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到邱家第二夜,邱暮白还是没有来,邱晨曜也再没有来扰我。
我仍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头戴凤冠,坐在榻上足足两个时辰。
最后还是只等来连业的传话:“少爷还在处理账目,少夫人早些休息吧。”
慧儿气的当即怒骂,可连业头都没有回的就走了。
我一把扯下大红盖头,看着满屋的红色,只觉得眼花。
我唤来慧儿服侍我睡下,只见慧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此刻最难过的是我。
当初嫁入刘家,我的第一任夫君刘子衿死后,还有个婆母日日来我房中咒骂我,骂我八字不祥,新婚当日就克死了他家儿子。
可是在邱家,邱暮白就是邱家的主人。
他不愿来我房中,便也没人会劝他前来。
听着我是邱家的大少奶奶,可若是邱暮白如此待我,那府上谁会把我当回事。
如此一来,我也只能听他的话,早些休息。
睡前还特意嘱咐慧儿:“明日不用叫我,你也多睡一会。”
慧儿眉头一簇:“姑娘,哪家新妇睡到日上三竿啊,您这……”
我打断她的话:“醒得早,饿的早,难道你还想吃隔了夜的糕饼?”
慧儿也知,起再早我们也无事可做。
便替我整理好床铺,伺候我睡下。
躺下后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索性细细琢磨起邱暮白来。
邱家是江陵的商贾之家,江陵以南都有邱家的产业,布匹、茶叶、酒楼……
就我听说的都有不少,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
那个混账邱晨曜并不是邱暮白的亲弟,而是邱暮白二叔的儿子。
邱暮白的爹娘早在十多年前,游历山川时,遭遇土匪劫财害命,客死他乡。
那年的邱暮白不过才十三岁。
作为大房唯一的儿子,邱家的嫡长子,小小的邱暮白被邱家族亲推到众人前,亲自主持父母的丧事。
按照邱家的祖训,只有嫡长子才有资格做邱家掌事。
所以,邱暮白的爹娘前脚下葬,后脚他们就让身着孝服的邱暮白跪在邱家宗祠中领了主事令牌。
就这样,邱暮白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打理着邱家的产业。
也正是这十多年间,邱暮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成了一个药罐子。
好在还有一位叔叔,作为邱家二房一直悉心照料着邱暮白。
他为邱暮白张罗了好几门婚事,但都不知为何没了下文。
故而这邱家大房的府苑便只有邱暮白一人住在这里。
直至今日,又多了个我,邱家的大少奶奶。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十三岁的邱暮白,披麻戴孝,手执招魂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而身后并不是他爹娘的棺材,而是一头头满嘴獠牙的野兽紧随其后。
我想要看清邱暮白的脸,但却怎么也靠不近。
我便追着他跑,他不见了,我也醒了。
原是大梦一场,汗如雨下。
我望着空荡的房间,身下的床榻好似没有任何温度,看着身边的空空如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梦到了他。
到了第三日,我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果然也没有人来叨扰我们。
就好像,我与慧儿形同虚设。
等我醒来时,慧儿正好回来,从怀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似是得到什么宝贝一样,眯起眼睛让我看。
我惊呼:“栗子糕!”
居然是热乎乎的栗子糕!
慧儿一脸得意的扬眉道:“我刚从后门溜出去买的,没人看到,姑娘你快吃吧。”
我立即取出一块,居然还有点烫手。
再看慧儿满头大汗的模样,我便知,她是一路跑回来的。
怕我饿着,也怕我醒来后见不着她。
我递给慧儿,让她先吃。
慧儿笑笑,也取出一块递给我:“姑娘,我们一起吃。”
这是我嫁到邱家吃到的第一顿热饭,还是我的贴身婢女慧儿从外边买来的。
我看着慧儿像个孩子一样狼吞虎咽着,明明自己也饿着肚子,却要跑回来先给我吃。
自从五岁那年,娘亲病逝后,成家也越来越不景气。
家仆们一个个被遣散,而慧儿却死都要留在我的身边:“姑娘的家就是奴婢的家,不然,我宁可去死。”
小小的慧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跪在我的脚边,我便发誓,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慧儿。
她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娘亲去世后,也只有慧儿初心未改的陪在我的身边。
陪我嫁去刘家,又跟着我一起被刘家赶出府门。
如今又再次嫁人,来到了邱家。
如今的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
吃着香甜软糯的栗子糕,我却不知明日的我又会是怎样,还能带着慧儿活下去吗?
一番休整之后,慧儿问我:“姑娘,凤冠还要戴吗?”
我看着晶莹剔透的凤冠,还有据说请了十几位绣娘赶制出来的嫁衣,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赶天黑之前还是穿上吧。”
“可是……”
慧儿并没有把话说完,可我也知她要说的是什么。
我抿嘴一笑:“不穿怎么办,万一他来了,说我没有规矩,那我俩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话是我哄慧儿的,虽说大红盖头不能自己揭,可我嫁入邱家已经三日,再守规矩的新妇也不可能头顶盖头整整三日。
我知,邱暮白肯定也知。
就这样,等慧儿再次将嫁衣整理平整,并用沉水香熏过一遍后为我重新穿好。
沉重的凤冠早已在我的额上压出了淤青,任凭慧儿怎么涂药都消散不尽。
我冲她微微一笑,咬着牙道:“给我戴上吧。”
额上的痛感又一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随之慧儿帮我盖好大红盖头,点好龙凤红烛。
我盯着那对重新被人送来的龙凤红烛,对于新婚当晚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
邱晨曜是否还会再来?
救我的那人究竟是何人?
而这一切,邱暮白又知道多少?
大红盖头一落,我的眼前又看不见任何。
就像来到邱家后,我不知前路如何,只知命不由我。
就这样,我第三回身着大红色的喜服,静静坐在我和邱暮白的洞房中,等候我的夫君来揭我的盖头。
都说事不过三,可我也并不抱希望。
一个前来冲喜的寡妇,能过上这样的富贵生活已经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其他的,还配奢望什么?
而这些,都是外边的人议论我的。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无奈苦笑。
当初嫁给刘子衿,是爹娘说的亲事,我毫无反抗之力。
他第一次低头求我:“烟儿,刘家这门亲事是你娘早早就给你订下的,好在刘家不嫌弃咱们没落,只要你嫁过去了,咱家也能跟着好起来。”
那是娘亲去世后,我与爹爹少有的亲近。
他上一次是何时与我这般话语的,我也记不清了。
自从月姨娘入府后,爹爹就很少来看望我了。
母亲走时,我也不过五岁而已,正是需要爹爹呵护的年纪,但在我的记忆中,除了逢年过节的“一家人”团聚之外,我都只和奶娘还有慧儿待在母亲的旧居中。
而爹爹和月姨娘,还有她的一双儿女,过着一团和气的日子。
除了与刘子衿的婚事上,爹爹日日来我房中劝我。
否则我真的都快要忘记,我还有个爹了。
看到他老泪纵横的模样,心想,曾经的爹爹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士族之后,如今却要这般低声下气。
我心疼他,便也应了他。
出嫁之时我跪别父母,我竟是第一次看到爹爹对我有种望女成凤的欣慰。
我知道,那是盼我在刘家站稳脚跟,然后给娘家带来翻身之日。
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我和刘子衿拜堂成亲之后,像此刻一样等他来揭我的大红盖头时,我等来的,却是刘子衿的死讯。
一夜之间,嫁衣换作了孝衫,我莫名其妙的从新娘成了寡妇,跪在刘子衿的灵堂守了七天七夜。
前来吊唁的宾客,一面对着刘子衿的父母心感惋惜,一面对我的回礼指指点点。
没有任何安慰,更没有一丝惋惜。
就觉得,是我克死了刘子衿。
等刘子衿下葬后,我就被刘家用一纸休书赶了出来。
奶娘因为年纪大了,要留下来日日给母亲上香诵经,并没有跟我去刘家。
可等我回去时,奶娘病逝。
听说只是用一卷草席裹了身子,然后就草草丢掉乱葬岗中,无人祭拜,也无人送灵。
自那以后,母亲的旧居中,就只有我和慧儿了。
再往后,就是此时此刻的一幕。
我苦笑,我一个寡妇还能奢望什么。
可我更想问的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有反抗的能力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出声来。
“新婚三日,被丈夫冷落,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我身子一惊。
是邱暮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