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暮白的话令我心头一颤,仿佛很早之前他就认识我似的。
自八岁那年,月姨娘嫁入成家后,奶娘就开始为我打算,省吃俭用的替我存了不少银两。
小时候我不懂,还总怪奶娘给我买隔夜的吃食,就连我最爱吃的栗子糕都只在过年时买给我吃。
奶娘嘴里总挂着一句话:“娘有不如自有,自有不如怀里揣着走。”
逐渐的,我明白了奶娘的苦心。
我也慢慢的继承了奶娘精打细算的性子,什么都可以得过且过。
唯独银两,我视财如命。
邱暮白面对我的吃惊,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淡淡一笑。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去找笔墨。
钱都送上门了,我也顾不得多想什么。
我如兔子一样三步并成两步,按照邱暮白所指的方向,翻出纸笔,还有矮几。
就这样,洞房之夜,我和邱暮白在榻上相对而坐,商议我们和离的事宜。
“吾妻紫烟,温婉慧雅,有此贤妻,吾之幸事,奈何病痛缠身,命比纸薄,与妻有缘无分,待吾归西之日,不忍吾妻孤独余生,吾愿与妻和离,盼有良人相伴,与其偕老,吾之遗愿,赠妻千金,邱家族人不得为难紫烟,放其归家,婚嫁自由。”
邱暮白的字迹娟秀有劲,行云流水之间,看得到他朝朝夕夕伏案写字的模样,与他五岁背诗,十岁成文的传言毫无差异。
有人说若是让他去参加科举考试,金榜题名也极有可能的。
看着他字里行间的都在为我考虑,我竟有些心怀愧疚。
邱暮白突然抬眼看向我:“一千金够吗?”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他继续低头续写:“这是你我夫妻间的保证,到时候我还会准备好和离书,送去府衙盖印,只要是我答应你的,决不食言。”
说罢,邱暮白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盖在了纸上。
我心头一惊,立即拿出绢帕要给他包扎。
但是邱暮白摇摇头,示意我拿出婚床上铺着的白布,将余下的血滴在了验明我处子身的白布之上。
看着鲜红的血逐渐在白布上渗开的场景,我竟下意识的涨红了脸。
他怎知,我还是处子之身。
而他又为何,替我这般考虑周全。
我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收好他写我的一纸承诺后,与邱暮白和衣而睡。
就这样,在我嫁进邱家的第三日,我终于和邱暮白行完“夫妻”之礼,成了正正的大少奶奶。
他规规矩矩的躺在我的身边,告诉我:“是我算计了清清白白的你,所以我也会让你清清白白的离去。”
我默不作声,脸上的红晕仍未散去。
我立即转身背对着邱暮白,极力稳住慌乱的心神。
身后的人居然愿意为我克己复礼,纵使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无怪乎没有行任何礼节就掀开了我的盖头。
因为他的本意,只想与我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他如此待我,竟都是为我考虑。
月明星稀,鸟雀欢飞。
也不知是那屋檐上贪玩的野猫折腾了一夜,还是我的内心一夜未宁。
这一晚身边睡了个陌生的男人,理应我是辗转难眠。
但是听着邱暮白平缓的呼吸声,我竟是很快就入睡了,还是这些年来最安稳的一夜。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又一次梦到邱暮白手执招魂幡,身后跟着数十只獠牙野兽似要将他吞噬的场景。
这一次我看清了邱暮白的脸,正是他给我书写承诺时清瘦的面庞。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唤他快跑,但邱暮白就静静地站在远处与我遥遥相望,而身后的野兽离他越来越近。
我着急的大喊着,可邱暮白仍旧纹丝不动。
直至一股凉风迎面吹来,我眯了眼睛,躲到一边。
再睁眼时,邱暮白已站在我的面前冲我温柔一笑。
我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听慧儿在我耳边唤道:“姑娘,该去祠堂祭祖了。”
原来又是一场梦。
我坐起身子回忆起方才的梦,然后看向身边铺放整齐的被褥,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似的。
但是慧儿欢喜的捧着白布,一脸坏笑的看着我:“姑爷卯时刚过就走了,还叮嘱我不用叫姑娘早起。”
这时我感觉到额头上有些异样,下意识的抬手去摸。
慧儿立即拦住了我:“姑爷临走时才给你涂的药膏,说明日就会好。”
我闻此一愣,他还帮我涂抹了药膏,我竟全然不知。
为何我会在他身边睡得如此安然。
我看了眼一脸欣慰的慧儿,再看看她手中捧着的白布。
长呼一口气:“收拾一下,咱们去祠堂吧。”
邱家宗祠是邱氏一族最重要的地方,所有的嫁入邱家的新妇都要在洞房这一日后跪拜祖先,以告慰祖先亡灵。
为了守护宗祠,邱家的掌事人也会住在宗祠旁边,这是邱家的规矩。
故而我与邱暮白的沉香苑,以及他的书房,皆与宗祠同在东府。
而邱暮白的叔父邱光祖,和小叔邱晨曜一家,则住在西府。
东西两府之间隔了一片湖,一到春日里,湖水如碧玉一般清澈见底,景色宜人,故而唤作碧湖。
邱家的人则通过碧湖上的石桥往来于东西二府。
告诉我这些的是西府的秦妈妈,她是西府二叔母沈氏身边的人,一大早就在沉香苑门口等我,说要带我去邱家宗祠上香。
“二夫人老早就过来了,生怕少夫人第一次去宗祠出什么差错,要亲自带着你。”
秦妈妈的言语虽客气,但是她那副精明的模样却让我想到了家中的月姨娘。
她在爹爹面前就是这般事事为我着想,背后却恨不得将我三刀六个洞,吸干我身上所有的血。
邱暮白临走前还留了句话,让慧儿转告于我:“小心西府的任何一个人。”
看着秦妈妈和善的模样,我仿佛看到邱暮白就站在她的身后,依旧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叮嘱着我,“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如此一来,那一会要见的二叔母沈氏定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前脚刚迈进宗祠的门槛,后脚就听见一热情且温柔的女人声音:“快让我看看侄媳妇,一直听闻成家嫡女生得那是个落落大方,国色天香,今儿这一看啊,瞧这俊俏模样,真是讨人喜欢。”
迎上我的是一个身着绀青色长衫的女人,她眯着丹凤眼,一脸欢喜地向我走来。
我快步走过去,欠身行礼:“见过二叔母。”
眼前的这位,便是邱晨曜的母亲、邱光祖的妻子、邱家二房的主母沈氏。
她格外亲昵地拉起我的手,细细端详着:“叫你侄媳有点见外,以后我叫你烟儿可好。”
我点点头,也堆起笑容的回应道:“只要二叔母喜欢,叫什么都好。”
沈氏看着我的脸,笑着笑着便抹起泪来。
只听她声音哽咽,满目悲怆:“多好的闺女啊,要是嫂嫂他们还在,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我立即抓住沈氏的手宽慰着,可心中却扬起熟悉的感觉。
月姨娘刚嫁进成家时是这样拉着我的手哭泣道:“可怜的孩子啊,这么小就没了娘亲。”
按道理来说,婆家长辈这般为我哭泣,我理应高兴才是。
但我心里清楚,如果沈氏真的是为了我哭,或者真心待我好,那我被邱暮白“冷落”的三日,她完全可以先来安慰安慰我。
冷餐冷饭,无人问津,这不都是在见人下菜碟么。
更何况逢场作戏的戏码我可太熟悉了,看着沈氏哭戚戚的模样,我已经能猜到日后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我们身处东西两院,互不牵涉。
但是邱暮白的母亲去世之后,两府急需要一个女人来打理后院之事。
而这份差事,也只能落在临危受命的沈氏身上。
这一打理,便是十多年。
如今我嫁入邱家,又是邱家掌事的夫人,邱家后院之事就该全权移交到我的手上。
大家都想着几百号人口的大家族,后院之事一定会是繁杂累人的苦差。
可殊不知这样大的家族,生计采买那可是大肥差。
当年奶娘就是靠这个差事给我细抠下来不少银两。
所以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位掌管后院的二叔母,会不会将后院的掌事之权交还于我。
因为……
邱暮白答应我的一千金我可不满足,我想靠我自己的本事多为自己存点银两。
我要让我和慧儿的余生吃穿不愁。
那么在邱家赚钱的第一步,便是……
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