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按照沈氏指示,一应俱全地行完了作为新妇该对祖宗们行的礼节。
我跪在蒲团上,手执焚香,看向摆放在正中间邱暮白父母的灵位。
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就好像面前是我生身父母的灵位一般。
恍惚间,我仿佛感受到当年小小的邱暮白跪在父母的灵位前心中是何等孤寂。
我心中立即告诉自己:虽与邱暮白只是契约夫妻,但我毕竟吃住都在邱家,这儿媳妇的本分还是要守好。
我当即恭恭敬敬的给我已故的公婆叩头行礼,希望他们能保佑邱暮白早日康复。
这么年轻,死了也怪可惜的……不对不对,他要是不死,我岂不是拿不到他留给我的遗产?
我立即摇摇头,在心中改了发愿:“愿公婆保佑我顺利夺权,能在这后院之事上攒点银两保命,若是钱能攒够,邱暮白也可以不死的。”
香案上的烛火似乎感应到了我心中的发愿,闪了一下。
我当即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我好,我定然竭尽全力让邱暮白也好。”
是啊,当下情形,我难以自保,何谈帮到邱暮白什么?
毕竟这里是邱家,我这个刚过门的新妇,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所要面对的,也都不是什么善茬。
事毕,我与沈氏移步至沐阳堂,那是东府会客的地方,也是东西两府议事的地方。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走进沐阳堂,沈氏轻车熟路地大步走向右侧的主位。
众人皆知,左侧乃一家之主的位置。
至于右侧,便是当家主母的座位。
而沈氏虽为长辈,可我这邱家长媳才是邱府真正的主母,沈氏这样坐,无非只有一个目的。
打压我。
我看着她落座在主母的位置上,并不与其计较,而是移步走向右边的座位,坐在了沈氏的身边。
待下人们上了茶之后,沈氏继续方才温柔亲近的模样,笑道:“成家乃是士族之后,烟儿平日里在家中都是以诗书为主吧。”
这话一出,明显的就是在把成家往高里捧。
读书人心中只有琴棋书画诗酒茶,是不懂烟火之事的。
我苦笑。
你捧高那我就踩低。
我一脸无奈的回道:“叔母说的哪里话,成家早就没落了,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哪还有心思吟诗作赋。”
估摸着沈氏也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娘家的不好。
按道理来说我会因为成家的没落低人一头,在婆家人面前是不愿提及娘家的穷困。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我这个二嫁的寡妇,最不缺的就是脸皮。
不会因为前尘过往,而自卑不已。
反而我会因为之前的路没走好,往后的路要连同以前的,一起走回本才是。
所以,你跟我亲近,我比你还亲近,把不该说的心里话都给你说。
沈氏闻此有些意外,尴尬一笑,继续说道:“邱家是商贾人家,繁琐之事数不胜数,按道理来说你嫁进来了,我就该把后院之事交给你,这么多年了,我巴不得赶紧找人来替我,但是我怕你在家中只是读书写字,这些事情会让你应付不来,所以……”
所以我这个士族闺秀就只要好好的在家写字画画,操心的事情还是她来。
看来沈氏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按照规矩一定要把管事之权交还与我。
不过她这一出,我早就料想到了。
我就知道沈氏一定会以我不会为由,反而是替我劳心劳力的继续管家。
没曾想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所以,就是因为叔母劳累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小辈的也该让叔母享享清福,不会的我可以跟叔母学,但是叔母可别惯坏了我,什么都不让我接手。”
我将话直接挑明。
你不能不让我接手管家之权,不管出于何种缘由。
我清楚地看到沈氏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抗拒的神色。
那是她低估我的表情。
没想到,我这个没人要的寡妇来到邱家后,不仅不低眉顺眼的享清福,反而还如此高调的来夺权。
可她不知的是,我成紫烟从今日开始,要走的每一步都是为我自己打算。
所以我无所畏惧。
反正我的流言蜚语已经这么多了,再来一些也没关系。
我要的,只不过是后半生的依靠罢了。
她连声应和,“好好好,如今有了你,我也终于能松快几日了,到时候你可别抱怨叔母我,给你丢了这么一大摊子糟心事啊!”
沈氏的话语让我听出了一丝不屑,甚至还有一些玩弄的味道。
可我偏偏装作听不懂,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烟儿感谢叔母栽培,到时候你别嫌我叨扰您才是。”
那一瞬,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一股恶毒的眼神,似乎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
可我就是看不见,只顾垂眸饮茶。
晚膳过后,西府就开始派人来送账本。
沈氏一听我要接手管家之事,就命人将这些年的账本都送到沉香苑中。
先前客客气气的秦妈妈立即变了脸,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前来传话:“二夫人说了,十几年的账本要一本本的找,只要是找到的,都会送来给少夫人过目。”
所以,从秦妈妈离开之后,前来送账本的下人们就没有停过,一会送来两本,一会又送来一摞。
有几本甚至已经发了霉,老远处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霉味。
短短两个时辰,账本就已经堆了满院。
毕竟我是刚过门的新妇,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虽然来得只是下人,但是我都和慧儿候在正堂中,接受前来送账本的下人们对我行礼。
一两个叫做守礼,一二十个就有些故意而为了。
日落西山,天已经逐渐暗下来,但是仍有西府的下人们来送账本。
我知道,沈氏是故意选在这个时候,为的就是让我今夜不得消停。
慧儿随即拿起几本,一脸怒色:“姑娘,这账本一看就是才撕烂的,这东一页西一页的,光拼凑就得半天。”
沈氏显然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一个商贾大家,我就不信,后院的账本还能四处分散,找了半日都没能凑齐。
再看看这故意撕开,又弄乱顺序的惨状,我便知这沈氏是个厉害的角色。
只不过太蠢了。
她定然猜我看不懂账本,且又把十几年的账目弄得这般混乱,就想让我主动放弃掌事之权。
但是她猜错了。
我抬眼看向慧儿,慧儿又环视这一院的账本,我们主仆二人会心一笑。
慧儿忍不住咋舌道:“我这辈子谁都不佩服,就佩服奶娘。”
人人都知我成家是没落士族,但却不知我的娘亲是布商之女。
当年我爹爹是为了外祖家的祖产才不得已娶了娘亲。
他怕娘亲的身世让成家被人低看,对外说娘亲是亲戚家的女儿,家中遭了难才来江陵投奔成家。
而奶娘又是外祖家大掌柜的女儿,作为娘亲的陪嫁丫鬟跟来了成家。
她们二人看似是主仆,可自小长大的情谊早就让她们亲如姐妹。
而且奶娘与我娘最擅长的就是整理账目。
在外祖家时,布庄与内宅的收支均是她二人打理。
可自打来到成家后,再无施展的机会。
不得不收敛锋芒,做好这士族大家的当家主母。
等我出生后,娘亲和奶娘打算就将她二人的一身本事传授与我。
只可惜娘亲去世的早,只给我留下了一本《生意经》,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她在娘家买卖布匹时的经商经验。
而奶娘在娘亲病逝后,怕我日后被婆家欺负,便教我如何精打细算,赚钱管家,其中就包括整理账本。
奶娘就如同今日这场面一般,故意将账本分散,然后将好几年的账本混在一起,让我学着查账。
估摸着就连奶娘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教我的一身本事,今日成了我来到邱家的第一只杀手锏。
我与慧儿相视一笑,用襻膊绑好宽袖,挑眉笑道:“慧儿,这么多年的怨气终于有地儿可撒了,忙活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