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叔奶被我气得额角青筋凸起,贴身伺候她的姑姑因为没有及时挡在三叔奶的身前,此刻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少夫人这是何意?!”
我恭恭敬敬地给三叔奶行了一礼,“如果一会儿进去后,三叔奶还会认为我是不敬长辈,让您在外人面前难堪,烟儿愿意跪祠堂、领责罚,任由三叔奶定罪。”
裴夫人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就立马安顿周围的人,让大家都避开,让我们邱家人自行解决。
三叔奶气得欲言又止,但她目光扫向四周,立即缄默不语。
我心底安慰。
这就是三叔奶与沈氏的区别。
如果今日我泼的是沈氏,她必要在外人面前让我颜面尽失,想尽一切办法定我的罪。
而三叔奶就不同了,无论发生任何事,就算要找我算账,也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绝对不会在裴夫人的面前,让她看邱府的笑话。
三叔奶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道:“你这孩子,就算是跟长辈玩闹也要看场合,冒冒失失的,若是冲撞了其他贵人可怎么办?”
三叔奶竟然主动替我圆了这场面。
我立即上前扶住三叔奶,莞尔一笑,“三叔奶教训的极是,烟儿嫁进邱家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去拜见三叔奶,烟儿给您准备了一件礼物,就在我的马车上,还请三叔奶移步,给烟儿一个认错的机会。”
与此同时,我低声道:“我在车上给您备了新衣裳,今日您就听一回我的安排,等事后您若还觉得是烟儿的错,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与此同时,金满楼上传来夫人们的笑声。
裴夫人尴尬一笑,“老夫人,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我得先上去招呼各位夫人了。”
言外之意,就是告诉三叔奶,人都到了,就差你了。
我冲三叔奶颔首示意,用只有我二人的声音道,“三叔奶从不参加这种宴席,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给咱们邱府挣回面子,咱们可不要去的太迟了。”
三叔奶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跟着我向马车走去。
沈氏只知,那两匹青黛色的织锦是江陵城的独一份,却不知我的烟云布庄压箱底的货有许多,各个都是数一数二的上等佳品。
至于给谁,全看我这个掌柜的心情。
我让梁掌事取出一匹苍绿色的锦缎,它与那匹青黛色的织锦材质无二,唯一的差别就是上边的绣样。
听闻沈氏找的成衣店,给赵夫人绣的是牡丹,寓意花中之王,大富大贵。
而给三叔奶的是一松一鹤,寓意福寿延绵。
可她不知道的是,三叔奶出身士族,自诩清高,又是信州才女,松鹤延绵根本打动不了她。
我让绣娘绣的是,竹。
当三叔奶看清衣服上的绣样,眼眸中不禁漏出惊讶之色,“这是宋徽宗赵佶的《竹禽图》?”
我连连点头,“三叔奶好眼力,历冰霜,不变好风姿,温如玉,这说得不就是您吗?”
三叔奶抬眸对上我诚恳的目光,她的眼神也变得柔软了一些。
我特意挑选的银丝,让绣娘在衣服上绣上竹子。
锦缎本就自带光泽,阳光下如酒倾泻,交织竹影,在光影中散发着独特气息。
我笑道:“烟儿知道您从不来这些宴会,是因为三叔奶的气节,旁人都以为是她们官家夫人不喜与我们商贾家眷为伍,其实是我们看不上她们这些装模作样的场面,要不是看在裴夫人那几朵名贵菊花的面子上,她们哪有机会见到三叔奶。”
三叔奶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再多言,走上马车换掉被我泼脏的衣衫。
没过多久,三叔奶缓缓走出来。
不得不说,三叔奶这名士之后通身的清流气质,配上这一身尽显她的雅致与清冷。
任何一个夸赞好看的词语配她都有些虚浮。
准确来说应该是常人无法能及、文人独有的儒雅,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独特。
那一瞬,我竟在三叔奶的身上看到了邱暮白的影子。
明明都是才华横溢,但不得不藏匿锋芒,不让人看出任何。
这时,方才挡在三叔奶面前,质问我的那位姑姑,突然泪眼波娑,冲到了三叔奶的面前,“姑娘,姑娘这一身让奴婢想起了您在学堂与公子们对答的那一日啊。”
父亲曾给我讲过三叔奶的故事。
她的文采不输于家中任何一位兄弟。
只是碍于女子的身份,能跟着家中兄弟们在学堂读书,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三叔奶十五岁那一年,学堂的先生一时兴起,让苏家子弟男女分别而立,就针对当下士子们热议的“文武之治”来发表自己的言论。
三叔奶以一己之力,面对家中五六个兄长毫不怯懦,最后以“张弛有度,铁腕手段”引得满堂叫好。
三叔奶也因此一举成名,成为士族中,女子的榜样,读书不可读死书。
我听到姑姑热泪盈眶的提及“那一日”,想必所言正是三叔奶与兄长们辩论“文武治国”的那一日。
我瞧见三叔奶的神情也温柔了许多,不像是因为我泼她茶水而生气,反倒因为这更胜一筹的“竹影婆娑”而显得喜悦一些。
三叔奶目光落在我身上,叮嘱道:“可别小瞧那些官家夫人,她们一个个都以家中夫君的官职而自恃,莫要失我邱家的半分掩面。”
“烟儿谨遵三叔奶教诲。”
就这样,我跟在三叔奶的身后,往金满楼走去。
我们刚行至二楼,便听到沈氏爽朗的笑声。
“可不是嘛,赵夫人就是咱们江陵的花中之王,身穿牡丹,再合适不过了。”
“要我说还是沈夫人有本事,连烟云布庄独一无二的织锦都能卖到。”
“哪是我有本事,还得是赵夫人的面子大,梁掌事一听是给赵夫人送的礼,立马就把最好的织锦拿了出来。”
我侧目瞥向三叔奶,只见她的五官微微拧在了一起。
虽然竭力压制着情绪,但难掩她的怒气。
谄媚,沈氏的言语只能用“谄媚”来形容。
可我邱氏毕竟是江南一带的商贾大家,秉公守法,缴纳税银,无需对任何官府这般谄媚。
我暗自搀扶住三叔奶的胳膊,低声道:“三叔奶,邱家的脸面就靠您挣回来了。”
“邱家三老夫人、大少奶奶到……”
姑姑将我与三叔奶的拜帖交给小厮,一声高呼引得众夫人们纷纷向我们看来。
沈氏吃惊的表情足以证明,裴夫人替我们瞒住了一切,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裴夫人热情地迎了过来,“老夫人您终于来了,我说这日头怎么越来越好,原来是老夫人您来了。”
若不看地位,只论辈分的话,三叔奶是今日诸位夫人中辈分最高的。
除了赵夫人之外,诸位纷纷起身相迎。
脸色大变的沈氏走在最前,一脸诧异道:“叔母您……”
三叔奶笑得十分自如,“听闻裴夫人的菊花世间罕见,老妇年纪大了,活一日少一日,所以就倚老卖老,来凑凑诸位夫人的热闹。”
三叔奶看向赵夫人,笑道:“赵夫人好久不见啊,记得上回见面,还是您家婷姐儿出嫁的时候。”
既然三叔奶先开了口,赵夫人也就不装了,只是站起身子,并不多走一步,笑道:“老夫人说的极是,我家大女婿毕竟在苏家的学堂读过两日书,托您家先生教的好,才有了今日这番作为。”
我抿唇一笑,这可不就是在彰显赵玉婷的夫君,白仲景如今的官职嘛。
再大的官儿,也是他赵家的女婿。
三叔奶却不接她的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赵夫人身上的衣服上。
“赵夫人的衣裳可是上好的织锦啊,老妇都从未见过织的如此好的锦缎。”
三叔奶说这话时,眼睛是看向沈氏。
沈氏早就吓得汗流浃背,目光闪躲,不敢言语。
看她长舒一口气的模样,或许是在庆幸三叔奶并没有穿她送得那一件。
否则今日必将是一场灾难。
我立即迎了上去,搀扶着三叔奶坐下,“三叔奶称赞赵夫人的同时,不也将叔母给夸了,听闻这可是叔母花重金给赵夫人做的。”
我瞧见赵夫人的脸色微变,猜出她很在意别人说自己的衣裳是旁人送的。
我立即圆回来,“不过这样好的衣裳,又是花王牡丹的图样,江陵城中,除了赵夫人,无人能穿出它的气质来。”
裴夫人来出来打圆场,“夫人们赏脸来参加我的赏菊宴,那是我的荣幸,今日赵夫人和邱老夫人也都来了,我这几株菊花也不枉我费心养一场。”
就这样,众人都重新坐好,等着裴夫人那几株菊花的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