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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欧阳修(下)

第一节
欧阳修的诗

在宋诗发展过程中,欧阳修同他的诗友梅尧臣、苏舜钦同是宋调的开创者。他的诗名及成就略逊于其文,但他的诗作在矫正昆体、变革诗风方面还是起了先导作用的。《欧阳文忠公集》共收古近体诗八百五十多首,其中有不少议论时政、反映现实的内容。梅尧臣所谓“君能切体类,镜照嫫与施。直辞鬼神惧,微文奸魄悲”(《寄滁州欧阳永叔》),正是称赞这一类诗篇。如《食糟民》写农民辛苦种稻,荒年无粮,官吏竟把霉烂的酒糟售配给农民充饥。诗人目睹这种情景,用这首长诗大声疾呼地为“釜无糜粥度冬春,还来就官买糟食”的农民鸣不平。出使辽国途中所写的《边户》,反映了宋、辽边境地区居民遭受双重剥削的苦痛,诗中把澶渊之盟前边民练武御敌同和议成立后边民饮恨供纳作了对比,“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借边民的倾诉,对朝廷屈辱退让的对外政策作了尖锐的谴责。任职滁州写的《重读徂徕集》,怀着悲愤的感情陈述了石介被诬陷的经过,颂扬了亡友的忠义刚直。这首诗直接关涉到庆历党争。石介支持“庆历新政”,引起了夏竦等旧派官僚的忌恨;石介病故,夏竦诬告他通敌谋反。他们甚至要派人发棺验尸:“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辄长叹。我欲犯众怒,为子记此冤。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这感天动地的诗句,是对权臣陷害直士的强烈控诉。《寄生槐》一诗托物寓意,说寄生槐“偷生由附托,得势争葱蒨”,必须及早剪除,以免“长养遂成患”。这显然是有感而发,其攻击的矛头是指向那些依附权势、谗陷直士的奸佞之徒的。这类诗篇都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针对性,可以窥见诗人的政治观点和爱憎分明的态度。

宋人诗论较唐代为盛,论诗诗也较为发达,在这方面欧阳修也是开风气之先者。《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答苏子美离京见寄》等可说是代表作。前篇论苏、梅诗风云:

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滂沛。譬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柬汰。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近诗犹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

在《六一诗话》中,欧阳修曾概括地指出:“二家诗体特异,子美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上诗即是以万窍怒号、千里奔马来形容苏诗的风格豪健,气势奔放;以石漱寒濑、咀嚼橄榄比喻梅诗的清切古淡,意味深远:从而突出了两人独特的创作个性,成为评价苏、梅诗风的权威论断。《答苏子美离京见寄》评述苏诗的豪纵语言也很生动奇警。《再和圣俞见答诗》则不仅谈到梅尧臣的诗风,还涉及两人在论诗方面的相互切磋商讨:

嗟哉我岂敢知子,论诗赖子初指迷。子言古淡有真味,太羹岂须调以齑。

欧阳修的论诗诗,对宋人论诗风气的兴盛是有一定影响的。

欧阳修写了不少抒怀言志诗和山水风物诗,这类诗篇最能体现出欧诗清新自然、平易疏放的特色。试看《戏答元珍》诗: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这是诗人于景祐四年被贬为夷陵县令期间所作。诗中描绘山城景色,迁客乡思,感触虽深,但并无消沉之意。全诗自然工整,流动爽畅,作者自己也颇为得意:“‘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若无下句,则上句何堪?既见下句,则上句颇工。”(《峡州诗说》)长诗《啼鸟》作于滁州。其中有花鸟争春的景象:“花深叶暗辉朝日,日暖众鸟皆嘤鸣。”也有被贬以后的感受:“我遭谗口身落此,每闻巧舌宜可憎。”下面笔锋一转,不诉贬逐之苦,而但觉“花能嫣然顾我笑,鸟劝我饮非无情。”最后以讥嘲屈原之憔悴独醒来反衬自己不以贬逐为意的旷达襟抱。全诗语言平易,笔锋细腻,音节流美,舒卷自如,仿佛飘动的浮云、澄澈的溪水一样自然婉妙。欧阳修每到一处,常徜徉于山水之间,故其诗喜咏山水风情,在滁州、颍州等地的此类诗作尤为有名。如《丰乐亭游春》、《幽谷晚饮》、《幽谷泉》、《别滁》等均是描写滁州山水的力作。诗人深爱“蔚然深秀”的瑯琊山和“滃然而出”的幽谷泉,时有咏唱。《幽谷晚饮》是诗人初到滁州时所作,其中有云:“山势抱幽谷,谷泉含山泓。旁生嘉树林,上有好鸟鸣。鸟语谷中静,树凉泉影清。”在诗人笔下,滁州山水是何等的清凉宜人,沁人心脾!在颍州他更描绘出一幅幅山水佳制,如《初至颍州西湖,种瑞莲黄杨,寄淮南转运吕度支、发运许主客》诗:

平湖十顷碧琉璃,四面清阴乍合时。柳絮已将春去远,海棠应恨我来迟。啼禽似与游人语,明月闲撑野艇随。每到最佳堪乐处,却思君共把芳卮。

诗写西湖夜游。波平水静,湖中月影随着小艇徐徐移动,耳边似乎听到禽鸟低语,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处处触发起作者思友的幽情。对于西湖,他是十分爱赏的。《西湖》诗云:

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诗中盛赞西湖夏景胜过扬州二十四桥的风光,写得情韵交至。苏轼从颍州移知扬州时,也曾有句道:“二十四桥亦何有?换此十顷玻璃风。”(《诗人玉屑》)即从欧诗夺胎,并可见当年颍州西湖风光的佳胜和诗人的留连向往之情。欧阳修曾在颍州筑三桥,以桥名为题写诗三首,其一云:

轻舟转孤屿,幽浦漾平波。四看望佳处,归路逐渔歌。

——《望佳》

湖上景色,涤荡了诗人的烦虑,使他获得了心灵的安慰:“人心旷而闲,月色高愈迥。唯恐清夜阑,时时瞻斗柄。”(《飞盖桥玩月》)像这类寄情山水的咏唱,确能体现出欧诗流动潇洒的特色。

欧阳修诗在力矫“昆体”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叶梦得《石林诗话》云:“欧阳文忠公诗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言多平易疏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倾囷倒廪,无复馀地。”这段话对欧诗优点和短处都讲得颇为中肯。欧阳修写诗从内容出发,以骨力为重,避免昆体的雕镌词藻,堆垛典实,力求语言平易疏畅,发乎自然。治平四年在汴京写的思颍诗之一《寄答王仲仪太尉素》即是一例:

丰乐山前一醉翁,馀龄有几百忧攻。平生自恃心无愧,直道诚知世不容。换骨莫求丹九转,荣名岂在禄千钟。明年今日如寻我,颍水东西问老农。

全诗直抒胸臆,不用典实,不假雕饰,明白如话。苏轼说他“诗赋似李白”(《居士集序》)。欧诗的成就当然比不上李白,但其明快、清新、自然则与李白确有相似之处。张戒《岁寒堂诗话》说:“欧阳公诗学退之,又学李太白。”梅尧臣也称:“欧阳今与韩相似,海水浩浩山嵬嵬。”(《和永叔澄心堂纸答刘原甫诗》)与韩愈诗相比,欧诗虽逊其浩瀚奇伟的一面,但他学韩确比学李白更为明显,主要表现在继承韩愈“以文为诗”的传统,喜用赋体,多发议论,把诗写得平顺快直等方面,其古体诗尤为显著。诗并不排斥直陈和议论,关键在于要善于使直陈、议论与意象、情韵浑化融合。欧诗中成功的议论并不少见,有的还写得十分新警而富有情韵,成为广为传颂的名篇佳句。叶梦得《石林诗话》说:“(欧阳修)《崇徽公主手痕》诗:‘玉颜自昔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此自是两段大议论,而抑扬曲折,发见于七字之中,婉丽雄胜,字字不失相对。”《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借咏史抒感,诗句清新爽利,在咏唱历史故事中,运化入新警的议论。如第二首的“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这些议论都如石破天惊,耐人沉思。但如《奉答子华学士安抚江南见寄之作》,虽剖析时弊,针砭痛切,毕竟议论过多,在艺术上难免有所削弱。

欧阳修诗对后世有一定的影响。就其继承和发展韩愈“以文为诗”的特点而言,实为王安石、苏轼等人起了导夫先路的作用;对用散文化的诗体来讲哲学、史学乃至天文、水利的道学家邵雍、徐积之流,也开了风气之先。但在整个文学史上,其诗作的影响不但远逊其文,甚至不逮其词。

第二节
欧阳修的词

欧阳修的词留存至今者共有二百三十馀首(《全宋词》收录二百三十九首)。他的小令与晏殊齐名,号称“晏欧”。其词风接受了花间、南唐特别是冯延巳的影响,内容有自抒怀抱、描绘自然景色的小词,也有流行歌场的艳词,其中有不少风格清隽的佳篇。

欧词的创作可以分为前后两期,其分界线约在景祐三年(1036)左右。在此以前,特别是二十四岁中进士以后,他曾经一度过着“游饮无节”的生活,写下了不少艳词,其中小令、慢词都有,不乏佳制,也有过于“浮艳”之作。刘熙载《艺概》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修得其深。”所谓接近南唐冯延巳词风者,大概就是指这些作品而言。景祐三年以后,由于直言遭忌,屡受诬陷打击,他的处境和人生态度都起了很大变化,词风也有所改变。他的后期词或伤时念远,或放浪形骸,或徜徉山水,如〔浪淘沙〕(把酒祝东风)、〔朝中措〕(平山阑槛倚晴空)和〔采桑子〕(轻舟短棹西湖好)等,均是被认为“疏隽开子瞻”(冯煦《宋六十家词选例言》)的作品。

在前期词中,〔踏莎行〕抒写离情别恨,向来被认为是欧词中具有代表性的佳作: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词笔摇曳生姿,委婉多情。上片首三句点出行人为主的离别场面:春郊客舍,但见梅残柳细,暖风拂面而来,夹着阵阵草香,两人执手话别,心头涌起无限惜别之意。“离愁”两句,以悠悠而去的春水比喻离愁的无穷无尽,写景兼以抒情,虽说是从李煜的“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之句化出,但语气更为婉转,极荡气回肠之致。下片写怀人之情。柔肠、粉泪,见出思妇离怀幽深;“莫近危阑”则是“望而不见”后的反语,暗示人已远去,眺望也是徒然,与上面“迢迢不断如春水”相呼应。王世贞《艺苑卮言》评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此淡语之有情者也。”语淡情深,正体现了欧词“深婉”的风格特色。著名的〔蝶恋花〕词也是一首脍炙人口之作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全词多用暗示,除“楼高不见章台路”和“泪眼问花花不语”两句是写词中思妇的内心活动外,其馀几乎全是描画庭院春晚雨横风狂、落红乱飞的凄迷景象;这些自然之景无一不与思妇的愁绪密切相关,但却是通过暗示方式曲折传达出来的,与上引〔踏莎行〕同样以“深婉”的特色见长。

欧阳修曾从民间词中汲取了不少营养,还进行了仿作。如他曾写过〔渔家傲〕两套各十二首,是咏十二月节令的“鼓子词”,“荆公尝对客诵永叔小阕云:‘五彩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曰:‘三十年前见其全篇,今才记三句,乃永叔在李太尉端愿席上所作十二月鼓子词。”(见《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二组词后附录阙名题记)这两组套词模仿民歌格调咏节日风光,写景叙事,生动而又切合时令。广为传诵的〔生查子〕 也是一首具有民歌风调的小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同样是元宵之夜的圆月与花灯,但一为花下幽会的欣喜,一为物是人非的悲思,上下两片形成强烈的对比,而以上片的乐景反衬下片的哀伤,更觉去年之乐何其乐,今日之哀何其哀。上片“月上”两句,尤为万口传诵。

在欧阳修的艳词中,也有不少应酬赠答之作,大都流于浮艳,艺术价值不高,在《醉翁琴趣外篇》中,更时有“鄙亵之语”。后世文人对这类词作或径予删削,或断为伪作。如罗泌《近体乐府跋》说:“其甚浅近者,前辈多谓刘 伪作,故削之。”可见现存《近体乐府》一百馀首是经过删削的集子。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亦云:“欧公小词,间见诸词集。陈氏《书录》云:‘一卷,其间多有与《阳春》、《花间》相杂者,亦有鄙亵之语一二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近有《醉翁琴趣外篇》凡六卷,二百馀首,所谓鄙亵之语,往往而是,不止一二也。”按欧阳修词集,今传《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醉翁琴趣外篇》、汲古阁本《六一词》三种。《近体乐府》见于宋庆元吉州本《欧阳文忠公集》,《琴趣外篇》有南宋闽刻本,以上两种吴昌绶收入《景刊宋元本词》。《六一词》系自《近体乐府》出而稍有削减。《醉翁琴趣外篇》有不见于《近体乐府》的词六十馀首。该集中的艳词,有不少写幽期密约、洞房艳遇、床笫柔情。有的写得情致绵密,笔墨发露,不减于柳词,有的则不免流于庸俗乃至鄙亵。这些词章是否欧公所作,自宋以来,即有争议。如上所述,大抵古代词论家多断为伪作,近世论者多提出不必以卫道面目为欧公讳。我们认为至少有三点可以在今天取得共识。其一,认为欧公系“一代儒宗”,不应写“侧艳”之词,因而断言集中所有艳词均属伪作。其实北宋文人写艳词并不犯禁,范仲淹、司马光也都有此类词作,欧阳修何以不能为之 [1] 。其二,欧词中有些艳词写得较为发露,并不足怪。当时士大夫于官署娱宾宴客有官妓侑觞,在家中歌舞遣兴有家妓浅斟低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欧阳修在那种环境里写几首艳词,透露一点私生活中的真情性真面目,只要不有意渲染色情,那是无可厚非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封建礼教禁锢人们正常情欲的违离。其三,全集本系统的欧词(《六一词》),《全宋词》用吉州本),源流较清楚。《醉翁琴趣外篇》收词二百馀首,除与《近体乐府》相同者一百二、三十首外,另有通俗艳词七十馀首。这两部分词中都混有五代及宋初词人的作品,说明欧词编纂较杂。尤其后一部分词作,风格及词语多有不类于《近体乐府》者。因此,不能排除欧公词集中羼入伪作,更不能把其中所有轻浮的艳词都断为欧词。这里情况复杂,难以逐一考订,对于某些有疑窦的词章,只能有分析地加以审慎对待

景祐三年被贬以后,欧阳修在政治上屡遭打击,仕宦生活极不安定,匆匆来往各地,内心感慨加深。欧词中那些自叹身世、感喟人生的作品,大致是这一期间的产物。如〔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全词写得跌宕顿挫,沉着含蓄。上片回忆昔年同游洛阳,赏心乐事,历历在目。下片既叹息分别在即,更为来年能否与友人同赏春花而不尽怅惘。作者在另一首词中说:“世路风波险,十年一别须臾。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圣无忧〕)可以用来作为“恨无穷”的注脚。〔朝中措〕是作者为“送刘贡父守维扬”而作,词云: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作者曾作过扬州太守,并修筑过平山堂。词追忆平山堂的景物和往日生活,借以寄意赠别。上片借用王维诗句,写景视野开阔,微寓今昔之感。下片赞美友人才思敏捷,豪气过人,兼写自己放浪形骸的旷怀豪情,字里行间拂动着一股勃郁疏放之气。

欧阳修后期词中最受人注目的是那些描绘山水自然之景的小词,其中描绘颍州西湖风光之美的作品尤为清丽可喜。他在四十三岁时从扬州移知颍州,从此和颍州西湖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写了许多观赏西湖、怀念西湖的词篇。所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的艺术要求,在其中得到了较好的体现。试看下面两首〔采桑子〕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两首词主要描绘西湖的静态美。白天波平如琉璃,人坐船中不觉得船在移动,只是船过处水面微起波纹,惊动了沙禽。月夜西湖犹如一片晶莹的琼田,人坐舟中,四顾剔透玲珑,飘飘欲仙。词人用画笔绘制出一幅幅西湖静景,把大自然的难以形容的姿态清楚地呈现在人们眼前,达到了“词中有画”的艺术境界。再看另两首〔采桑子〕:

春深雨过西湖好,百卉争妍。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

兰桡画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间,水阁风高飏管弦。

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

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两词突出地刻画了西湖的动态美:岸边百花争妍,蜂蝶喧舞,湖中游船轻泛,乐声悠扬,堤上车马拥挤,游人喧哗。词人笔下的西湖,又是那样的活泼喧闹,充满着青春的气息。应该指出的是,这些词在徜徉山水之中,隐隐透露了词人厌倦仕途官场的情怀。词人笔端所表现的内心波澜极其微妙,郁塞之情常常以旷达悠闲的态度出之,处处体现出欧词和婉含蓄的艺术特色。

欧阳修词在和婉含蓄中时带清丽疏放,多一唱三叹之致,具有很强的音乐性。他自身对于音乐颇有素养,故对音乐舞蹈的爱好在词中也有所反映,〔玉楼春〕即是为描绘琵琶乐曲〔六么〕的音乐和舞姿而作,其中有“贪看六么花十八”之句,曾为人引用。王灼《碧鸡漫志》卷三谈到“六么”时,引用了本词:“六么一名绿腰,……此曲内一叠,名‘花十八’,……曲节抑扬可喜,舞亦随之。”词本来就和音乐密切配合,欧阳修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使他写词时能做到协律谐声,婉转流利,便于歌唱,在这方面,他也接受了民间词的影响。

第三节
欧阳修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及其影响

在古代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宋初的诗文革新运动是唐代古文运动的继续,对转变当时的浮靡文风起着关键性的作用,而欧阳修则是这次运动的倡导者之一。他在早年就与尹洙、梅尧臣、苏舜钦等人“同为古文歌诗”,经过不断的努力,终于结束了西昆体诗文风靡一时的局面,为古文的顺利发展铺平了道路。为了后继有人,他还识拔、荐引了三苏、曾巩以及王安石等人,使宋代诗文得以继续开拓新的疆域。王安石在《祭欧阳文忠公文》中,结合欧阳修的品德学问,形象地颂赞了他的文学成就:

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以学术之精微,故形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琦。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

苏轼也极其推重欧阳修,将他比作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韩愈:“欧阳子,今之韩愈也。”(《居士集序》)李廌《师友谈记》也记录了苏轼的话:“方今太平之盛,文士辈出,要使一时之文有所宗主。昔欧阳文忠常以是任付于某,故不敢不勉;异时文章盟主贵在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也。”这就指明了欧阳修作为一代文宗的历史作用。欧阳修在文学上的主要成就是他所创作的众体具备、各有特色的散文,这些文章流传人口,影响深远:“盖公之文备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其得意处,虽退之未能过。”(吴充《欧阳公行状》)这并非溢美之辞。欧阳修的诗歌与梅尧臣诗齐名,两人的论诗主张相同,即要求符合《诗经》以来诗歌创作的优良传统。如前所述,其诗作对后辈诗人产生过一定的影响。欧阳修的词以和婉含蓄见长,除艳词外,抒怀写景之作常以自然疏放称胜,对词境也有所开拓,是北宋婉约词风的重要代表人物。欧阳修又是“宋学”的开创者之一,他精研经学、史学、金石、目录之学,在这些方面都有出色的贡献,对宋代学人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1] 前人谓欧集中的艳词出于刘 伪造,《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七已为之辨白。胡适《词选》云:“北宋不是一个道学的时代,作艳词并不犯禁,正人君子并不以此为讳。”夏承焘《四库全书词籍提要校议》亦云:“北宋士大夫如范仲淹、司马光亦为艳词,不必为欧阳修讳。” wYVg1YgLrCEDFp+1HFMun7SELCpyGYKASvqUCCp4tjq28C98aXMoooL+g01PjH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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