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力之内 ^[1] 和能力之外的事物

在众多的能力之中，你会发现，没有哪个能自我思考，因此也没有哪个能自我肯定或自我否定。语法技能在多大程度上具有思考的能力呢？它只不过能分辨书写的语词罢了。音乐技能呢？它不过是能辨别旋律罢了。这两样技能是否会思考它们自己呢？不会。如果你要写信给一个朋友，却不知道怎么写，那语法技能会告诉你怎么写；但要不要写信给朋友，这是语法技能没法告诉你的。同样，音乐技能也会告诉你如何运用旋律，但此刻要不要唱歌或者弹奏竖琴，这是音乐技能没法告诉你的。

那么，什么样的能力可以告诉你呢？是一种既能思考自己又能思考其他一切事物的能力。它是什么呢？是理性的能力，因为这是我们从神那里继承来的唯一既能理解自身——它是什么、它有什么能力、它能带来什么价值——也能理解其他技能的能力。是什么告诉我们金子很美好？肯定不是金子本身。很显然，是一种运用表象的能力。除了这种能力之外，还有什么能力可以准确地分辨语法技能、音乐技能以及其他的能力，判断它们的用法，指出它们的适用场合呢？没有了。

因此，神只把所有能力中最强大的、最具有统治力量的那一种放在了我们的控制之内，即正确运用表象的能力，而其他的能力不在我们的控制之内。是因为神不想把其他的能力赐给我们吗？我个人认为，如果可以的话，神也会让其他能力属于我们，但他们不能那样做。因为我们存在于大地之上，被大地所生的身体和俗世的关系所束缚，我们怎么可能不受外部事物的限制呢？

但是宙斯说了什么？

“爱比克泰德啊，如果这是可能的，我会使你那渺小的身体和微薄的财产获得自由，不受任何限制。但事实是，你得牢牢记住，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你自己，它只不过是一团被巧妙捏造的泥土。既然我不能给你自由，我就把自己的一部分赐予了你，一种选择和拒绝的能力，一种想要得到和想要避开的能力， 或者，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运用表象的能力。如果你在意它，并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予它，你将永远不会被阻碍，永远不会被限制；你将永远不会哀叹，不会抱怨，永远不需要对别人阿谀奉承。这些事在你眼中是微不足道的吗？”

“当然不是！”

“那你满足于它们吗？”

“以神的名义，我满足。”

但现在，虽然我们的能力只能关注一件事，即正确地运用表象，并且只能投入到这件事中，我们却选择去关注许多事物，比如我们的身体、财产、兄弟、朋友、孩子和奴隶，并把自己与它们牢牢捆绑。结果，我们被许多事物所束缚，被它们所拖累。

这就是为什么，如果天气阻碍了我们的航行，我们就会坐立不安，不停地四处张望。

“现在刮的是哪个方向的风？”我们问。

北风。

“我们对此能做什么？西风什么时候刮起来？”

在西风乐意的时候，或者是埃俄罗斯 乐意的时候。因为宙斯让埃俄罗斯，而不是你，主管刮风的事宜。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我们必须要好好利用我们能力之内的事物，剩下的顺其自然。

“怎么个顺其自然法呢？”

遵循神的意志。

“那么，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被砍头吗？”

怎么，你想要每个人都被砍头才会觉得舒心？你为何不愿意像那位罗马的拉特兰努斯 一样，在尼禄 下令砍掉他的头时主动伸出脖子？他伸出脖子被砍了一刀，但是那刀力道太小了，他立刻把脖子缩了回去，然后再次伸出脖子。在那之前，一位尼禄统治下的自由民埃帕普罗狄图斯来问拉特兰努斯所犯何罪，后者回答：“如果我有什么想说的，我会跟你的主子说。”

“那么，我们在这种情境下需要做什么准备？”

除了辨别“什么是我们的，什么不是我们的，哪些事我们可以做，哪些不可以”之外，我们还能准备什么呢？我一定会死，但我非得呻吟着死去吗？我一定会被锁住，那么我非得为此哭号吗？我一定会被流放，那么谁能阻止我面带微笑，愉快而平静地离开呢？

“告诉我你的秘密。”

我不说，因为这是我能力之内的事。

“我要把你绑起来。”

大人啊，你在说什么呢？绑住我？你也许会绑住我的腿，但是连宙斯本人都无法压制我的选择意愿。 ^[2]

“我要把你丢进大牢。”

你丢进去的仅仅是我渺小的身体罢了。

“我要砍下你的头。”

我何曾告诉过你我的脖子是唯一不该被砍断的脖子？

这些都是哲学家应该反复练习的东西，他们应该每日把这些话记录下来，根据这些话来训练自己。

特拉赛 曾经说过：“我宁愿今天被杀死，也不愿明天被流放。”

然后鲁弗斯 对他说什么了呢？“在这两种不幸之中，如果你认为死亡更沉重，那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毫无道理；但如果你认为死亡更轻松，那又是谁让你这么选了？你难道不愿满足于神给予你的东西吗？”

阿格利皮努斯 曾说过什么呢？他说：“我不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有人传消息给他：“元老院正在审理你的案件。”

“愿一切顺利！但现在已经是五点了。”他习惯在这个点锻炼，然后洗个冷水澡。“我们出发去锻炼身体吧。”

在他锻炼完之后，有人进来告诉他：“你被宣判有罪。”

“要流放我，”他说，“还是处死我？”

“流放。”

“我的财产怎么办？”

“它们还没有被没收。”

“那么，让我们去阿利基亚，在那儿吃午饭吧。”

这就是我们应该反复练习的功课，以保证我们想得到的和想避开的都能摆脱现实的阻碍，让它们能够抵抗意外之事。我必然会死的。如果是现在，那我就去死；如果晚一些，那我现在就去吃午饭，因为午饭时间已经到了，然后我会在该死的时间死去。我该以怎样的心态去死呢？就像一个人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归还给别人那样。

[1] 这是爱比克泰德的重要概念，原文为 φ' μ ν，英文翻译为depend on us，直译为“取决于我们”，在本书中译为“我们力所能及的”“在我们的控制之内的”“在我们的能力之内的”。

[2] 选择意愿，原文为προα ρεσι ，有“选择，抉择”的含义，为了避免冗赘，有些地方也翻译为“意愿”。 NyCgQZiuanyA6aJlIEP0WobcqQybMNlTMyWDXhPnEJMVsgsD4cIf+ki2hJMieYj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