯弧穿伏石,挥戈斩大鲸”,颇有气魄。《游侠篇》写洛阳游侠的豪侈生活。前半篇:“水逐车轮转,尘随马足飞。云影遥临盖,花气近薰衣。”描画游侠驱车纵马驰骋于春野,笔墨明快生动。后半篇:“东郊斗鸡罢,南皮射雉归。日暮河桥上,扬鞭惜晚晖。”暗寓讽意,耐人寻味。这两首诗已可见诗人的才华。

子良行踪广阔,曾有蜀中和塞北之游。他有几首抒写行旅、思乡和离别的诗,纯写个人生活感受,语言平易生动,已脱出宫廷诗的窠臼。如《入蜀秋夜宿江渚》云:“我行逢日暮,弭棹独维舟。水雾一边起,风林两岸秋。山阴黑断碛,月影素寒流。故乡千里外,何以慰羁愁?”绘景逼真,如一帧水墨画;羁旅愁情,弥漫画面。其意境的清旷,颇似盛唐前期诗人张九龄、孟浩然的山水行旅佳作。另一首《于塞北春日思归》云:

我家吴会青山远,他乡关塞白云深。为许羁愁长下泪,那堪春色更伤心。惊鸟屡飞恒失侣,落花一去不归林。如何此日嗟迟暮,悲来还作白头吟。

写思归愁情,语多悲凉,对仗工整,又流转自如。虽平仄未谐,其风调已近盛唐七律。还有一首《送别》:“落叶聚还散,征禽去不归。以我穷途泣,沾君出塞衣。”借眼前落叶、征禽发兴。仅二十字,却抒写出送者和行人的迟暮之感、穷途之泣、出塞之悲、惜别之情,笔墨凝练。

从以上几首诗看,向来未被文学史家注意的陈子良,实是贞观宫廷中一位颇能突破贵族文学趣味而抒写人生感受的诗人。

魏徵(580—643),字玄成,巨鹿曲阳(今河北晋州西)人。少时孤贫,胸怀大志,广泛涉猎典籍,但不事生产,出家为道士。隋炀帝大业末年,参加李密起义军,后投归唐朝,为太子洗马。太宗即位后,拜谏议大夫、秘书监,累官至侍中,封郑国公。因目疾屡请辞职。贞观十六年(642),拜太子太师,仍知门下省事。次年卒,赠司空,谥文贞。魏徵有经世治国之才,秉性刚正不阿。太宗常召入内室询以政事得失,魏徵知无不言,敢于犯颜直谏,且多为采纳,史以“诤臣”称之。他病故时,太宗亲临恸哭,痛惜失去一面宝镜。

魏徵又是很有造诣的史学家和文学家,曾主持编撰《群书治要》和梁、陈、齐、周、隋五史,并亲自撰写了《隋书》的序论及《梁书》、《陈书》、《齐书》的总论,时称“良史”。他的文章以奏疏见长,名篇如《十思疏》、《十渐不克终疏》等,都是谏诫太宗的政论文。虽用偶句,但词旨剀切,气势雄骏,剖析事理,简要深刻,无典故堆砌之病,已表现出由骈入散的倾向。有集二十卷,已佚。现存文三卷,诗一卷,三十五首。诗多为颂功祀神之作,《五郊乐章》、《享太庙乐章》便有三十一首。咏史、抒怀诗仅三首,都是可诵之篇。咏史诗《赋西汉》,历述汉高祖、文帝、武帝之事,结尾说:“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讽劝太宗应牢记创业艰难,坚持以礼约束自己。另一首《暮秋言怀》诗云:“首夏别京辅,杪秋滞三河。沉沉蓬莱阁,日夕乡思多。霜剪凉阶蕙,风捎幽渚荷。岁芳坐沦歇,感此式微歌。”可能是贞观元年(627)他任谏议大夫后奉命“安辑河北”时所作。诗中以暮秋萧瑟景色烘托诗人郁勃情思,“剪”、“捎”二字颇见锤炼之功。《述怀》(一作《出关》)是他的名作:

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杖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请缨系南粤,凭轼下东藩。郁纡陟高岫,出没望平原。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这是魏徵归唐后赴山东招抚李密旧部,出潼关时所作。诗中叙写自己的抱负和征途的艰险,倾吐重义气报国恩的慷慨情怀。全诗语言朴实,用典贴切,显出初唐最盛行的五言古诗由典雅庄重向雄浑苍劲转变的趋势。清人徐增《说唐诗》高度评价它是“唐发始一篇古诗,笔力遒劲,词采英毅,领袖一代诗人”。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也称赞说:“气骨高古,变从前纤靡之习,盛唐风格发源于此。”都指出此诗在唐诗发展史上的意义。魏徵存诗虽少,只此一首,便在诗史上占了一席地位。

杨师道(?—647),字景猷,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隋宗室,清警有才思。入唐,授上仪同。因与桂阳公主结亲,封安德郡公。贞观十年(636),代魏徵为侍中,参预朝政。退朝后,常与名士于园池宴集,酣赏之馀,援笔直书,有如宿构,深受太宗赏识。后转中书令,改吏部尚书、摄中书令,贬工部尚书,转太常卿,卒于家。

杨师道原有集十卷,已佚。《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共二十一首。今人补录《五言奉和行经破薛举战地应诏》一首 。他久居宫廷,阅历有限,诗的题材狭窄。其乐府诗仅《陇头水》一首,诗云:“陇头秋月明,陇水带关城。笳添离别曲,风送断肠声。映雪峰犹暗,乘冰马屡惊。雾中寒雁至,沙上转蓬轻。天山传羽檄,汉地急征兵。……”诗人曾随太宗征辽东,对边塞生活有亲身体验,故能真切地展现塞上独特风光和难言的边愁。全诗风骨遒劲,语言流畅,对仗工稳,兼具北朝诗的苍劲气格与南朝诗的和谐声律。通篇尚缺乏完整的意象经营,但在初唐诗坛上,应属不可多得的边塞诗佳作。

杨师道其他作品,大都是典型的宫廷诗,或奉和应制,或咏物,或写宫廷生活和景色。咏物诗较多,有《咏琴》、《咏笙》、《应诏咏巢乌》、《咏马》、《奉和咏弓》、《咏砚》等,刻意状物,徒得形似,都无兴寄。写景诗稍有佳句,如:“雁声风处断,树影月中寒”(《初秋夜坐应诏》)、“白云飞夏雨,碧岭横春虹”(《赋终南山用风字韵应诏》)、“日落横峰影,云归起夕凉”(《奉和夏日晚景应诏》)等,于工巧中尚有情致。写大海的诗句:“浴日惊涛上,浮天骇浪长。”“龙击驱辽隧,鹏飞出带方。” (《奉和圣制春日望海》)语颇雄壮,但胸襟、气派不及太宗原作。通篇意境完美的作品极少,《还山宅》较好:

暮春还旧岭,徙倚玩年华。芳草无行径,空山正落花。垂藤扫幽石,卧柳碍浮槎。鸟散茅檐静,云披涧户斜。依然此泉路,犹是昔烟霞。

透过诗人对花鸟草木、烟霞水石的细致观察和生动描写,可使人感受到一种久别乍还故宅的欣喜之情。但毕竟景物意象略嫌堆砌,诗的情韵较淡薄,“岭”、“山”、“径”、“路”字面也重复。作为五言排律,声谐气畅,已合今体法度,风骨仍软弱。此外,日本上毛河世宁纂辑的《全唐诗逸》,收录了杨师道的采莲诗句:“采莲江浦觅同心,日暮风生江水深。莫言花重船应没,自解凌波不畏沉。”写出采莲少女的青春活力,语言清新质朴,同他的《咏舞》、《阙题》、《初宵看婚》等宫体艳情诗迥异。

在贞观诗坛上,诗歌创作成绩可与虞世南颉颃的,是李百药(565—648),字重规,安州安平(今河北安平)人。隋内史令李德林之子。幼多疾病,祖母因以“百药”名之。七岁能属文。隋文帝开皇初,授东宫学士,兼太子舍人。炀帝即位,贬为桂州司马。炀帝被弑,百药转侧于战乱中,先后在杜伏威、辅公祏军中任职,数遇艰危而不死。降唐后,又被高祖贬为泾州司户。太宗即位后,召拜中书舍人,寻为礼部侍郎。百药上《封建论》,谏止太宗裂土分封子弟功臣。贞观四年(630)迁太子右庶子。时太子“嬉戏过度”,百药于贞观五年作《赞道赋》讽劝,深受太宗赞赏。百药撰《北齐书》五十卷成,加散骑常侍。太宗赋《帝京篇》,命百药和之,诗成,太宗叹赏和作精妙,手诏云:“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壮,何齿之宿而意之新乎!”可见,他是一位兼有德政、史笔、诗才的文臣。而作为贞观诗坛的前辈诗人(入唐时,百药五十四岁),李百药年愈老才愈壮,几乎独擅一代诗名。

李百药原有集三十卷,已佚。《和〈帝京篇〉》亦不存。《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共二十六首并断句一联。《全唐诗续补遗》补录《过杨玄感墓》一首。他的诗歌创作呈现出复杂的风貌。他在隋末身受迁谪、战乱之苦,有较深切的生活体验,故而诗多真情,哀怨感人。《途中述怀》、《渡汉江》、《晚渡江津》等篇,是他南贬桂州途中写的。诗中或以乐景反衬,或以哀景烘托,抒发出他远谪南荒的深沉悲愤。例如:“寂寂江山晚,苍苍原野暮。秋气怀易悲,长波淼难溯。索索风叶下,离离早鸿度。丘壑列夕阴,葭菼凝寒雾。日落亭皋远,独此怀归慕。”(《晚渡江津》)写得情景交融,音调凄怆。他有数首咏怀古迹的诗,多写古城荒芜之景,风格沉郁苍凉。《郢城怀古》是一首五古长诗,诗中先写楚都郢城的繁华壮观,继写楚政之失,国亡城陷,造成一片废墟,满目疮痍。在诗人的咏古之中,寓有感叹隋代政失世乱、繁华毁于一旦之意,流露出一种时运变迁、人世盛衰之叹。《秋晚登古城》笔墨更为凝练:

日落征途远,怅然临古城。颓墉寒雀集,荒堞晚乌惊。萧森灌木上,迢递孤烟生。霞景焕馀照,露气澄晚清。秋风转摇落,此志安可平。

诗中对一代繁荣唯留荒凉寂寞的伤悼,对山川依旧人事盛衰迭代不息的感慨,成为唐代怀古咏史诗的一个普遍主题。

李百药后来加入了贞观宫廷诗人的行列。由于养尊处优,加上宫廷诗艺术模式的约束,他的作品逐渐丧失了原有的风貌。他写了不少应诏诗,大都平庸无奇。他还写了《少年行》、《妾薄命》、《火凤词》、《寄杨公》、《戏赠潘徐城门迎两新妇》等宫体艳情诗,皆格调不高。但他的咏物小诗,状物形神兼备,兴寄含蓄蕴藉。例如《咏蝉》云:“清心自饮露,哀响乍吟风。未上华冠侧,先惊翳叶中。”借蝉的形象,寄托自己的志趣和饱经磨难才得以施展抱负的境遇。另一首《咏萤火》

窗里怜灯暗,阶前畏月明。不辞逢露湿,只为重宵行。

这只喜暗畏明、不辞风露在黑夜中飞翔放光的萤的形象,同样含蓄地寄寓诗人“铅刀贵一割”、盼望为世所用的心情。虞世南的同题咏作《蝉》与《咏萤》,前二句客观地写物象,后二句暗示意蕴,“象”与“意”仍略显游离;李百药笔下的蝉与萤,已达到物我契合、融为一体了。李百药的咏物诗,体现了诗歌在描摹外物形貌的技巧发展到难以为继时,自然地向着将整个物象“灵化”以实现物我情融、主观客观合一的新变。

李百药的五言诗在当时颇负盛誉,时人有“李诗谢(偃)赋”(《旧唐书·文苑传》)之称。《旧唐书》本传说他:“藻思沉郁,尤长于五言诗,虽樵童牧竖,并皆吟讽。”卢照邻说他“长于五言,下笔无滞”(《南阳公集序》)。胡震亨谓其诗“含巧于硕,才壮意新”(《唐音癸签》卷五)。今天看来,李百药的主要贡献在于开拓了诗歌的题材内容,推进了诗歌营构情景交融的意象和创造浑整圆融的意境的表现艺术。贞观二十二年(648)李百药辞世,标志着旧朝遗民表率诗坛的时代最终结束。至此,初唐诗歌史已进行了整整三十年。

贞观宫廷诗人及其作品,值得一提的还有王珪。他的《叹汉高祖》,实为颂扬唐太宗的帝业;《咏淮阴侯》是讽劝太宗要爱护功臣的。褚亮存诗较多,然除乐章外,只《在陇头哭潘博士》景色惨淡悲音感人,有别于宫廷诗的绮丽华艳,别具特色。刘孝孙《早发成皋望河》,孔绍安《结客少年场行》,王宏《从军行》,庾抱《别蔡参军》,马周《凌朝浮江旅思》(一作韦承庆诗),张文琮《蜀道难》和《昭君怨》,贺遂亮《赠韩思彦》,韩思彦《酬贺遂亮》等,都是可诵之作。阎立本的《巫山高》是一首清丽流畅的七言歌行体诗,在当时颇为难得。此外,还应提到文德皇后(太宗后)的《春游曲》:“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写新春美景,游女意态,生动活泼。太宗妃徐惠,聪慧过人,八岁时即赋《拟小山篇》:“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被太宗赏识,召入宫内为才人。她的《秋风函谷应诏》:“秋风起函谷,劲气动河山。偃松千岭上,杂雨二陵间。低云愁广隰,落日惨重关。此时飘紫气,应验真人还。”笔墨刚劲,境界壮阔。皇后、公主、王妃也参与了吟咏行列,把笔拈韵,可见当时宫廷诗歌创作活动的盛况。

总体来说,太宗朝的宫廷诗歌,大多是君臣唱和、应制奉答、宴会赋咏之作,其中不乏吟风弄月、赏心娱情篇什,但更主要的内容是颂扬太平盛世、帝王功德,有一种祥和大度的气派,显示出唐王朝开国时兴旺发达的气象。有一些作品,还反映了宫苑之外的现实社会内容,抒发了诸如羁愁、乡思、友谊、离别等内心感情。宫体艳情诗并不多,今存不过十馀首,而且绝少轻浮、色情成分。其主导的艺术风格是典雅绮丽,雍容平和。这些宫廷诗的缺点是藻饰雕琢、缺乏自然风韵,偶对流于板滞,结构程式化,个人风格模糊。虽有少数作品显露出清新刚健之风、雄伟豪迈之气,但仍难摆脱齐梁绮艳之习。正如明人陆时雍所说:“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诗镜总论》)

贞观宫廷诗歌创作的上述特色,是同唐太宗君臣的文艺观点和文艺政策大抵一致的。他们出于巩固新王朝的考虑,一致反对把文艺当做满足享乐欲望的手段,要求革除淫靡文风。太宗在《帝京篇序》中就明确提出,作诗应“以尧舜之风,荡秦汉之弊;用《咸英》之曲,变烂熳之音”,反对“释实求华”,而要“节之于中和,不系之于淫放”。他主张文艺应有益于政教,但也不过分夸大文艺的政治作用,不完全否定文学的艺术特征。他们对六朝文学的批评,主要是针对其违反雅正典则这一点上,并不是一笔抹煞。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产生了南北文风相融合的总的指导方针。魏徵对这一方针具体地阐述说:“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即认为南北朝文风各有短长。倘使“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矣。”(《隋书·文学传序》)这个方针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主要是强调颂美箴规、有益于王政教化的内容,追求雅正中和的风格,并力图吸取齐梁以来对偶、词藻、声律等形式技巧。这种纠偏改良的观点和做法,正好适应维护新王朝统治的需要,并同宫廷贵族的逸裕生活与追求典雅的审美趣味相合拍,自然只能产生雍容富丽却往往流于刻板堆砌、相互雷同的诗歌,而不可能大量出现风骨健举、气势充沛、富于个人独创性的杰作并形成新一代诗风。当然,这种改良主义的诗歌理论和创作实践,大体符合文学只能在继承传统中逐步变革的客观规律,事实上它也是在当时南北文学日趋合流的道路上前进的,只是离魏徵所提出的要求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而已。

贞观宫廷诗人集团,同当时宫廷以外的田园隐逸诗人王绩、通俗诗人王梵志等少数人一道,分别以其贵族化的与平民化的不同诗歌,揭开了唐诗发展的序幕。

第二节 武后及中宗朝的宫廷诗人

贞观二十三年(649),太宗去世,太子李治即位,这就是高宗。高宗才能平庸,又体弱多病,因此自显庆五年(660)以后,皇后武则天便掌握了实际的统治权。直到神龙元年(705),中宗李显第二次即位,武后才被迫引退。不久,韦后及其家族便乘机篡权,并于景龙四年(710)鸩死中宗。在这六十年间,诗歌创作有了巨大的发展、变化。

先是位下名高、年少才茂的“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在诗坛上崛起。他们猛烈抨击日益绮靡的宫廷诗风,开阔了生活的视野,扩大了诗歌的题材,使诗歌从宫廷走向社会,从台阁移至江山塞漠,并给诗歌注入一种青春的朝气与活力。继之,陈子昂举起以复古为革新的旗帜,扫荡齐梁遗风,高倡“汉魏风骨”和比兴寄托,寻找到了一条可以破除近、当代诗歌规范的革命性道路。然而,“四杰”和陈子昂生前在当代诗坛的地位不很高,影响也很有限。他们的诗歌创作和主张表达了扭转时风的个人意向,却没有真正创造出力挽狂澜的历史事实,而只是微妙地预示了历史的新走向。这个时期,整个诗坛的局面仍由宫廷文学趣味主宰着。 而宫廷诗人们的创作,则在更加繁荣的表象下,陷入了严重的危机和衰退。

武后颇有政治才干,却专横冷酷。一方面,她重视文学,礼贤下士,大胆地破格拔擢人才;另一方面,她又贬逐太宗朝的部分元老重臣,任用酷吏,屡兴大狱,导致一大批宗室、朝臣被牵连冤杀。晚年更刚愎自用,耽溺于奢靡享乐之中。这两个方面,都对当时诗坛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前一方面,为广大中下层士子崛起于诗坛提供了机会;后一个方面,却使宫廷诗歌愈益浮艳淫靡。

武后朝的宫廷,仍如太宗朝那样人才济济。武后和中宗继承太宗设馆招贤的传统,开设并扩大了修文馆。馆中有李峤等四大学士,李適等八学士,薛稷、宋之问、沈佺期等十二直学士。他们同另外的许多文臣,组成了阵容庞大的宫廷诗人集团。这时宫廷中应酬唱和的诗歌活动,其规模之大、气氛之热烈、次数之频繁,以及制作出的诗篇数量之多,都远远超过了太宗朝。史载“太后君临天下二十馀年,当时公卿百辟,无不以文章达,因循遐久,浸以成风”(《通典》卷十五)。杜甫诗中也称颂:“惟昔武皇后,临轩御乾坤。多士尽儒冠,墨客蔼云屯。当时上紫殿,不独卿相尊。”(《赠蜀僧闾邱师兄》)《新唐书·李適传》还记述了中宗朝君臣唱和的情况:“凡天子飨会游豫,唯宰相及学士得从。……帝有所感即赋诗,学士皆属和。当时人所歆慕,然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礼法,惟以文华取幸。”《唐诗纪事》卷九“李適”条下,又记载了景龙二年至四年(708—710)之间,中宗在出游或宴会时与群臣一同赋诗的轶事四十多则。可见当时的宫廷诗歌创作盛况空前。然而,诗人虽多,诗会虽盛,诗的内容却多是平庸无聊的,诗的风格也更加绮艳雕琢。那时,对李唐王朝忠心耿耿、克尽厥职的勋臣元老,有的去世了,有的遭受贬斥;仍然留在宫廷的,也逐渐失去了政治进取心。在武后的专制统治下,宫廷文人的主体创造精神不能不受到压抑。新进的宫廷文人,多以谄媚皇帝、依附权臣、颂扬圣德、点缀升平为能事。由于天下承平日久,君臣越来越沉溺在奢侈享乐之中。当年太宗和他的辅弼之臣笔下那种建立不朽功业的胸襟抱负,那股雄浑、豪健的气息,那些对戎马生涯的自豪的回忆,还有对皇帝的大胆讽谏,在这个时期的宫廷诗中已经很难见到了。既然诗歌内容空洞,感情贫乏,诗人们也就只有把精力用在词藻、对偶、声律、典故等诗歌形式技巧的追求上,借以炫耀才华、取悦皇帝了。高宗龙朔年间(661—663),许敬宗、上官仪等人奉诏博采古今文集,摘其英辞丽句,编成《瑶山玉彩》五百卷,以供文人使用一事,足以说明当时诗歌创作注重词藻典故的情况。上官仪更提出了“六对”、“八对”之说,可见对诗歌的对偶也日益讲究。杨炯在《王勃集序》中指出:“龙朔初载,文场变体,争构纤微,竞为雕刻。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徇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正是对当时宫廷诗歌日益严重的浮艳纤巧倾向的尖锐针砭。

武后、中宗朝成就较大的宫廷诗人,有号称“文章四友”的李峤、苏味道、崔融、杜审言,以及并称“沈宋”的沈佺期、宋之问。他们对于近体律诗的最后形成作出了重要贡献。而且沈、宋、杜因为流放而离开宫廷,写出了许多表现自我、意境清新的佳作。这七位诗人,将在《律诗体制的完成》章中论述。这里,只谈另外几位在当时影响较大并有一定成绩的诗人。

上官仪(608?—664)字游韶,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人。其父上官弘,隋时任江都宫副监,被将军陈稜杀死,仪因逃入沙门,“游情释典,尤精三论,兼涉猎经史,善属文”(《旧唐书》本传)。贞观初,青年上官仪中进士,深得唐太宗赏识,被召授弘文馆直学士,迁秘书郎,后又转起居郎,“时太宗雅好属文,每遣仪视草,又多令继和,凡有宴集,仪尝预焉”(《旧唐书》本传)。贞观二十年(646)又参加了由太宗御撰四篇传论的《晋书》重修工作,与一时文学之秀房玄龄、褚遂良、许敬宗、来济、令狐德棻、李义府、薛元超等人共同切磋文史。高宗朝,上官仪为秘书少监。此时,虞世南、李百药等老一辈著名文臣已零落将尽。龙朔二年(662),上官仪加银青光禄大夫、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弘文馆学士如故,在文学上也成为继虞、李之后独领一代的风雅之主。麟德元年(664)十二月,因他曾主张废武后,被武后指使许敬宗诬以谋反罪,下狱而死。

上官仪的诗,《全唐诗》录存一卷,计二十首。今人补录《五言春日侍宴望海应诏》、《五言奉和行经破薛举战地应诏》、《赋得凌霜雁应诏》三首

上官仪与年岁稍长的许敬宗(592—672),都是自太宗、高宗至武后朝的著名宫廷诗人。二人在政治上处于对立的派别,诗歌风格却十分相似。许敬宗今存诗二十七首,奉和应制之作就达二十一首。其诗内容贫乏,不过颂美附和、虚应故事,缺少真实感受,甚至还表露出一种谄媚之态,艺术上一味雕琢词藻,呆板、堆砌。上官仪的诗,也是应诏、奉和之作以及挽歌占了一半以上,同样内容空洞,感情淡薄,词采华赡,对仗严整。二人的诗都体现了高宗龙朔以后宫廷诗浓厚的形式主义、唯美主义倾向。但上官仪毕竟有出类拔萃的文学才华,又长期受到虞世南、李百药等前代诗人的陶染,故其诗比许诗精美、圆熟。例如他的《早春桂林殿应诏》:“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液。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花蝶来未已,山光暧将夕。”全诗写宫苑春景,寡情少意,语言典雅,但中间两联对仗技巧高明。流莺满树,芳草积堤,已传出早春气象;而风翻叶露,反射春阳,残雪飞飏,欲返碧空,意象尤新奇、独创。可见诗人观景状物颇具灵心妙技。但他善于创造新奇的意象,却很少能创造出浑融深远的意境。例如《奉和秋日即目应制》中的“落叶飘蝉影,平流写雁行”一联,以独到的意象创造和对仗艺术,表现了秋天的零落和季节的变迁,诗意很美,但全篇写景过于细碎。又如日人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西卷所引佚句“碧潭写春照,青山笼雪花”,描绘出早春的蓬勃生机,意象亦奇丽,“写”、“笼”二字,精于锤炼。

《入朝洛堤步月》是上官仪的名篇: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古今诗话》说:“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辔,咏诗曰‘脉脉广川流……’。音韵清亮,群公望之,犹神仙焉。”(《唐诗纪事》卷六引)的确,诗人在清静开阔变为飞动热闹的景物画面中,自然融入了自己承恩步月、缓辔徐吟、志得意满的神态情怀,创造出一个浑融完整的意境。这样的诗,已开盛唐诗风致。可惜在上官仪的存诗中,仅此一首。

上官仪的其他作品,还有《王昭君》,写得工巧,但艺术构思缺乏新意。《奉和山夜临秋》语言较清丽,不那么繁缛。至若《八咏应制二首》、《和太尉戏赠高阳公》、《咏画障》,都是艳冶之什。试看《咏画障》:“芳晨丽日桃花浦,珠帘翠帐凤凰楼。蔡女菱歌移锦缆,燕姬春望上琼钩。新妆漏影浮轻扇,冶袖飘香入浅流。未减行雨荆台下,自比凌波洛浦游。”诗中珠帘翠帐、金碧锦绣,可谓绮丽玲珑、婉转柔媚。《旧唐书》本传说上官仪“好以绮错婉媚为本”,“当时颇有学其体者,时人谓之上官体”。这些诗恐怕就是“上官体”的效法者所最欢迎的。从形式、格律角度看,《八咏应制二首》是三、五、七言杂用,《和太尉戏赠高阳公》是七言歌行。这说明在初唐的后几十年里,七言体已越来越多地进入了宫廷诗坛。《咏画障》是七言八句体,虽有失粘和平仄未谐之处,但其押韵、对仗、章法、结构已初具七律雏形。可见,“上官体”作为唐诗史上第一个以个人命名的诗体,它的风行,并非仅是由于上官仪贵显一时,更因为它适应了古典诗歌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这种诗体,着意刻绘美丽的物象,讲究对仗、用典工丽精切,音律和谐优美,体制精巧玲珑。它为诗歌的趋于格律化提供了新的范式,正是齐梁以来新体诗过渡到沈、宋律诗的一座桥梁。

上官仪是“声病”学说的研究者和倡导者。《文镜秘府论》西卷论“文二十八种病”,“第十三,龃龉病者,一句之内,除第一字及第五字,其中三字,有二字相连,同上去入是。”(原注:若犯上声,其病重于鹤膝,此例文人以为秘密,莫肯传授。上官仪云:“犯上声是斩刑,去入亦绞刑。”)今检上官仪现存诗作,其中仍不免有犯龃龉病者,由此可知,要求避免犯上去入声,是诗人在自己的创作中体会出来的,而不是原先的陈规。上官仪对于对仗更有细致深入的研究。宋人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七引《诗苑类格》说:“唐上官仪曰:诗有六对:一曰正名对,天地日月是也;二曰同类对,花叶草芽是也;三曰连珠对,萧萧赫赫是也;四曰双声对,黄槐绿柳是也;五曰叠韵对,彷徨放旷是也;六曰双拟对,春树秋池是也。”这“六对”主要谈词语的对偶。此外,他还提出过“八对”:“的名对”、“异类对”、“双声对”、“叠韵对”、“联绵对”、“双拟对”、“回文对”、“隔句对”,侧重于说诗句的对偶(同上引书)。这是对六朝以来诗歌俳偶对仗经验的总结概括。上官仪并非作空洞的理论研究,而是在自己的创作中实践着这些形式技巧的创新与发明。他的诗多用对句,如《酬薛舍人万年宫晚景寓直怀友》所用对句,几乎占他的“八对”之六,只有“回文”、“双拟”没有用上。

总之,上官仪可以说是初唐诗坛第二个三十年的代表人物,其诗名极盛时期在公元七世纪六十年代的高宗龙朔初载。他对诗歌体制、声律、对仗的研究与探索实践,对律诗的形成起了促进作用。

在武后的宫廷中,较有成绩的诗人,还有韦承庆(651?—706),字延休,郑州阳武(今河南原阳)人。进士及第,官太子司议郎,在朝屡有谏奏。武后长安四年(704),拜凤阁侍郎、同平章事。中宗神龙初(705),因依附武后幸臣张易之,贬谪岭南。不久,复起用为秘书少监,授黄门侍郎,未拜而卒。他才思敏捷,下笔成文,有集六十卷,已佚。《全唐诗》存录其诗七首,其中《凌朝浮江旅思》一作马周诗。其馀六首,仅一首应制诗,五首都是抒写个人情怀之作。《南行别弟》诗云:“澹澹长江水,悠悠远客情。落花相与恨,到地一无声。”《江楼》诗说:“独酌芳春酒,登楼已半曛。谁惊一行雁,冲断过江云。”又有《南中咏雁诗》 :“万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飞。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都是晚年流放岭南途中所作,感情悲切,情景交融,不事研炼,自然动人。这三首平仄合律的近体五绝,在当时是难得的佳作,开盛唐五绝先声。

活跃于武后和中宗朝诗坛的,还有著名的宫廷女诗人上官婉儿(664—710)。她是上官仪的孙女,其父庭芝。当上官仪、上官庭芝被武则天处死时,她尚在襁褓中,随母郑氏配入掖庭。她通晓文词,兼习歌舞。十四岁,便显出政治识见和文学才华,为武则天内掌诏命。百司表奏,多令参决。中宗即位,封为昭容,专掌制诰,深受信任。中宗崩,韦后临朝,引用其党,分握政柄。临淄王李隆基(即唐玄宗)起兵,诛韦后及其党羽,婉儿亦同时被斩。玄宗登位后,“令收其诗笔,撰成文集二十卷,令张说为之序”(《旧唐书》本传)。

上官婉儿文集已失传。《全唐诗》存录其诗六题,共三十二首。她慧心颖悟,诗才敏捷。《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诗云:“密叶因裁吐,新花逐剪舒。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春至由来发,秋来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刻画剪彩花的形貌,真假错杂,虚实交映,堪称巧于构思。她的诗风基本上承其祖父,但感情较为自然,气格也较爽健。如:“驻跸怀千古,开襟望九州。四山缘塞合,二水夹城流。”(《驾幸三会寺应制》)“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驾幸新丰温泉宫献诗三首》其一)。《彩书怨》是她的抒情佳作: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描绘闺中少妇悲秋思夫的凄怨情愫,生动传神。全篇一气呵成,章法严密。平仄粘对、对偶押韵,已具五言律诗格局。组诗《游长宁公主流杯池》连续吟咏二十五首,更显出婉儿思如泉涌。这组诗,各首字数不等,形式不一,有三言、四言、五言、七言,从各个角度描绘了流杯池周围景色,构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园林山水长卷。试看其中几首:

策杖临霞岫,危步下霜蹊。志逐深山静,途随曲涧迷。渐觉心神逸,俄看云雾低。莫怪人题树,只为赏幽栖。(其十三)

攀藤招逸客,偃桂协幽情。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其十四)

参差碧岫耸莲花,潺湲绿水莹金沙。何须远访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其二十四)

写京都园林之景,却饶有深山幽谷的野趣。词采丽而不繁,境界清新奇特,在当时可说是较好的写景之作。

由于宫廷生活的局限,上官婉儿虽有较高的艺术才华和技巧,仍未能形成鲜明的个人风格。她誉满诗坛,主要因为她是宫廷诗会的热心组织者和权威评判者。据《新唐书》本传、《唐诗纪事》卷三记载,婉儿曾劝中宗扩大书馆,增加学士员额,盛引大臣名儒充选。每当中宗赐宴赋诗,婉儿不仅代中宗、皇后和长宁、安乐二公主作诗,而且负责评定群臣之作。上行下效,一时朝野赋咏成风。《全唐诗话》卷一记载: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赋诗,群臣应制百馀篇。帐殿前结彩楼,命上官婉儿登楼评判,选拔一篇为新翻御制曲。从臣悉集楼下。须臾,落选者纸片纷纷飞下,各认其名而纳之。只有沈佺期、宋之问二人题诗不下。移时,一纸飞下,众争看,是沈诗,方知宋诗中选。最后,婉儿发表评论:“二诗工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犹陟健举。”沈与众人皆心悦诚服。可见上官婉儿品评诗歌艺术颇有见地。张说在《唐昭容上官氏文集序》中说:“自则天久视之后,中宗景龙之际……外辟修文之馆,搜英猎俊……雅颂之盛与三代同风,岂惟圣后之好文,亦云奥主之协赞者也。”对上官婉儿在武后、中宗朝宫廷诗坛所产生的影响给予了恰当的评价。

武后、中宗朝的宫廷诗人,较著名的还有李適(663—711)、崔湜(671—713)、李乂(647—714)等,他们今存的诗歌不少,但基本上都是绮艳、板滞的奉和应制之作,没有多少特色。

在这个时期,宫廷之外,另有一些诗人,在不同的领域,从事自己的诗歌创作活动。其中声誉卓著的要算郭震(656—713),字元震,魏州贵乡(今河北大名)人。虽因诗受武后赏识,却从未写过一首奉和应制的诗歌。他十八岁举进士,授通泉尉,以任侠著称。武后时为凉州都督,有战功。中宗时官至金山道行军大总管。睿宗景云二年(711)召入为相,又出为朔方军大总管。玄宗先天二年(713)复入为相。因参与诛灭太平公主有功,封代国公。是年冬天,玄宗讲武于骊山下,以郭震军容不整,欲斩之,因张说等跪谏,流新州,旋改饶州司马,中途病死。《全唐诗》存其诗一卷,计二十三首。

《古剑篇》是郭震的成名之作: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这首诗借歌咏宝剑寄托诗人的理想抱负,并为广大被压抑的下层士子鸣不平。全篇比喻贴切、形象鲜明,思想犀利,感情充沛,词气慷慨,风格豪放,具有振奋人心的艺术力量。据张说《郭公行状》说,这是郭震被武后召见时进献的,“则天览而佳之,令写数十本,遍赐学士李峤、阎朝隐等”。这首诗的精神、气势、风格及其纵横挥洒的七言歌行体式,已显示出盛唐七言古诗的气象。杜甫《过郭代公故宅》称赞说“直气森喷薄”,“磊落见异人”,“高咏《宝剑篇》,神交付冥漠”。

郭震还有一首五言律诗《塞上》,写久戍边关将士的辛苦悲怨。语言质朴而感情强烈,平仄粘对皆合格律,被明人钟惺、谭元春选入《唐诗归》卷四,给予好评。流放新州时写的《寄刘校书》,表现出诗人年老遭弃、怨艾不平的复杂微妙心理,运笔圆转自如。虽然后二联失粘,仍应属初唐难得的七律佳作。他还有《春歌》、《春江曲》、《子夜四时歌六首》等五言小诗,写闺情宫怨,以女子口吻出之,其语言、表现手法和风格,都同南朝乐府民歌相似。

《全唐诗》郭震卷还收录了七首咏物七绝:《蛩》、《云》、《萤》、《野井》、《米囊花》、《惜花》、《莲花》。这七首诗,自宋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始收为唐郭震诗,而其中《蛩》早见于《增修诗话总龟》卷二一引《青琐后集》,《云》见《宋文鉴》卷二七,均题为北宋郭震所作。宋人郭震,字希声,成都人,太宗淳化间处士,有《渔舟集》一卷。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谓《万首唐人绝句》收有本朝郭震诗。细味《萤》、《野井》、《米囊花》、《惜花》、《莲花》五首,与《蛩》、《云》二诗风格极相似,故亦应为宋人郭震所作。

武后和中宗朝的宫廷诗人大多缺乏诗歌的创新意识。他们几乎没有人想到应该继承太宗君臣对齐梁诗风的纠偏改良,进一步从内容、格调方面革新诗歌,而只是一味地歌功颂德、点缀升平,并且醉心于雕琢词藻。他们也提不出较有进步意义的诗歌理论观点。这样,他们也就丧失了领导诗歌创作潮流的地位。然而,他们对于诗歌格律形式的研究探索,对五七言律诗和绝句的积极尝试,推进了律诗的最后定型,并且丰富了诗歌的表现艺术。例如,久视元年(700)五月,武后同太子以及狄仁杰、李峤、苏味道等十六人的《石淙》七律唱和,所撰写出的十七首七律诗即超过了此前诗史上所有七律诗的总和,从而使其后的中宗朝以七律唱和蔚成风气,这无疑有助于促进七律的定型。此外,这个时期的宫廷诗人还创作了不少七言歌行体诗。尽管除郭震《古剑篇》等极少数作品外,多数是奉和应制或拟古乐府之作,不能同当时卢照邻的《长安古意》、骆宾王的《帝京篇》等以腾跃的节奏展现都市生活图景和抒写人生感慨的杰作相比拟,但毕竟为七言歌行在盛唐的兴盛作了铺垫。 2TiQGYygqUxCdppX382J19EEl9gw4jpIJTs3rp6I3sRcqH+UClCpc5PKUesgY+f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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