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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降死亡咒符

昆明郊外的一幢红楼突现咒符和恐怖的鬼影。红楼的主人,归国巨富黄老先生先请恩和大佛爷化解,未能消除死亡威胁。后在他的缅甸妻子和神秘的印度医生拉玛努贾姆催促下,才去昆明警察局报案。经验丰富又智慧过人的探长龙轲接手此案,立刻就发现案件奇特,疑点重重。

1

黄老先生是从印度孟买归国的巨富,相貌举止都让人感到神秘。他身材瘦高,刀削脸,一对幽深的小眼睛,一条刀痕从额头延伸至下巴。平日里他深居简出,有时候是一身中国长衫,有时候是一袭白色印度长袍,习惯对人行印度礼。

黄老先生住在昆明市郊的一幢红楼里。小楼坐落在小丘下,院子里的花圃里开着各式各样的花,一个总是傻笑的哑巴花匠整日在花圃旁转来转去,还不时把手中修剪花木的大剪子对着空中舞动,做着怪脸,让人毛骨悚然。小楼周围是一大片竹林,青青的凤尾竹绵延一里多。小楼是西洋哥特式建筑,一共两层,红色的楼顶如同一把长剑从竹林里伸出。

有个矮个子的风水先生途经此地,远远地看见那红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拍打那铁栅栏,把铁栅栏门拍得咣咣直响。他大声喊道:“主人在吗?主人在吗?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哑巴花匠看见有人拍打铁栅栏,挥着大剪子就呀呀叫着狂奔过来,把那风水先生吓得趔趄地逃走了,边跌着跟头边喊:“凶宅!凶宅!此主大凶,大不吉!主人必有血光之灾。”

黄老先生把脸贴在二楼窗口的玻璃上看见了这一切,他面无表情,只是鼻子快挤扁了。

黄老先生刚回国的时候,总是有一些神神秘秘,穿着中山装的人在他家里进进出出。哑巴花匠一开始还对这些人舞动大剪子尖叫,后来不知怎么,哑巴的态度就突然变了,对那些人只傻笑。某一天,红楼里发出了激烈的争吵声,那些人被黄老先生赶出了大门。黄老先生站在门口大声喝道:“你们这些人不去抗战,不去打日本人,整天围着我一个老头子转什么转?啊!军事统计调查局,军事统计调查局,你不去统计军事,不去调查军事,统计调查我一个老头子啊?搞什么名堂,哼……”

那些人笑着对黄老先生说:“老先生,老先生,您别动怒啊,战争时期嘛,海外回来的嘛。”

“嘛你个鬼脑壳,你调查老子?老子的经历讲得完吗?吓死你们几个小崽子!看看老子的脸,做过几次鬼的人了,现在还是一副鬼样子,你调什么查!”

“别动气,别动气。”

“我不和你们动气,我要是动气就找你们的省主席,找陈嘉庚,为了抗战我可是捐过飞机的人,我也是功臣。我怕你们什么?”

那些人便摇着头,冷笑着离开了,一句话不说。

不过那次以后,那些人便不再来了,似乎把这里遗忘了。黄老先生就平静地在那小红楼里过起了日子,俨然一个神秘的隐士,只有偶尔有一个穿着白色印度长袍的高个子印度人来造访。那印度人独来独往,悄无声息地进去,悄无声息地出来,没人迎也没人送。

黄老先生这种貌似隐士的生活在春夏交接之际被打破了。一天早晨,哑巴刚到院子门口就发出了尖叫。黄老先生和夫人赶到门口去看究竟,他们在大门旁边的院墙上看见了一张黄表纸,那纸狭长的一条。上面有许多古怪的圆圈,有的圆圈被分割成两份,有的圆圈还长出了手脚。圆圈上面有一个被拆开拉长的“令”字,那令字上面有四个字:“阴山老祖”。令字两边各有两个字:左边是“火法”,右边是“鬼兵”。令字下面画了一个小人,那人歪歪的,仿佛倒下一般,他的脑袋和身体被一把利剑割开。

黄老先生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旁边的黄老夫人说:“这上面的字虽是国语,但这咒符却不是我们中国的,我在缅甸见过……”

黄老夫人也点了点头,说:“是的嘛,是的嘛……我也好眼熟的嘛……”

“像是野人山里那些野人做在石头上的符……”

“是的,是的。”

跟在他们身后的白族女佣惊奇道:“野人做的符?野人也会做符?”

黄老夫人说:“是的,这要人命的符。”

“不会是要拿我们的命吧?”白族女佣显然有些惊恐。

哑巴见众人异常的样子,就依依呀呀地动手去撕那黄表纸。

黄老先生赶紧拦住,说:“别动,别动,千万别碰它,这符是碰不得的。”

黄老夫人也点头说:“是碰不得的,碰不得的,碰了就有灭顶之灾,是要丢命的。赶紧喊个能化符的和尚来做做佛事吧。”

黄老先生呻吟着说:“化符的和尚……可是,这一时到哪里去找呢?”

女佣在旁边搭腔说:“老夫人,我前些天去买菜的时候听人说,宝琉寺最近来了个恩和大佛爷,是个傣族和尚,功力了得,能化解得咒符、咒语、毒蛊的。我们是不是把这个恩和大佛爷请来啊?”

黄老先生仿佛想起什么一般,说:“嗯,是的,是的,我好像也听拉玛努贾姆说过这个大佛爷,功力是蛮深厚的,我看就请他吧。这样吧,你马上去一趟宝琉寺,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大佛爷请来,多带点儿香火钱。”

把女佣派出去后黄老先生依然是眉头紧锁,他想他平静的日子也许该结束了,难道真是那些死去兄弟的鬼魂找来了吗?但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吓到夫人。他知道这种事害怕也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先把恩和大佛爷请来再说。

第二天,恩和大佛爷就被黄老先生家的车接来了,汽车直接开进院里,黄老先生和黄老夫人恭恭敬敬地把大佛爷接到客厅。只见那大佛爷盘膝而坐,胖胖乎乎,福福态态,两条大腿可比一般人的瘦腰,手臂滚圆得像小胖娃。他人高马大,没有一点儿傣家人瘦小的模样,一袭宽大的黄色布片披挂在身,慈眉善目,一脸祥和。他不时地打量着黄老先生。

黄老先生半是汉语,半是傣语,表示了他们对大佛爷的问候和敬仰。

大佛爷笑眯眯地点头,一点儿也不陌生地和黄老先生聊了起来,倒是一口流畅的国语。聊了几句,饮了几口茶之后,大佛爷便说:“去看看那符吧,看看是哪路妖魔在作祟。”

黄老先生两口子就把大佛爷领到院墙贴着符的地方,黄老先生指着那符说:

“喏,就是这个符。”

恩和大佛爷望着那符久久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说:“这字是你们汉族的字,可这符却是来自域外,当是天下第一毒的咒符,只有未开化之人才能下此符,混沌未开,心智未全,恩怨皆以命相抵,方可做下此符。若不是多了几个汉字,我未必能化解。下此符者必与老先生有不共戴天之仇。”

黄老先生一时语塞,额上渗出了汗珠。

恩和大佛爷也不看黄老先生,继续说:“取香炉来,再燃上一炷香,我要做法事。”

女佣急忙回屋取来蒲垫、香炉,小心翼翼地燃上香。

恩和大佛爷盘腿在蒲垫上坐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和冥冥之中的某个人对话,时而紧促,时而缓慢。待一炷香燃完,他才闭了嘴,缓慢起身将那黄表纸揭下,轻轻地放入香炉,再点燃黄表纸,看着黄表纸慢慢燃为灰烬。

黄老先生一家人见恩和大佛爷做完法事,那悬着的心才稍许放下,一家人点头哈腰地道谢。

恩和大佛爷临走又打量了黄老先生好久,才对黄老先生道:“此符虽毒,却又书上了几个汉字,混沌未开之人,何以识得汉字?我感觉这符有诈,未必是弄鬼之人所作,我驱得了阴界的鬼神,却防不了阳界的小人。小人难防啊,小人无规矩,无常态。老先生务必好自为之,多烧香,多拜佛,少出门,少是非。”

黄老先生听了恩和大佛爷的话,自是格外小心,可他没想到灾事还是来了,而且来得那么快。一天夜里,黄老先生去卫生间解手,穿过二楼的客厅时听见窗户上有声响。黄老先生朝那窗子望去,先是一道蓝色的闪光从窗口划过,接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就飘落在窗子上,那东西在夜空里飘忽不定,时上时下。待黄老先生仔细看去,不由得大惊。原来是一个绿色的大脑袋,正嬉笑着向屋里窥视。

黄老先生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他开始还能沉住气,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或者是出现了幻觉,就睁大眼睛朝那扇窗子走去。那绿色的脑袋见黄老先生走来也并不离去,甚至还猛地往玻璃上撞,撞出“砰砰”的响声,仿佛要钻进来似的。这让黄老先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接着窗口又出现了一个面孔,也是绿色的,他们一起朝黄老先生嬉笑,让他不寒而栗。

黄老先生终于抑制不住恐惧,他大叫一声:“谁?”就急忙跑进卧室去拿枪,待他手握着枪再过来时,那绿色面孔正渐渐往夜空里飘去,飘得很高很高,在夜空里只剩一点点的绿色,像是浮在夜空里的萤火虫一样。黄老先生打开窗子,端起枪朝那点点的绿色开了一枪,枪居然哑了火,只有撞针撞击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黄老夫人听见声响跑到客厅,望着拿枪的黄老先生问:“出什么事了?”

黄老先生说:“没什么,没什么,好像是一只猫头鹰,不,也许什么都没有,是我眼花了。”

“不会吧……”黄老夫人疑惑地朝窗外看看,她什么也没看见,这才转身离开。

等夫人回了卧室,黄老先生就打开壁灯,独自在客厅里坐了许久。这些绿色面孔让他浮想联翩。他翻开日历——阴历四月十五,这个日子他永远也忘不了,正是当年他带着十四个弟兄到缅甸去的日子,已经几十年了。难道真是他们回来了?不可能啊,那些兄弟分明都惨死在他乡,连白骨也未必留下。可是只有那里的土著居民才会把自己的面孔染成绿色……而且在这个日子里出现这样的情景应该不是巧合。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神?

2

第二天一早,黄老先生就吩咐家人去买香、买纸、买供品,说是要在家里祭奠当年和他一起去缅甸的弟兄。黄老夫人有些不解,说:“既然恩和大佛爷都化解不了,那恐怕就不是鬼神的事了。他们的鬼魂要寻我们早就寻了,还会等到今天?都二十多年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黄老先生这才把他晚上看见的情景告诉黄老夫人,他说得轻描淡写,只是说仿佛看见了什么。黄老先生对夫人说:“昨天正是我们兄弟到缅甸去的日子,给那些兄弟们供上点儿东西吧,祭奠祭奠,也许真是他们阴魂不散呢,来索要他们该得到的那份财产。我看还是花钱吧,花钱消灾。”

黄老夫人困惑地看了看黄老先生的脸,什么也没说,就照黄老先生的话去做了。黄老夫人是缅甸人,会说不太流利的中国话,她对黄老先生的话从来都是照办的,百依百顺。

红楼里一时香火缭绕,非常肃穆。

黄老先生长久地跪在灵台前,他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对二十多年前和他一起到缅甸去的那十四个弟兄的亡灵说了好多好多祝福的话。二十多年前,他们跟随黄老先生一起走夷方,除了黄老先生,其余都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个个生龙活虎。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中国。他是衣锦还乡了,可那十四个弟兄都成了异乡的孤魂野鬼。黄老先生每次想起他们,心里就总有深深的内疚,他知道自己欠他们的,自己愧对了那些弟兄。

也许黄老先生没有猜错,亡灵确实需要安慰。总之,第二天夜里红楼的窗外就没了动静。第三天,第四天,黄老先生都专门起床查看,什么都没有,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黄老先生这才放下心,对黄老夫人说:“这香灵验,你看看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黄老夫人点头说:“但愿先生说的是……”她又吩咐白族女佣说:“这香火要长期供下去的,每天晚上都焚一炷。”

白族女佣点头。

黄老先生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后,他家的窗口会再次出现那绿色的面孔。这次是黄老夫人发现的,也是在深夜里。黄老夫人觉得口渴得厉害,就下床去喝水。经过二楼客厅时,看见窗纱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她随手把窗纱撩开,就看见一道蓝光划破夜空,接着几个狰狞的绿色面孔,如幽灵一般出现在窗前。老夫人尖叫一声,瘫在地上。黄老先生听见夫人的尖叫,拿起枪就从卧室里赶出来。他看见那些绿色面孔正贴在玻璃上对他嬉笑。

黄老先生厉声喊道:“你们!你们是谁?是谁?要干什么?”

那些绿色的面孔并不回答,只是舞动、嬉笑,很像黄老先生当年去过的那个地方的土著人的舞蹈。黄老先生更加相信这就是他当年带出去的那些弟兄们的亡灵,他大声说:“你们要干什么?那些恩怨情仇,早就过去了,再说那能全怨我吗?我也是被你们逼的。是的,如今我是发财了,我没有兑现诺言,没有回去重建家园,这都是因为战乱啊,等战火平息,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回去还你们那个愿,给你们个个都立石牌坊。”

那些面孔并不说话,依然不离去,只是嬉笑。

“你们再不离开,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黄老先生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扇窗子。那些闪着绿光的面孔这才渐渐从窗口离开,向夜空飘去,飘得很高很高,停留在夜空好久好久。

黄老先生看了看日历,又是个十五——阴历五月十五。

第二天,黄老夫人就病倒了,烧得厉害。黄老先生猜想她是被吓着了。黄老先生心疼老妻,叫来司机,到城里去请自己的老朋友拉玛努贾姆医生。拉玛努贾姆是印度人,在昆明开了家眼科诊所,那个时代印度的眼科在世界上都是很有名气的。拉玛努贾姆就是眼科医生,是黄老先生在印度就熟识的老朋友。黄老先生见到拉玛努贾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夫人发烧了。拉玛努贾姆以为是感冒之类的小毛病,就跟着黄老先生匆匆忙忙地赶到红楼,一进门就安慰黄老夫人说:“夫人,不会有大问题的,不会的,不会的……”

拉玛努贾姆给黄老夫人量了量体温,听了听心脏,感觉不像是感冒,对黄老夫人的病情有些看不太准,只好开了点儿退烧药和镇静剂,让黄老夫人服下。临走时,他对黄老先生再三交代说,如果服了这些药还没有好转,就要立刻把黄老夫人送到城里的大医院去。他拍着黄老先生的肩膀比划说:“老兄,嫂夫人的,年龄的,大大,有病的,要及时治疗,你明白吗?我的,是眼科医生,对这个,这个,是拿不准的。”

黄老先生点着头把拉玛努贾姆送上自己的小车。

送走老朋友,黄老先生就走到卧室里安慰老夫人说:“没事的,没事的,拉玛努贾姆说了,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些绿色的面孔啊,我估计就是当年那些兄弟,那些孤魂野鬼,他们能怎么样啊?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何况做了鬼呢。夫人尽管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办法。”

黄老夫人担忧地说:“先生能有什么办法呢?要真是鬼魂我倒不怕了,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什么,对,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们并不愧对他们,他们的死都是自寻的。我怕的是有活人作祟,这明明是有人想加害我们嘛,想把我们置于死地。”

“谁会这么做?我一个老头子能得罪谁啊?”

“是不是那些什么,叫什么,军事什么局的人啊,那些戴礼帽的人。你赶了他们,惹得他们不高兴,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板着面孔,不是好惹的。”

黄老先生皱起眉头说:“不会,他们是军事统计调查局的,也就是调查一些和军事有关的人和事,就是再不好惹,与我黄某何干?”

“你还是不应该赶他们的,你这个老头子,脾气就是犟,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啊。”

“你知道我一辈子小心谨慎,从不和人计较,那天撵他们也实属忍无可忍。那些人啊,明明是没事找事嘛。再说人家是吃官饭,也没工夫跟我一个老头子闲扯这些的。想来想去,除了那些弟兄,没谁会这样,你也看见那咒符了,就是学那边野人做的符嘛,肯定是他们的阴魂不散。”

黄老夫人说:“小心行得万年船,还是谨慎点儿的好。”

“那你说如何办?”

“还是到警局去报案吧,让他们来个人看看。我俩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真要是有坏人惦记,怕是应付不了。”

黄老先生不想让警察插手他们兄弟间的事,说:“这样合适吗?都是那些弟兄的魂魄,我知道我内心对得起他们,他们也终究会明白的。没必要喊啥子警察嘛,让外人介入倒不好了。”

黄老夫人说:“先生,这兵荒马乱的,还是留点儿心好,再说我也不再是当年和你走南闯北、翻山过海的那个人了。老了啊,如今啊,我是不经吓了,心跳得蛮狠,受不了,就让我多活几日吧。”

黄老先生坚持不报警,他认为就是他那些兄弟的魂魄来寻他了,这些绿面孔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他们出现的时间也绝对不是巧合。当年,黄老先生和那些弟兄是四月十五离开家乡的,他们一开始是分散在缅甸的好几个地方,大家约定每个月十五聚在一起。这个约定是有讲究的,一来他们一共十五个弟兄,二来中国人把十五当作团圆的日子。

天下没有这样的巧合。

后来他们的老朋友拉玛努贾姆医生来看黄老夫人,听黄老先生两口说了那两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也站在黄老夫人一边,力劝黄老先生去警察局报案。他对黄老先生说:“老兄啊老兄,你的,你的不明智太大,一定,一定要报警的。”黄老先生虽说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但态度多少也有些动摇。见黄老先生动摇了,拉玛努贾姆就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他往外走。黄老先生无奈,也只好在夫人和拉玛努贾姆的强迫下去了警察局。他不能不考虑夫人的身体,夫人是他在缅甸遇难时跟他的,他们是患难夫妻。虽说夫人有缅甸王族的血统,可几十年来伺候黄老先生伺候得小心谨慎,极其贤惠。黄老先生从来没有把这个相濡以沫的夫人当作异族。

黄老先生哪里会想到,他这一报警竟报出了一个惊天大案。

3

黄老先生是在老朋友拉玛努贾姆的陪同下去的警察局,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温暖。好多年了,他有事的时候,拉玛努贾姆总是陪在他身边。他和拉玛努贾姆是在印度孟买认识的,那时候黄老先生在孟买做生意,他的店铺和拉玛努贾姆的眼科诊所比邻。拉玛努贾姆是个极其热情的印度人,对黄老先生这个外国来的生意人一直很照顾,天长日久,俩人就成了好朋友。后来黄老先生回到昆明,看到昆明缺医少药,眼睛有毛病的人很多,就在通信中把这些告诉了拉玛努贾姆。这样,拉玛努贾姆才来中国行医的,为了能和黄老先生在一起,他把诊所开在昆明,两个人常来常往。

拉玛努贾姆认识警察局一个叫龙轲的探长。这个探长曾经把他诊所里发生的一个盗窃案给破了,在破案过程中,龙轲探长的能力和人品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他带着黄老先生直接找龙轲探长。

龙轲探长是外地人,抗战时期因内地沦陷来到昆明的。他的曾祖是蒙古族人,是清朝蒙古马队的一个龙旗手,叫吉日格勒,在抗击英法联军的八里桥战斗中战死。关于他曾祖父战死的过程,英法联军中的英国随军翻译德里松伯爵在《翻译官手记》里有记载:“桥口站着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鞑靼人,他看起来像是总司令的旗手……”“直到一枚霰弹把他击倒在地,于是大旗也向一旁倒去,随着它的旗杆而去的是一只紧紧抓住它的痉挛的手……”

龙轲的曾祖母是汉人,是嫁到蒙古王府里的汉人,丈夫战死后,她就带着儿子回了内地,辗转流落到武汉。后来她把儿子送到一个有名的郎中那里当学徒,曾祖母为了让后代记住当龙旗手的曾祖,就给后人易了姓,姓龙。

龙轲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他不但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中医,还在长沙湘雅医学院里学了西医。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他的人生轨迹该是一辈子悬壶济世了。可是残酷的战争改变了他的一生。武汉大会战时,龙探长一家十几口都死于日本人的轰炸,只剩下他和妻子两人。龙轲埋葬了家人,在父母的坟头磕了个头,就带着妻子到昆明投奔亲戚。龙轲经人介绍到昆明市警察局做了侦探。过些日子,又逢昆明市最大的公立医院——昆华医院成立,妻子在一个护士长的帮助下进昆华医院做了护士,两个人总算在昆明站住了脚。龙轲是个遇事好钻研的人,把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很得局长的器重,昆明市所有的复杂案件都是由他负责侦破的。他宽宽的脸庞,下巴上满是铁青的胡茬子,身材虽说不上高大,但肩宽胸阔,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龙轲的助手刀仲豪和他正好相反,身材瘦高,远远看去就像一根电线杆。刀仲豪是傣族人,他本是云南金平一个傣族土司的儿子,家中很有钱,他的土司父亲就供他在昆明城里读书。在他读中学的时候,家里和外族打冤家,他的土司父亲被人家打死,家道也从此破落,没有条件再供养他读书了,中学毕业后他就没再继续学业。可他酷爱读书的习惯没改,走到哪儿衣兜里都装着书或者报纸之类的东西,只要寻了空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看。他还有个特点,就是爱穿自己民族的服装,有时出外勤他也穿他们的民族服装。

刚到警局的时候,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警官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说:“一个书生崽,做什么不可以,当啥子警察嘛。还总是穿个傣族的服装,成何体统?”

倒是局长看着他好笑,说:“呵呵,怪是怪,不过我们也需要这样的警员,侦查不用化妆了。”

龙轲探长也说:“爱看书有什么不好?脑子好用啊,我看是个好后生,就跟着我吧。”一年的工夫,他就成了龙轲左右不离的好帮手。

拉玛努贾姆和黄老先生来到龙轲探长的办公室。

龙轲正在教他的助手刀仲豪如何快速擦枪,办公桌上横七竖八地摆着毛瑟手枪的零件。见到黄老先生他们进来,龙探长三下两下就把手枪给装好了,并且熟练地抖了下手腕,让那毛瑟手枪在自己的食指上旋转了一圈,然后再把那手枪装进腰间的枪袋里。

龙轲笑着说:“啊哈,我的好朋友拉玛努贾姆来了,难得难得。”

助手刀仲豪朝龙轲点了下头就准备回避。龙轲笑着说:“走什么,一起听听吧,他老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肯定是有案子,免得回头我再给你复述,我这个朋友啊……”

拉玛努贾姆说:“探长先生,不要取笑。”

龙轲对拉玛努贾姆打趣道:“这位是我的助手刀仲豪警官,上次破你那个案子的时候,他还不是我的助手,要不你肯定也会忘不掉他的,他可是个爱读书的年轻人啊,对印度教也说得头头是道,比你说得还清,哈哈哈。”

听龙轲这样说,拉玛努贾姆扭过脸朝刀仲豪点了点头。

龙轲说:“怎么?是不是你的保险柜又被盗了?难道又是一个锡克人干的?啊哈,我们的拉玛努贾姆先生又该倒霉啦。”

拉玛努贾姆急忙摆手说:“不不,探长,这绝对是个很奇特的案子。你会有兴趣的,它会考验你的智慧……”

龙轲感兴趣地眯着眼看拉玛努贾姆,说:“那好啊,拉玛努贾姆先生,你倒说说看,这案子奇特在什么地方?”

4

拉玛努贾姆这次来警察局的装束和平时不一样,很休闲,穿的是白色印度长袍,当然这种服装在印度不叫长袍,叫托蒂。实际上就是一块缠在腰间的布,这白色的布长度过膝,很像长袍。他这种故作轻松的装束让龙轲感到很耐人寻味,在和拉玛努贾姆的接触中,他还从没有见过拉玛努贾姆有过这样的装束,他总是一身西装。

龙轲给拉玛努贾姆和黄老先生倒了水,说:“别急,别急,你们慢慢说。”

拉玛努贾姆指着黄老先生说:“这次不是我,是他,是他,我的老朋友,黄,他遇着事了,很大很大的事,很奇很奇的事。按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是天那么大的事,天方夜谭那么奇的事。”

黄老先生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在一旁否认道:“你就别夸张了,哪有那么大啊,不过是闹个小鬼而已。”

龙轲很奇怪地问:“哦,闹鬼?”

于是,黄老先生把红楼出现咒符和几次出现鬼影的事告诉了龙轲。

龙轲叫助手刀仲豪很认真地记录了下来。

黄老先生讲述的过程中,拉玛努贾姆几次想插嘴都被黄老先生挡住。拉玛努贾姆只好低声嘟囔道:“你的,你的,要说清楚的,一定要……掖掖藏藏的不好……大不好。”

龙轲了解拉玛努贾姆的性格,这个印度医生表面上看真诚得有点儿过分,什么事都要一吐为快,其实内心似乎永远都藏着什么。他那棕色的大眼睛给人感觉有些忧郁,还有些躲闪。至于隐藏着什么,龙轲还不知道。这会儿,他看到拉玛努贾姆急着要说,倒是黄老先生掖掖藏藏,觉得有些好笑。

龙轲笑着对他们两个说:“都不用急,慢慢说,尽量说清楚。等黄老先生说完,拉玛努贾姆先生可以再补充啊。”

黄老先生只是把事情的经过简简单单地说了。临走时,拉玛努贾姆似乎还想要替黄老先生补充点儿什么,却被黄老先生拉出了门。两个人出门好远了还在争论。

助手刀仲豪望着两个人的背影说:“看这个不想说的倒是爽快人,那个要说的倒是个能藏得住东西的人……这个世界啊,处处都是假象。”

龙轲也笑了,说:“对一个侦探来说,没有假象的案子就没有挑战,也就没有趣味。在假象中寻求真实的痕迹,在神秘中揭开伪装找到真相,才是我们真正的趣味,对吗?”

助手刀仲豪赞同地笑了,说:“呵呵,我多言了,我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个印度人,只是有这么个直觉。”

其实龙轲对拉玛努贾姆的了解也并不是很深。那次拉玛努贾姆医生诊所保险柜里的钱被盗了,到警局来报案,是龙轲接的案子。龙轲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案子给破了。不过给龙轲印象深的是拉玛努贾姆并没有对他讲实话,他保险柜外壳的夹层他一直都瞒着龙轲,还有他在关键时刻对案件的放弃,让龙轲很费解。拉玛努贾姆医生有着一般印度人都有的黝黑的皮肤和厚厚的嘴唇,但他保养得比一般印度人要好,五十多岁了,还依然身体健壮,面色红润,并且还不留印度人普遍爱留的大胡子,比那二三十岁的印度年轻人还显得年轻,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走南闯北的医生。这在当时的印度人中也是很少见的。

拉玛努贾姆的面孔和黄老先生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饱经沧桑,脸上写满了故事,一个是养尊处优,脸上写满了优越。

“你的直觉很好,干我们这行的没有直觉可不行。”龙轲对助手的话表示赞成。

两个人还要再说点儿什么,拉玛努贾姆又推开门进来了。他急匆匆地走到龙轲跟前,用蹩脚的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黄,黄是很危险的,他的小楼里有数不完的秘密……有很大的危险……”

“那么你把你知道的都说说,都是什么秘密?”

“他,他的,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到过我们印度,到过缅甸,到过香港。他的,很秘密,他一直很秘密……是个秘密的人……”

龙轲笑了,问:“什么秘密?他有哪些秘密呢?你能说出来吗?”

“我的,说不清的。”拉玛努贾姆扬起一只手做了个砍头手势,说,“总之,总之,他会被砍掉头的,会的,一定会的,一定有人要砍他的头。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呢?”

“为什么?”

“他太有钱了,还有宝贝呢。”

“他自己为什么不说?”

拉玛努贾姆说:“我们是老朋友的,老朋友,知道吗?在孟买就老朋友,到昆明来还老朋友,老朋友到今天,你理解吗?所以我要说的,我一定要说的。我为他担忧,非常非常的担忧。”

“那么,这个要砍他头的人是谁呢?拉玛努贾姆先生,或者你认为应该是谁?你知道吗?你有线索吗?”

拉玛努贾姆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把手一摊,表示并不知道。

龙轲说:“不知道?不知道你说有什么用啊?这要黄老先生自己说,会不会被砍头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啊。”

见龙轲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拉玛努贾姆那棕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很气愤的样子,一拍桌子,转身走了。

龙轲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站在一边的助手说:“奇怪得狠,这个拉玛努贾姆先生,做事一贯古怪,他到底要干什么?”

刀仲豪也摇了摇头,说:“拉玛努贾姆的话不是太可信,一会说钱财宝贝,一会说砍头,如果说是砍头,那不就是为了钱财宝贝吗。我们傣族砍头就是世仇,就是打冤家,砍了还要把人头挂在寨子门口呢。”

龙轲刚在叹气中坐下,拉玛努贾姆又推开门进来了,他先是往窗外看了一眼,见窗外并没有什么人,就又把头垂到龙轲在桌前,低声说:“黄的,黄的那边你们一定要去人的,要快,要快!他是个很有经历的人,毫无疑问,他脸上的疤,疤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们了。我的老朋友,黄,黄这次是要死的,你要救他,一定要救他。”他还特意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表示他说的是黄老先生脸上的疤。

龙轲只好点头,说:“你放心,我们会去的,很快就去,该我们做的我们都会做。”

拉玛努贾姆又摇了摇头,然后就离开了。这次刀仲豪跟到窗口看着他离开,拉玛努贾姆走几步就扭扭头,四处看看,好像很警惕的样子。

5

拉玛努贾姆刚刚离开,局长来敲门了,他探着头往屋里看了看,对着龙轲说:“龙探长,你过来一下。”

龙轲赶紧起身跟着局长来到局长办公室。

局长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说:“最近忙吗?”

“哪有局座忙啊,在局座面前不敢说忙。”

“家里还好吧?”

龙轲回答道:“托局座的福,一切都很好的。”

局长笑了,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说:“哈哈,坐,坐吧,你小子,跟本局耍嘴啊?啥时候变得会恭敬人了?”

龙轲也笑着坐下了。

局长才低声问:“刚才你跟那个傣族小子在嘀咕什么呢?”

龙轲就把黄老先生和拉玛努贾姆报案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还补充了一句:“局座,这么说吧,今天这两个人都有点儿怪怪的,这肯定是个很有意思的案子,你就看我的好吧,呵呵。”

龙轲的局长姓严,是个四十多的中年人,他圆圆的脸,光头,总是笑容满面,弥勒佛似的。以前是戴安澜将军200师的一个副参谋长,在缅北作战时受了伤,据说现在背上还有日本人留下的弹片,天阴的时候总要在人面前喊背疼。戴安澜将军战死后,他不知怎么就辗转到昆明市警察局当了局长。听了龙轲的话,局长收了笑容,沉吟了片刻才说:“是这样的,那个印度佬和黄老先生进来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了,这才去你办公室找你的。”

“啊!”局长的话让龙轲有些惊讶,他想不到局长会亲自过问这样一个小案子。局长平时可是从来不具体过问下面人办案的,也不为谁说情,他只看你办案的结果,尤其是对这类刑事案件,你就追着他的屁股给他汇报他都懒得听。龙轲不由得脱口问道:“局座关心这个案子?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局长仰起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微微一笑,说:“龙探长,关键这个黄老先生啊,我们打过交道,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一身的故事,在华侨界也颇有影响。去年为了抗战,他一次就捐了两架飞机,连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都说他是华侨的楷模。对他的事一定要谨慎,弄不好对华侨影响很大的。”

“明白了。”

“另外,还有那个那个,印度佬,叫什么来着?对对,拉玛努贾姆。此人你也不可小觑,背景很复杂,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局座了解他?”

“了解谈不上,我听军界的朋友说过他,那可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拥有印度和英国双重国籍,你轻易不要碰他。”

龙轲说:“不管他是哪国国籍,这是在中国,触犯了咱中国的法律,我们有权力制裁他的。”

局长又是一笑,说:“话是这样说啊,可事不可以这样做,现在国际形势复杂,前线战事紧张。我们需要国际援助,也需要大后方的稳定。这些日子日本人在昆明也猖獗得很,对这样背景复杂的案子一定要多个心眼,不能出任何差错。当然我希望这就是个一般的刑事案,就怕案子后面有什么背景,所以呀,你对这个案子要特别特别特别的当心。”

“局座有什么想法?请明示,我龙轲一定照办。”

“呵呵,具体吗?也没什么,你是个聪明人,就自己看着办吧,把我的话记牢就好。”

龙轲离开时,局长还破例送了出来,他重重地拍着龙轲的肩膀交待道:“务必小心谨慎,务必要知进退。”

局长第一次对龙轲这样客气,搞得龙轲一头雾水。

龙轲刚回到办公室,助手刀仲豪便问:“局座找你干吗?”

龙轲挠挠了头,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个案子似乎有点儿特别,明天吧,明天一早你就去接我,我们一起到那里去看个究竟。”

刀仲豪点头道:“好的。” cnPu1dq5K6YzCf+YYnwvjN20mVmzhluOSeSKkoekd/JbyDP6KTVqxH8r8R0ok4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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