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黄老先生带着十四个弟兄到缅甸野人山盗翡翠宝石,他们哪里知道那个地方步步陷阱,处处诡异,连石头上都有可以让人死亡的咒符。那翡翠宝石正是当地土著人的图腾,神秘咒语是图腾的灵魂。丛林里矮小的土著人哪里会放弃自己的图腾,于是黄老先生他们被丛林里矮小的土著人追杀,只剩下四个人活着来到缅甸首都仰光。黄老先生也因为翡翠宝石和劫后余生的三个弟兄闹翻,相互打杀,埋下了一段恩怨情仇。
天刚亮刀仲豪就开着摩托“嘟嘟”地到了龙轲家门口,龙探长出门看见他又是身着无领无袖的白色对襟上衣,黑色宽腰的长裤,白色头巾包头,赤着一双脚板儿,手臂上的纹身也都袒露在外面。龙探长严肃地说:“怎么?又穿你们傣族的衣服了?”
“头儿,这不是不在局里嘛,这警服啊,好看是好看,就是穿在身上不舒服,尤其是脖子,勒得喘不过气儿,还是我们傣族的对襟衣穿着舒服,呵呵。”
“臭小子,一年多了,怎么还不适应这里的生活?”
“头儿,不是我不想适应,你看人家福尔摩斯,就从来没穿过警服,总是便装、礼帽、大烟斗,那份洒脱绝对可以让你的脑子极度放松,集中精力思考,这有利我们工作啊。”
“狗屁!什么奇谈怪论,你小子能和人家比吗?他是私人侦探,你是警察,你代表国家形象。你爱便衣也可以,回到家里再去爱,哪怕穿你们傣族姑娘的筒子裙也没人管。你这副样子,局里的人碰见又该说闲话了。”
“不怕不怕,天塌下来有你顶着。”
“这次我们要到城郊去,我怕你赤脚会吃苦头的。”
刀仲豪笑了,说:“这个探长就尽管放心了,我们傣族人打小就赤脚走天下,比你那双皮鞋还结实耐用呢。刀山都可以上,油锅都可以下的,呵呵。”
龙轲知道傣族的习惯,那时候的傣族男人出门,一般都是衣对襟头缠布,挂背袋带短刀。龙轲就说:“为什么就没见过你配带短刀呢?”
刀仲豪说:“便衣的效果就是叫别人放松警惕,带着刀站在你们汉人面前,你们汉人还会放松吗?再说,我怎么可以带着刀进人家门呢?所以啊……你看,头儿,我还是很注意的吧。”
龙轲也被刀仲豪说笑了,其实他内心很喜欢这个傣族小伙子的,很聪明,总有他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
他们先是进入那片凤尾竹的林子,竹林里似乎有风,竹叶都沙沙作响。眼前只有一条窄窄的很潮湿的红土路,直通向小红楼,这红土路上只有一条车辙。龙轲看了看地上的车辙印,对刀仲豪说:“这是个很孤独的富人,很少出门,也少有人来。”
刀仲豪问:“为什么?”
龙轲说:“你没看见这车辙吗?只有一道新的,这最新的肯定就是昨天上午他们来报案时进出的车辙,从车辙的痕迹上可以肯定这一点。”
“哦,还有呢?”
“孤独人往往都是有神秘感的人,我说的是神秘感,真正神秘不神秘要看我们还能看到什么。还有一点,这车辙很直,老的和新的都是重迭的,而且是一条无可挑剔的直线。”
“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司机是受过很正规训练,甚至是军事化训练的,你见过大队的军车行进吗?前后跟得很齐,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开车的这个人一定有军事生活的背景。”
刀仲豪点了点头,感慨地说:“头儿,你真是个天生的侦探,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出你的眼睛。跟着你蛮长进的。”
龙轲一笑,骂道:“臭小子,拍马屁呢。”
黄老先生站在院子门口迎接龙轲和他的助手,不是很热情。他双手合十,行了印度礼后,便说:“好,好,你们来了就好。”甚至连手都没和他们握。
龙轲没有马上进院子,他站在院子外听黄老先生介绍完红楼内外的具体情况后,说:“我们先在外面转转吧,我还是想先看看周边的情况。”
于是,在黄老先生的陪同下,龙轲他们围着红楼转了一圈儿,又在外面的竹林里转了转,这才走进小红楼的院子。
开铁栅栏门的是那个白族女佣,这女子二十二三岁,卧蚕眉,丹凤眼,秀美中透出几分刚烈,腰间有一个金红色丝线绣的针线荷包,荷包上有一对戏水的鸳鸯,很醒目。她低着头打开铁栅栏门。
黄老先生介绍说:“这是我家的白族女佣。”
那个时候,有钱的昆明人家爱用白族女人做女佣,把她们叫作白婆子,因为白族女子温柔又爱干净。不过这个女佣给龙轲的感觉却是冷烈得叫人有点儿想入非非。龙轲想,生活的哲理很多时候是相悖的,越是冷落你的异性也许对你的吸引力就越大,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女佣应该属于很有魅力的那种女子,有魅力的女性往往是惹祸的根苗。
紧挨着小楼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那棵银杏树枝叶繁茂,浓密的树枝把窗子都遮挡了一半,铁栅栏的大门口还有一座小小的瓦房,也是红色的,是看家护院的人住的。
他们走过院子的花圃时,那哑巴正在给花剪枝打杈,看见有人进了院子,他先是躲在一处花丛后面窥视,把大剪子握得紧紧的,做出随时准备冲出来的样子。黄老先生朝那哑巴摆了摆手,哑巴就一下子从花丛里钻了出来,兴奋地把手中的大剪子往空中扬了扬,很夸张地做出剪枝打杈的样子。
黄老先生家楼上楼下各有一个客厅,白色的木梯把上下两个客厅连到一起。黄老先生把龙轲他们让到一楼客厅里。
一楼的客厅很特别,正面的墙壁上是一幅波斯壁挂,上面是一个张牙舞爪半神半人模样的东西。左右两面分列着长长的西式沙发,沙发前摆着茶几。一边沙发的墙上挂的是缅甸弯刀,那弯刀的刀柄上镶有宝石,刀刃上有几个锯齿样的口子,让人想象它曾经的辉煌和凶猛;另一边沙发的墙上挂了一条僵死的丛林大蟒,那大蟒的信子吐露在外,好像随时要袭击沙发上的人似的。
黄老先生把龙轲他们让到那张墙上挂有大蟒的沙发上,他自己坐在缅甸弯刀下面,这让龙轲觉得自己的后脊梁有种凉凉的感觉,他很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黄老先生说:“二位别见笑,我一生刀光剑影,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如今,老了老了倒需要你们的保护了。”
龙轲赶紧接着说:“人都有老的时候啊。不过,我还是能够感觉到老英雄当年的风采的,雄风犹在啊。”
白族女佣为大家沏了茶,就退了出去。黄老夫人也很快从二楼下来了,显然她是专门来和龙轲他们见面的。
这种归国富翁的夫人,龙轲知道会是很漂亮的,可当他真的见到黄老夫人时,还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的是黄老夫人一点儿也不显老,一头秀发很随意地盘在头上,一身紫色缎子旗袍,虽说体形有些发福,但并不显得臃肿。她给龙轲印象最深的就是皮肤白皙得透明,是南方人少见的那种白。他在路上听黄老先生讲过老夫人是缅甸人,他见过不少缅甸女人,她们的肤色都是黝黑的,黑黑的大眼珠子也是又明又亮。他还从来没见过皮肤这么白的缅甸女人。他又问了一句:“刚才黄老先生说老夫人的府上是?”
黄老先生又说了一遍:“内人是缅甸人,父亲是缅甸的一个大部落首领,和王族有血缘呢。”
龙轲急忙起身说:“夫人果然是富贵相,和一般缅甸人就是不一样。夫人受惊了,我们会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的,您放心。”
龙轲的助手刀仲豪也在一旁说:“老夫人就放心吧,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们探长破不了的案子。”
黄老夫人用不很流利的中国话对龙轲探长说:“那就拜托您了。您和我家先生好好谈谈吧,需要问我什么就喊我啊。我们也没有别的要求,我家先生一辈子漂泊打拼,现在累了。我们也都老了,回到昆明只图过个安稳日子。”
说罢黄老夫人不卑不亢地朝龙轲探长鞠了一躬,又伸手请龙轲和他的助手都回座上,这才款款离开,身后留下浓浓的法国香水味。
龙轲看出,她如果不是一个很尊重丈夫的人,就是一个极其深藏不露的人。她举止中的东方教养给了龙轲很深的印象,没有一点儿有钱人的高傲,这多少也让龙轲对她产生些许好感。
直到黄老夫人上了楼,龙轲才对黄老先生说:“老先生好福气,夫人到底是王族出身,不是一般人的气度。”
“那是那是,我能有今天这样的场面,一多半都靠她的辅助啊。中国人爱说相夫教子,我们没有孩子,教子就不说了,天底下相夫也只有做到她这样了。我们这些从海外回来的人,哪个容易啊,有了她我才有今天。”黄老先生点头说。
“比起别的海外回来的人,老先生一定有更多不同寻常的经历吧。从你的眼神和举止里就看出来了,老先生是历经沧海之人。”
黄老先生淡淡一笑,说:“惭愧惭愧,树老根多,人老自然就历练得多了,人这一生大凡不过如此吧,大家都一样。”
“这样吧,老先生就讲讲你过去的那些故事吧。能说吗?”
“对案子有用?”
“这我不能肯定,但我很想知道,因为我的感觉告诉我,这个案子有很多不同寻常之处,很可能和你过去的生活有关。”
黄老先生似乎不太愿意说,他问:“是不是拉玛努贾姆给你们说了什么?这个印度佬啊……”
“他说不说不重要,主要是我想知道,很想知道,希望老先生能配合我们。”黄老先生眯缝着眼,仰起头,好久不开口。
龙轲又说:“老先生,请相信我,这不是为了猎奇,干我们这行的,什么奇没见过?仅仅是为了这个案子。你是知道的,大凡事情总是有因有果的。我这实在为了你,为了你的家人,为你们以后再不受骚扰,有个安稳日子。这应该是我们大家都共同希望的。”
“那些事啊……很遥远很遥远了……未必能和现在联得起来……”
“前因后果是不分时间的,医学上有个说法,叫潜伏期,有了因就必有果,这个果也许一天就出现,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有很多果是需要时间来酝酿的。黄老先生,你还是说说的好。”
黄老先生又犹豫了片刻,这才品了口茶,对龙轲讲述了一段他在缅甸的往事。黄老先生在家排行老三,年轻时就叫黄三,原籍在云南一个很偏僻的山里,离腾冲县不远。二十多年前,黄老先生的村庄在一次泥石流中被土石掩埋。只有他和另外十四个年轻人幸免于难,那十四个年轻人都只有十八九岁,当时他们正好跟着一队马帮去了西藏,待他们回到家乡就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和房子了,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红色泥土和石块。
这十五个人对着那片红土跪了一整天,就结拜为生死兄弟。尽管黄老先生那时已经四十多岁了,也有着丰富的走马帮经验,完全可以做这十几个人的叔叔和前辈,但他还是愿意和他们以兄弟相称,自然也就被推举成老大。他们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挣了钱后一起回家重建他们的家园。他们离开家乡下了缅甸。滕冲人有个习惯,年轻时爱出远门,尤其爱去缅甸,他们把到缅甸去挣钱称作找钱,把到缅甸叫做走夷方。有的走了几年就富了,回家乡就耀祖光宗了,有的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把尸骨留在了他乡异地。
他们弟兄十五人先是在缅甸的各个地方找活干,时聚时散,也挣不着什么钱,只能混口饭吃。这十几个人中有个叫余贵的兄弟,身子瘦小,眼珠子特别大,脑瓜子也比别人灵光,打小还读过几年新书,下学后就跟着一个外国师傅学大型幻术。因为脑瓜子好使,他还真学了几手可以迷惑人的大型幻术,颇受师傅器重,后来因为偷了师傅的金器,坏了在魔术界的名声,在魔术界混不下去,被师傅赶走了。他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大眼珠子转了转,就想出搞宝石的主意。缅甸盛产宝石,尤其是绿翡翠宝石驰名世界,走夷方的人多数就是靠这个发的家。他们没有本钱去赌石,也没有本钱去贩卖成品翡翠。于是,他们就做了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几个人结伴到深山里去采石头。
他们来到缅甸北部一个叫作野人山的地方,传说那里盛产翡翠,几乎每一块石头里都有那迷人的绿色宝石。当然那里也充满了危险,连绵的原始森林,古树参天,青藤蔓延,瘴气大,到处都是蚂蟥、毒蛇和巨大的蚊子,当然也不乏各种野兽。那里的许多石头上还有一种类似咒符的图案,那图案是绿色的,画在石头的表面上。图案由一个个古怪的圆圈组成,有的圆圈被分割成两份,有的圆圈还长出了手脚,据当地人说碰上咒符的人必有灭顶之灾。
最可怕的是那丛林里有很原始的丛林矮人。那些人身材比较矮小,额头宽大,大都赤身裸体,只在腰间裹上一些树叶或者兽皮,他们用丛林里绿叶的汁液把自己的脸涂成绿色。据说他们和缅甸身材矮小的那加人有血缘关系,也有人说他们就是原始的那加人。丛林矮人有两种很厉害的武器——毒箭和咒符,当年英国军队进入缅甸,在这片山区所付出的代价比他们占领整个印度支那所付出的代价还要大,他们用了二十年时间才得以占领,但不久还是不得不退出这片大山。如今,关于这里野人的传说虽然已经很少了,但那里的民性剽悍,民族复杂,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是谁也征服不了的金三角的一部分。野人山当年就是因这些矮人而得名的。这里的丛林矮人对于进入他们领地的人充满敌意,皆以砍下异族人的头颅为荣耀,有斩首的习俗。他们的原始图腾就是翡翠石,他们把最珍贵的翡翠当作神物,把拥有最珍贵翡翠的人当作神派来统治他们的首领。
黄老先生他们刚刚进入丛林就有三个兄弟被矮人射杀,一个死于毒蛇,一个不小心碰到了石头上的咒符,没走多远就昏头昏脑地失足落入悬崖。很快,就只剩下十个人了。这时他们才明白:要想在这里找到翡翠并且带出丛林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这里是死亡地带。可他们又不愿意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五条生命的代价总不能白白付出吧。
那个叫余贵的又提出偷的办法,他说:“我们回去也是当饿死鬼,反正是死,索性就在这里赌个生死,去偷,得手了,大家下半辈子富贵荣华。如果命里当死,我们也认了,如何?”他说的偷,是指偷丛林矮人首领的翡翠。他们见过那个首领挂在胸前的祖母绿翡翠石。
每当首领把那翡翠宝石高高举起时,那些丛林矮人都要匍匐在地,恭谦诺诺。首领的那块翡翠宝石有拳头般大小,被打磨成心状,那翡翠晶莹剔透,绿光闪闪。黄老先生他们从未见过这般晶莹的绿翡翠。余贵断定这绝对是块价值连城的宝物,有了它就足够他们弟兄一辈子吃喝,足够他们回去重建自己的家园了。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
那次,他们在丛林里几乎和这个首领撞了个满怀,他们是在极短的距离同时出现在对方面前的。首领和他们一样吃惊不小,不过首领要比他们经验丰富得多,他一闪身就跃到附近一块岩石上,只见他举起翡翠石,合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树丛里就响起了呼哨声,接着有咿咿呀呀的尖叫声响起。部落里的人一涌而上,向他们发起了攻击,乱箭纷纷扬扬地朝他们射来。虽说大家都用了十二分的力气逃命,可是那里的原始森林里藤蔓太多,他们的脚都不习惯在那纠缠不清藤蔓中行走,当然更跑不起来。三个弟兄就是那次被丛林矮人射杀的,剩下的人好容易才逃出追杀。
几天之后,他们才偷偷折回去寻找那三个弟兄的尸体,但只找到三具白骨。不过,他们发现了丛林矮人的营地,也发现那首领经常脱离属下,带着一个极其漂亮白皙,身高和外界人一样的女子到附近的河里去洗浴。那个女子肯定不是矮人部落里的人,她只是光着脚板儿,不裸体,下身穿着短短的兽皮裙子。黄老先生认定,首领和那个女人一起洗浴的时候就是他们得到翡翠石的绝佳时机。
机会终于出现了,一天首领和往常一样带着他的女人到河边去洗浴。那个首领把他的翡翠石和弓箭放在河边的石头上,和那个女人跳进水里。他和那个女人在水里嬉戏玩耍,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黄老先生看了看大家,想分一下工,可是弟兄们都战战兢兢起来,连余贵也身子发抖,牙齿打颤。黄老先生叹了口气,只好自己独自匍匐着爬过去。他爬过了一片齐人高的草丛,又爬过了一片乱石,很快就接近了首领放宝石的地方。本来他应该成功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拿走那块翡翠的。可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位弟兄突然出了声,是一声很响的咳嗽。黄老先生怀疑这是谁在有意害他,这也是他后来和这些弟兄不和的原因。
这一声惊动了矮人首领,那首领一扭头就看见了裸露在乱石中的黄老先生,他并没有急于上岸拿他的弓箭和翡翠,他知道他不可能比黄老先生更早地拿到翡翠和弓箭。他只是把两个手指放在嘴里极其响亮地打了个呼哨,那呼哨声像穿透力很强的布谷鸟叫声一样,在丛林里传得很远很远。矮人营地里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声音,有男的,也有女的。
黄老先生并没有马上逃生,他舍命跑到翡翠跟前,拿起那块翡翠宝石高高举起,他想象首领一样震慑住那些丛林矮人,哪想到那些丛林矮人并不买他的账,他们依然咿咿呀呀地朝这边冲,并且朝这边射箭。
黄老先生这才慌了神,向大家大声喊道:“弟兄们,快,快,逃命!”
黄老先生他们没跑多远就迎面遇见一群刚赶过来的丛林矮人,那些矮人看到他们马上张弓搭箭,一阵乱箭过来又倒下三个弟兄。这时,仿佛整个丛林里都沸腾了,到处都是咿咿呀呀的声音,到处都有丛林矮人。
黄老先生对大伙说:“分开跑,各跑各的,能活着出去的,爬也要爬到仰光去见面。”
弟兄们这时倒有些犹豫了,看着他手中的绿宝石。
黄老先生跺着脚说:“什么时候了?还看这,谁想拿谁拿!谁拿着都是祸害,相信我,只要我黄三能活着出去,这宝石就是大家的,我黄三要是独吞了宝石天打五雷劈!”
余贵也说:“还想什么呢?先活着出去吧。”大家这才四散逃命。
就这样,黄老先生和他的弟兄们跑散了。
黄老先生一个人在丛林里没命地奔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出了丛林,可那个地方草也很深,有一人多高,藤蔓和灌木缠绕在一起,常常把他绊得跟头连着跟头,所以他依然没有逃出人家的追杀。
黄老先生是在一个下坡处被毒箭射中的,好在他当时绊住了一根粗粗的藤,正一个趔趄往下跌,那毒箭只是在他的肩膀上划过,把他的肩膀划出一道口子。他身子一歪就沿着坡滚了下去,那是个很大很陡的坡。黄老先生的身子就像一块从山顶跌落下来的石头一样,一直滚落到山脚下。黄老先生眼前一黑,他想自己完了,必死无疑。
黄老先生命大,没有死。等他醒过来,天上已经布满了星星,热带潮湿的风一阵阵吹来,让他清醒了许多。他发现自己躺在灌木丛中,他明白是这些灌木救了他,要是直接摔到地面上,他的身子恐怕早摔成八瓣了。黄老先生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除了那只被箭伤着的胳膊,别的肢体都还勉强能动。但他浑身无力,怎么也站不起来,试了几次,站起来就跌倒,口也渴得厉害,被箭伤着的那只胳膊粗得跟水桶一样。他知道虽然只是划破了点儿皮,但也一样是致命的。他明白他现在必须赶紧去找水源,先补充点儿体力,然后把这只中箭的胳膊断掉,或许还可以保住这条命。小时候他曾见过父亲这样处理过蛇毒。他在往坡下跑的时候,隐约看见山脚下有一条不大的河流。凭着记忆,凭着直觉,他朝着那个方向爬去,爬了很久,终于看见月光下有一条小河在闪亮。
黄老先生爬到小河边,勉强让自己坐起来,这时,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仔细看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窈窕的身段被月光勾勒出了很美丽的轮廓。
那女子望着黄老先生,顿了顿脚。
黄老先生这才想起来,这就是那个部落首领的女人。他“呀”了一声,又失去了知觉。
等黄老先生再次苏醒过来,他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头和受伤的胳膊也不那么胀了。他抬起头四下看看,月光很明亮,那个女人站在一棵大树下,洁白得像一个瓷人,她一手扯着一根从树顶垂下的青藤,一手拂弄着自己的头发,胸前挂着那块翡翠宝石。看见黄老先生苏醒,那女人就对惊魂未定的黄老先生招手说:“不要怕,不要怕,你死不了,我给你喂了解药。你站起来,走走吧,站啊,朝我走。”
黄老先生哪里敢站起来,他不知道这个首领女人会怎么处置他,他摸了摸怀里,那翡翠宝石已经不在了。他想,其实首领女人没有必要为他疗伤,他愿意就这样死去,也算是对得起他带出来的那些弟兄。
首领女人又说:“你不要怕,我不是他们的人,是被他们掠来的,三年前我出嫁经过这里他们把我抢来了。我家是王族。我祖上的后代有一个就是当今的缅甸王。”
黄老先生懂缅甸话,听明白了首领女人的意思,就缓缓地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马上朝首领女人走,他心里还有戒备。
首领女人把一个指头竖起来,说:“你往前走啊,走啊,一直走,走到我跟前……”接着她就举起翡翠,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时候,黄老先生就像被人施了魔法一般,不由自主地朝着首领女人走了过去。走到首领女人的面前,他嗅到了一种很奇特的香味,淡淡的,像是薄荷清香。
首领女人说:“记住,你要听我的话,听我的话你就会活下去,就可以走出这片野人山。不然你就死定了,还没有一个陌生人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黄老先生点了点头,表示顺从。
首领女人就一把拉住了黄老先生的手,把黄老先生又拉近了点儿,她把黄老先生的手抬高,抬到月光下。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用食指在黄老先生的手心划过,又把黄老先生的下颌托了起来,端详着黄老先生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用食指从黄老先生的额头上划下来,把黄老先生划得灵魂出窍。
首领女人说:“你是从北方来的,是那个北方的大国,中国,对吗?”
黄老先生点了点头,说:“是的。”
首领女人说:“你是孤儿,你无家可归。”
黄老先生又点了点头。
“你在家排行老三。”
黄老先生再次点头。
“你大难临头了,你和你的兄弟都必须求得活命。”
黄老先生仿佛只会点头了似的,又点了点头。
最后首领女人说:“不错,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记住,我,只有我,会让你时来运转。你呢,要记住,永远不要背叛我。这一生一世只有我能保佑你,背叛我的时候,就是你大难临头、万劫不复的时候。”
这次黄老先生“嗯”了一声。
首领女人说:“听我的话,缅甸根本没有你的财运,你的财运不在南方,在北方,或者在西方,还是回你的北方去吧,或者往西走。”
“可是……”
“不要怕,我会让你走出去的。等天亮了,我们就走,一起走,我会把你送出去的,翡翠宝石里有你,也有我。”
黄老先生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起白天的情景,喃喃地说:“等到天亮?这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天亮我们就根本走不出去了,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每棵树的后面,每片草丛里都是他们的箭。天一亮我们就完蛋了。”
首领女人一笑,把食指高高举起,说:“怕什么?有我在。我了解这些土人,他们最怕的就是我心口上这块翡翠宝石。他们认为他们的灵魂都是附在这块翡翠石上,谁要是念动咒语,他们的灵魂就从这里进入地狱,从这里走进地狱的人,将成为孤魂野鬼。这是他们的生死石,也是他们的富贵石。”
“不,不是这样的,我早上就拿到这块翡翠石了,而且也把它举得很高,不行的,他们一样地朝我射箭。”
首领女人又一笑,说:“因为你没有咒语啊,没有咒语就不灵了,举起翡翠宝石的时候,你还要念动咒语的。我待在他们首领身边三年了,已经学会了他的咒语。等天亮以后,你就把翡翠石举起来,举高点儿,举得他们都能看见,然后我再念动咒语。他们就再也不敢碰我们了,碰我们就是碰了神物,就是碰了自己的灵魂。没有一个矮人愿意对自己的灵魂射箭,谁会念咒语,谁手里拿着这块翡翠石,谁就掌管了他们的生死。”
后来首领女人把那个高高举起的食指对着夜空神秘地划了个弧线,然后才缓缓地放下,于是黄老先生就有点儿睡意朦胧了,不由自主地倒在首领女人的面前。
天亮了以后,黄老先生就按那个女人说的去做了,他把那块闪光的祖母绿翡翠高高举起,就像在丛林里点了一盏明灯。果然,那些丛林矮人见到黄老先生高举的那块翡翠,又听见女人咒语后就立刻放下弓箭,诚惶诚恐地垂下头,浑身哆嗦,有的还匍匐在地上。黄老先生就这样举着那块翡翠石跟着那个女人在丛林里左绕右绕,慢慢地走出了野人山。
那个首领女人就是现在黄老先生的夫人。
黄老先生逃到仰光后打算把那块翡翠石卖掉,换成黄金或者白花花的银子,然后去找他的弟兄们,哪怕还有一个活着他也要找到他们。女人却拦住了他,女人说:“这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无价之宝,是神物。你怎么可以这样处理,记住我的话,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个是不能拿出来的,它会在关键时刻保佑我们,为我们造福。”
黄老先生说:“我弟兄们到这来就是为了发财,搞到财宝却不能用,我们图什么呀?对得起兄弟们吗?不行,一定要卖。”
女人见黄老先生倔,就说:“就算我同意你卖,你也不能在这里卖啊!那些矮人是不允许别人亵渎他们神物的,他们能答应你把他们的灵魂给卖掉吗?你在这个地方卖它,恐怕宝石一出手就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以前我听家里长辈说中国的香港和印度的孟买,都是英国人的大码头,有钱人多,商人多,翡翠石值钱,我们到香港去,到孟买去,到那些地方再寻机会把宝石卖掉,能卖出好价钱,翻几百倍还不止呢,也好让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发个大财。”
黄老先生见女人说得有道理,就点了头,说:“这倒是顶好的办法。”
这样黄老先生就在仰光待了些日子,把还活着的几个弟兄都找到了。死里逃生,弟兄们见了面,自然免不了抱头痛哭一场。和黄老先生一起进入丛林的弟兄只剩下三个活着来到了仰光,还都是伤痕累累的。这三个弟兄中就有那个脑子灵光的余贵,说到翡翠宝石,他们都不想再到什么香港孟买去了,只想早点儿把翡翠宝石换成钱,治伤保命,然后带上一笔钱回国去重建家园,娶妻生子。
余贵说:“等什么等?现在就换成金条,硬邦邦的,个个清爽,大家分了的好。老话说,贫贱可以同船,富贵不能同路。免得日久弟兄生疑,坏了感情。”
黄老先生为了说服大家,就把女人的话给大家学了一遍,说:“大家就再等等好吧。九十九里的路都走了,还欠那一里路的圆满,咱要发就发个大财。出来这么大的险都冒了,山也翻了,水也涉了,还在乎弟兄们再多同行几步平路啊。”
余贵还是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一样,说:“大哥,俗话说,一鸟在手,胜似十鸟在数。那缅甸婆子说到香港,到孟买,谁知道到了那里咋样啊。还是赶紧换成金子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人家说得有道理。”
“自己弟兄还不一定都靠得住,那缅甸婆子的话能当真?你还真信?”
“不是我当大哥的说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我走马帮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孟买,说过香港,真的是大码头,错不了的。”
黄老先生是老大,他的话大家不好意思拒绝,就不再言语了,把不满憋在心里。时间一长,大家就开始发泄不满了,有人说黄老先生是见色忘义,想和那缅甸婆子独吞这块宝石,也有人说这个缅甸婆子是别有用心,把黄老先生给蛊惑了。弟兄之间便有了矛盾。
黄老先生也听到他们私下的话,心有不爽,一日,他当着弟兄们的面发狠地拍着胸脯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事我说了算,我是老大。都是弟兄,我还能害你们不成?再说了,要论这宝石,我也是第一功,人家缅甸婆子也是第一功啊。没有她,别说这翡翠宝石了,连我的命也没了。”
余贵不服气地说:“大哥,话不能这样说吧?大家谁不是提着脑袋干的,那些死去的兄弟命都没了,你还说这,还论功劳大小?”
“当初你们哪个敢接近那个首领?就连你余贵不也是缩头缩脑的吗?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提着脑袋下的水,叫你们一边望风。你们是怎么做的?咳嗽出了声,差点儿就把我的命给搁在那了。念在兄弟的份上我也不计较这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财宝还是要平分的。现在倒好,你们都要来当这个家。这不行,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听我的话什么都好说,不听我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互不相识。分财宝?哼,别想那美事!”
黄老先生也就是说说狠话,是想让弟兄跟他一起去孟买、去香港,他还从来都没有扔下弟兄们独吞财宝的想法。可那三个兄弟听了黄老先生的话,就起了异心,便有了日后夺宝的风波。
那时候的仰光不大,除了寺院,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建筑,更没有大旅馆。黄老先生他们在一个华侨那里租了房子,因为拿不出更多的房租,他们住的房子很简陋。在远离城市的一座山下,是人家猎象时临时使用的一间竹楼,小竹楼分上下两层,三个弟兄住在一楼,里面只有草垛。黄老先生和那个女人住在二楼,睡在竹地板上,也一样简陋。倒不是因为二楼比一楼条件更好,那兄弟三个是怕黄老先生携缅甸女人带着财宝偷偷逃走。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说是大哥带着婆子,和他们住在一起实在不方便。其实他们是日夜堵着出口呢。
黄老先生也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只是不做声。那缅甸女人当然更明白,她对黄老先生说:“这人哪,患难好共,富贵就不好共了,有了钱就有了心思。我看这三个兄弟迟早要跟你翻脸的,防着点儿。”
黄老先生一笑:“呵呵,这几个弟兄我知道,也就是心眼小了点儿,不会有别的,到时候财宝换成金子,分得均匀就没事了。亲兄弟明算账,这是中国的老话儿,账只要算得清白怕什么。”
缅甸女人没多说什么,只是处处提防着,连晚上睡觉也很警觉,总是把耳朵贴在木地板上。
就在他们治愈好伤疤,凑齐了路费,准备去香港的头一天晚上,缅甸女人听见楼下有了动静,悉悉索索的。于是,她就贴着竹地板往下看,便看见那几个人起了身,然后又凑到一起,似乎在嘀咕什么,她还没听明白,就听见划火柴的声音,然后就看见有火光闪动。女人赶紧去推黄老先生,还没推醒黄老先生,楼下的火就蹿了起来。那火燃得极快,顷刻间就熊熊燃烧起来,火苗从楼梯口如蛇信一般往上延伸,楼下也跟着传来了那几个弟兄愤愤地叫骂声。
黄老先生醒来后倒比较镇静,他四处看了看,一脚把后窗踹开。对女人说:“跳!”女人有些犹豫,望着黑黝黝的地面迟迟没有动弹。黄老先生说:“不跳就死路一条!我先下去,你再下,我接着你。”说罢,黄老先生就揣着宝石纵身跳了下去。黄老先生没有想到他刚一落地就被那三个弟兄按住,一把刀搁在了脖子上。
女人看见,在楼上喊:“你们口口声声称他大哥,什么大哥啊,如今为了宝石就来害大哥!还有一点儿情义没有?”
余贵在下面说:“我们本来是把他当作大哥的,可他却想独吞宝石。”
“他怎么叫独吞啊?这宝石本来就是他带出来的,他吞了谁的?”
“你这个缅甸婆子,就是你蛊惑了大哥。你以为尽是你们的功劳啊,这宝石没有弟兄们他一个人敢去偷吗?是那些死去的弟兄四散把矮人引开了他才可以逃脱的,弟兄们把命都搭上了。他怎么可以自己独吞呢?既然他当大哥的起了歪心,就别怪弟兄们无情了。”
“你们这可是冤枉他了,你们的大哥从来就没想过甩掉弟兄们的!他是想让大家发大财的,到了孟买,到了香港这宝石才可以卖出好价。”
下面的人纷纷说:“闭住你的臭嘴吧。就是你蛊惑了他,我们信不过你的,还是赶紧把宝石拿出来吧,拿出来我们就放了他!”
女人眼见火越来越大,就随手拿一把砍柴用的缅甸弯刀,说:“我不和你们啰嗦。你们放了他!放了他!不放他我就在这楼上把翡翠砸烂,砸成碎沫了它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也死在这楼上,你们什么也得不到。饿死你们,困死你们!你们只要放了他,我就把宝石给你们,我只要人,不要宝石,你们要你们的宝石,我要我的人。”
楼下的几个弟兄见女人以死相逼,火势又紧,只好说:“我们可以放了他,你把宝石扔下来,我们就放他。”
女人说:“你们先放了他,我就把宝石扔下去。”
楼下的弟兄还想说什么,见那火势越燃越猛,女人也拿起那把缅甸弯刀做出要砸宝石的样子。
楼下的人担心宝石,顾不上多想就把黄老先生放了。
其实,他们只要搜一下黄老先生的身子,就马上可以找到那块绿宝石,那宝石是藏在黄老先生身上的。从刀下脱身的黄老先生起身便跑,跑了好一段后才回过头来。他看见那竹楼的火越烧越旺,已经把夜空照亮了。他想那个女人是完了,想起她的种种好处,想起她的救命之恩,黄老先生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走了,即使救不了那个女人他也应该去为她收尸啊,滴水之恩还涌泉相报呢,何况是救命之恩。
黄老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折了回去。
等黄老先生赶回去,那小竹楼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个角了。黄老先生想女人恐怕是连尸首都没有了。他对着那小楼一跪就大声嚎了起来。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亲手杀死那几个狗娘养的兄弟,一定要为女人报仇。黄老先生正哭得伤痛,有人拉了他一把。回头一看,他大吃一惊,居然是那个女人。
黄老先生惊恐地问:“你是人还是鬼?是怎么脱身的?”
女人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快走吧,他们正在寻我们呢,马上就会过来,晚了我们谁也走不掉。”说着,女人拉起黄老先生就走。
果然,他们走出没多远,余贵那三个弟兄就追了过来,在后面喊杀喊打的。黄老先生这会儿精神和体力上也都恢复过来了。他对女人说:“你先走吧,在前面等我,我来对付他们,对付完他们再去寻你。”
借着月光,黄老先生捡了根胳膊粗的树干就在草丛里潜伏下来。待那三人追过来,黄老先生突然在他们身后跳出草丛,挥动木棒朝几个人砸去,虽说那时黄老先生已经四十来岁了,可还是身高马大的一个人,不一会儿这三个毫无准备的人就都被他打倒在地,一动不动。黄老先生清楚地记得他还是手下留情了,把那棍棒砸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不想让他们死得太难看。家乡的风俗是死得难看的人,来生也投胎不到好人家。他要是把棍棒砸在那些人脑袋上的话,他们的脑袋都会像西瓜一样破了壳。他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也不是硬要杀死自己的弟兄,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能不出手了。
黄老先生能感觉到他们都在他的木棍下毙命了,即便谁还有一口气,也绝对逃脱不了被野兽分食的命运,起码他当时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