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先生的朋友,印度医生拉玛努贾姆以前因为保险柜被盗,找龙轲报过案。在龙轲已经找到嫌疑人的时候,他却紧急撤案。在那个案子里他的行为让龙轲感到十分怪异。这次他报案的行为依然让龙轲感到怪异。为了割头案,龙轲再次探访拉玛努贾姆,想从他那儿找到线索。可拉玛努贾姆医生的神秘行为和矜持依然让龙轲没有多大收获。
拉玛努贾姆那棕色眼睛里的忧郁让龙轲奇怪。印度的姓氏是有等级的,龙轲知道拉玛努贾姆有着很高的姓氏等级,是印度三大高贵姓氏之一的刹帝利。他手腕上也总是套着一根姓氏标志的圣线,虽然他没有进入统治集团去做官僚,但医生也是个很不错的职业,他应该是活得很开心的那一类印度人。龙轲不明白他的眼睛里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忧郁。
拉玛努贾姆的诊所龙轲很熟悉。那诊所不大,除了外面粉刷着印度人喜欢的黄色外,跟一般的中国民居没有太大的区别。诊所里的地面上铺了一块深绿色的波斯地毯,诊所里还散发着浓浓的中草药味儿,这都给龙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龙轲才知道拉玛努贾姆对中草药很了解,他认为许多中草药都有明目效果,对于医治眼病是有辅助功能的。不过那个案子给龙轲印象最深的还是拉玛努贾姆本人。那次是拉玛努贾姆的保险柜被盗,龙轲在检查保险柜的时候,发现拉玛努贾姆的保险柜很特别,它的外壳是带夹层的。对于这一点儿拉玛努贾姆一直是隐瞒龙轲的,直到案子了结他也没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那个时候保险柜还没有广泛使用,起码在中国很少有私人使用保险柜,更别说盗保险柜了。而且,那保险柜并不是被撬开的,嫌疑人显然很熟悉保险柜,开保险柜的手段极其内行,用的是开保险柜的万能钥匙,不露一点儿痕迹。只是嫌疑人也没想到保险柜外壳是夹层的,所以拉玛努贾姆才没有蒙受太大的损失。查看完保险柜,龙轲就判断这个案子肯定不是一般的民间小偷所为,应该是见过世面的盗贼,甚至是那些跨国的江洋大盗干的。但龙轲不理解的是,那些江洋大盗又怎么会去偷一个印度人的小眼科诊所呢?真正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龙轲费了很大劲才在保险柜的一个角落里采到一个指纹,在对屋里的几个脚印进行比对后,他判定这个偷盗保险柜的人身高在一米八七以上,而且是个左撇子。在当时的昆明城寻找这样一个人并不难,那个时候中国人的个子都不是很高,何况在西南,这样的身高相当出众了,再加上有左撇子和见过大世面的特征。龙轲首先就把嫌疑对象放到了在昆明的外国人身上,尤其是拉玛努贾姆的那些印度老乡。
果然,不出几天拉玛努贾姆的一个印度老乡就浮出水面了,那个叫辛格的印度锡克人,头上裹着红布包头,身上有着旁遮普邦人的那种自豪,走路昂着头,不把一般印度人放在眼里。龙轲传讯他的时候,他一开始是不愿意去的,后来龙轲又发了一次传票他才到警局去。一见到龙轲他就很不屑地说:“难道你认为我是小偷?笑话。”
“是啊,是啊,我一点儿也不认为你是小偷,怎么会呢?就是这些证据认为你是小偷,它们要是会张嘴的话,一定会咬着你不松口的。”
“笑话,证据有什么用?证据可以说明一切吗?神都不会允许你这样和我说话的。中国人,你可以到印度问问去,我们旁遮普的锡克人里是没有乞丐的,也没有小偷的。我们不会去做贱人做的事,也从来不会去拿别人的钱财,那会让我们整个家族蒙羞……”
其实当龙轲第一眼看到辛格的时候就认为他不是鼠窃狗盗的人,可种种证据又都严密地证明,辛格确实就是那个盗窃保险柜的人。
辛格后来这样对龙轲说:“如果你怀疑我动了拉玛努贾姆的保险柜,那么你可以到他那里去询问。你告诉他,是我辛格动了他的保险柜,你看他会怎么说。”
龙轲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明白这动了别人东西的人为什么还这样理直气壮。
辛格说:“中国人,如果我们锡克人动了谁的什么东西,请你相信,那一定是我们该动的,我们锡克人是不会做贼的。”
龙轲后来就把他的证据和辛格的话都告诉了拉玛努贾姆。
拉玛努贾姆沉默了好长时间,终于息事宁人地说:“算了吧,探长先生,我决定不再要求你做什么了,我放弃我的一切诉求,对于辛格这样一个人我是不会起诉的,你明白吗?我知道,这个案子你已经破了,你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证明。不过我们就到此吧,到此吧,我不想再追究了,谢谢探长先生,真的很感谢。”
龙轲说:“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当事人不追究就是最大的理由。”
龙轲还想再说什么,拉玛努贾姆拦住了他。拉玛努贾姆说:“辛格是个值得尊重的人,是的,他是,是值得尊重的。我们都应该尊重他。也希望你尊重我这个当事人的意思,在我们印度法律里是可以这样的,好吧,就这样吧,我亲爱的探长先生。”
龙轲只好点头说:“好吧,我不再追究那个值得尊敬的贼了。”
拉玛努贾姆的那个案子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拉玛努贾姆也对龙轲办案的能力和通情达理的为人处世作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我会记住你的,一定的,探长先生。”
果然又是他带着黄老先生来找龙轲报的案。只是这个案子发展得太突然,一夜之间黄老先生就命归黄泉了,两个人都很有些感慨。他们一起进了拉玛努贾姆的诊所,诊所的一面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药柜,药柜的匣子里装的多是中药,满屋都是草药的芳香。
龙轲坐在拉玛努贾姆的对面。拉玛努贾姆给龙轲沏了杯很地道的普洱茶,他对龙轲说:“我不但喜欢中国的中草药,我还喜欢中国的茶,这些中国茶我们印度也有,从你们茶马古道运过去的,但我们的喝法和你们中国的茶艺是不一样的,不瞒你说,我的,我的,更喜欢你们中国的喝法,所以我有很多的中国朋友。”
“黄老先生也是其中的一个,对吗?”
拉玛努贾姆指着自己的心口对龙轲说:“对的,对的,探长先生,你知道吗?我这里疼,这里疼。我和黄先生是老朋友,几十年的老朋友,他突然就不在了,我不好受的,很不好受……”
龙轲点了点头,说:“对黄老先生的死我也一样的难受。”
“那天我说过,我亲自对你说过,他要死的,他要死的,他肯定会被人砍下头的。你们,你们这些警察为啥什么都没有做呢?尤其是你,龙探长,是不应该出现这样情况的。”
龙轲把手一摊说:“我们努力了,我们试图保护他,可是他拒绝了我们的保护,就像你拒绝我们追究偷你的贼一样,我也一样很无奈。”
“唉,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这个老朋友脾气太倔,性格太刚强。他的死,一半原因是在他自己身上。”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嫌疑人,让他受到法律制裁,来告慰黄老先生的在天之灵。拉玛努贾姆先生,你可以帮助我的,我想知道一切可能与案子有关的线索,作为老朋友,这些你不会藏在保险柜里吧?”
拉玛努贾姆一笑,说:“是的,是的,你问吧。”
“首先我想问你,那天你怎么判断出他是要死的,怎么判断出他要被人砍头的?”
拉玛努贾姆说:“感觉,就是感觉,说不清的感觉。”
龙轲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十几年前我就有这种感觉,还在印度孟买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谨慎得让人难以理解。他表面上养尊处优,生活优裕,其实一直生活在高度的紧张和恐惧中,他像蜗牛一样用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从不和别人接触,从不和别人谈论他的往事。你是知道的,每个男人都爱吹嘘自己的过去,啊啊,我的过去的,很那个的,是啊是啊,尤其是成功的男人。男人是骄傲的动物。”
龙轲笑了,说:“是的,是的,从辛格身上我就看到了这一点儿。”
“可黄老先生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他就没有过去。即便是对我这样的老朋友也是很少说到他的过去。这样的警惕说明了什么?如果这样的人突然遇着了鬼又说明什么?用你们中国的一句话说,是来者什么?对,来者不善。用我们医生的话说就是致命潜伏期的总爆发,那一定是要他命的。”
龙轲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难道你就只凭这点儿感觉做出这样的判断吗?”
“那倒也不完全是,他们的生活细节也和别人不一样。不光黄老先生性格怪异,就连黄老夫人也是非常、非常的不同寻常。作为一个女人,她从来不和外人说家常,也从不参与她那个阶层的女人常做的事,譬如在昆明这里,打牌啊沙龙啊聚会啊,她从不参加的。总之,这是一个非常怪异、非常神秘的家庭。所以我的,我总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寻仇,不是,也不是一般强盗行为,应该是有背景的。我不该这样说我的老朋友,对老朋友说这话是需要让神原谅的。”拉玛努贾姆说完这话,双手在额前合十。
“黄老先生和你一点儿都没谈过他的经历吗?”
“偶尔也谈到过,但不多。他说他到过缅甸,在缅甸很成功地做着生意,他和夫人就是在缅甸认识的。他夫人的家里拿出一大笔金银财宝做了陪嫁,所以他们的婚礼很隆重、很隆重。这在我们印度也是很少见,印度女人的陪嫁一般是不会多过他丈夫的家产的。而他们家不一样,他们家庭的财产一大半是来自他的夫人,所以他对他的夫人很好,什么都听他夫人的,对夫人很坦诚的。”
“啊。”龙轲没想到黄老先生对拉玛努贾姆也隐瞒他的过去。
龙轲和拉玛努贾姆告别时,拉玛努贾姆低声说:“我还有一种感觉,感觉黄老先生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监视他,他身边到处都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你知道的,我和他是老朋友,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开心的。黄老先生其实很孤独,孤独的只剩下他自己了。”
龙轲问:“那他的夫人呢?”
听龙轲如此问,拉玛努贾姆又把他厚厚的嘴唇紧紧闭住,再也不开口了。
龙轲只好不再和他谈案子,和他聊了一会儿关于中国草药和印度医药的比较。龙轲发现拉玛努贾姆对中国草药十分了解,他几乎可以说出所有中药的名称,可以算是一个中国通了,怎么也不像只在中国待了一两年的印度人。这个印度眼科医生给龙轲的感觉也是很神秘的,包括那个盗窃案。以前他的神秘龙轲可以不想那么多,可这次不一样,在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黄老先生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排除嫌疑。
龙轲从拉玛努贾姆的诊所出来后,摸着铁青的下巴思考。
龙轲住的地方离拉玛努贾姆的诊所比较远,隔了好几条大街。
龙轲出了门就叫了辆黄色人力车,他坐上人力车没走多远就感觉后面也有一辆黄色的人力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这种盯人的伎俩龙轲干得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龙轲想他不能这样回家,他不知道对方盯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恶意。于是,他叫车夫连着转了几个狭窄的、到处都是岔口的小巷子,力图甩掉那辆人力车。
龙轲指挥着人力车夫转了几圈后,从巷子里出来,等他再回头看时,那辆人力车居然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有些气急的龙轲索性叫车夫掉转头,迎着那辆人力车跑过去。那辆人力车并不回避,也迎着龙轲他们走过来。龙轲看见那人力车上坐了个相当高大的人。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仰头靠在人力车上,脸上扣着一顶黑色的礼帽,似乎在睡觉,而且还睡得很香,一动不动。拉车的车夫跟别的车夫也没什么两样,头上戴着一顶旧草帽,裤腿卷得高高的,衣着打扮和举止都像正宗的昆明车夫。
面对面走过时,龙轲真想一把扯过那车夫问问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人家走人家的,你有什么理由不让别人走路啊。龙轲叫自己的车夫停了车,他就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直到那辆人力车和他背道而驰消失在一个岔口里。龙轲这才叫车夫回到大街上继续赶路。走了一段路后,他回过头仔细看了看,没见那辆人力车,这才放心叫车夫继续走。
车夫对这种怪异举动感到奇怪,问龙轲:“那位先生怕是你的熟人吧?”
龙轲说:“当然,讨烂账的,要不他跟我干嘛。”
“先生欠他多少钱?”
“拉好你的车,莫要乱讲话,当心他找你讨账。”
车夫低声嘟囔道:“我拉过好多客,这还是头一次……”
车夫的话音未落,那辆和他们一样的黄色人力车就从附近的一个巷子口钻了出来,跟在他们身后,车上的人依然是黑色礼帽扣住脸,并不看龙轲。这让龙轲的车夫叫苦不迭,说:“先生,我们怕还是要再回到那个蹩脚的小巷子吧?”
龙轲索性不急着回家了,他挥了挥手对车夫说:“这回我们不在小巷子里跑了,我们到马市口去,你莫怕跑腿,我按时间给你付钱就是。”
马市口是老昆明最繁华的商业地段,南临南屏街,西边是文庙街,老昆明城的三坊十八铺都在附近。龙轲让车夫把车子拉进人流里,他说:“就在马市口、文庙街、南屏街上溜达,哪儿人多你往哪儿去,也莫管方向了。”于是,那车夫就拉着龙轲在人丛里转悠。
后来,人力车夫气喘吁吁,有些跑不动了。他说:“先生,这是要跑死马呀!你先生莫非是把我当马使喽,人累死了你给我多少钱也没得享用啊,我是不跑了,给多少钱也不跑了,你老人家再寻别人吧。”
龙轲下了这辆黄色的人力车,付给车夫不少的钱。随即又叫了一辆黑色的人力车,对车夫说:“走,一直往前走,出马市口。”
这样,他们出了马市口,终于看不见那辆跟踪他的人力车了。
龙轲又走了一截路,再回头看看,没看见那辆盯梢的人力车,心里暗自高兴,他吩咐车夫往他家赶,一路上龙轲数次回头,也没有见着跟踪的车。龙轲嘟囔道:“知道你是个高手,再高也高不过老子啊。”
龙轲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地到了家,下了人力车他就高高兴兴地去开门。刚把钥匙插进锁眼龙轲就觉得眼角似乎有个黄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他扭过头看。真是遇见鬼了,那辆黄色的人力车居然在他身后出现,那个穿黑色西装的人还在车上,还是用帽子扣着脸,睡着了一般。
龙轲真的恼怒了,他手腕一抖,拔出手枪径直朝那辆人力车奔去。这回那辆人力车没有像上次那样大大方方地迎着他走过来,只见车夫眼睛一眨,甩开双腿就迅速地跑开了。
龙轲紧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只好望着那辆人力车在自己眼前消失。
龙轲想他遇着奇案了,这个跟踪他的人显然是要显示他的本领,警告龙轲,别造次。这个人是谁呢?会是拉玛努贾姆吗?毫无疑问这是个风险极大、极富挑战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