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山的雨说下就下。
起初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天空就如断了线的珠帘,雨点接连不断的往下落,打得四周久久无法安宁。
山中好静啊,静的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我与玉清道长还有陆离就坐在亭中听雨。
没错,是听雨,并不是等雨停。
玉清道长望着亭外,平静道:“这雨今晚是不会停了,你们定然下不去山。”
下不去山意味着就要留在此处过夜。
我今日出府,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当然,也让沉香苑的侍女做好邱暮白突然回来的准备。
若是问起,就说我去买布了。
一听买布,邱暮白必然会以为我是去了烟云布庄。
但是彻夜不归……
此时此刻,我心如死灰。
火炉中的火焰很旺,烘得我身上暖暖的。
陆离又递来一杯热茶,“紫烟姑娘可是害怕府上担心。”
何止是担心,我那是心急如焚。
这要是再被西府的人抓住什么把柄,扳回一局,那我之前所做的,不就白费心思了。
若是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不仅我倒霉,邱暮白也会跟着我遭殃。
我不想让他因为我遭人非议,那种被吐沫星子淹没的痛苦,我深有体会。
见我并没有回答的打算,陆离轻声道:“我已经吩咐过府里的下人了,若是今晚我没有回去,自会有人去烟云布庄说明情况,之后梁掌事一定会去邱府禀告,说你今日,出城谈生意了。”
我闻言一愣,直起身子,一脸惊讶地看向陆离,“你早就知道我们今日下不去山?”
陆离指了指天,又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苦笑道:“我的腿曾受过伤,伤好之后,每次下雨的前一天膝盖就会酸痛难忍,我这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我的目光落在陆离的膝盖上。
他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的受伤之事,我心中忍不住好奇,这些年他都发生了何事?
再看他如今周身沉稳的气质,和令人不敢造次的惧意。
我猜,他的深不可测,也必然是历经过生死的。
不然的话,今日的他不会与三年前的差距那般大。
不管怎么说,好在他考虑周全,替我打消了一些顾虑。
要是有人传话给邱暮白,西府那边,他定会想办法遮掩。
至于邱暮白那里……等下山后再说吧!
我端起陆离送来的茶,揪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少,浅笑道:“如此,紫烟谢过陆公子了。”
言毕,我也学着玉清道长,盘腿而坐,面朝亭外,静静地听着雨落的声音。
雨声潺潺,树叶簌簌。
可心却一直都是忐忑不安。
等雨小一点的时候,我们回到了玉清观,道童为我们备下了简单的斋饭,吃完后便回到各自的禅房中。
躺在床榻上后,我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奇怪。
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陆离因为玉清道长的缘故,早就知道我要来,在半路上等着我,带我上山。
同时,他能预料到今日有雨,我们下不去山。
提前安顿好一切,并未劝谏我,改日再来。
而是……什么也不说的带着我来到了玉清观,最后不得不留宿于此。
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心底生起一丝说不出的滋味。
听到我还在翻身,睡在小榻上的慧儿问道:“姑娘,可是床睡得不舒服?”
“床很舒服,只是睡不着。”
说到此处,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床榻,也太舒服了吧。
因为一直忧虑今夜不能回邱府的事情,我并未留意到这些细节。
此时伸手摸了摸,这身下的被褥,又柔软,又厚实。
再加上屋中燃着炭火,身处深山,我却未感受到一丝寒冷。
慧儿又道:“是啊,谁家的褥子做得这么厚实,倒像是故意做成这样的,小师父给我抱过来的时候,我还很吃惊,直夸玉清观待客有道,想得真是全面。”
我闻言怔住,直接坐起身子。
是啊,这也太周到了吧!
虽说这一切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但是如此算无遗策地被人安排着,我不接受!
“姑娘,您要去哪?”
见我突然起身穿衣,慧儿立即也起来伺候。
“我去隔壁找陆离。”
我们的禅房都在一处,陆离就住在我的隔壁。
起初听到这样的安排慧儿有些担心,但小道童告诉我们,玉清观的禅房就只有这一处。
出门在外,也就顾不上那么多规矩了。
慧儿表情微变,焦心道:“姑娘,这么晚了,您深夜去外男屋中,若是让人知道了……”
慧儿作为我的贴身婢女,都担心我与外男接触过密,会有影响。
陆离这样想方设法地将我留下,就不怕明日我下山,又会遭受怎样的风言风语?
我安抚慧儿,“所以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省得夜长梦多。”
慧儿也不多问,穿好衣服后,欲要先出门,“姑娘,咱们还是谨慎一些,我去屋外给您守着。”
我点点头,随即跟着慧儿走了出去,转身来到陆离的屋子里。
灯还亮着,陆离并未睡下。
我轻轻叩门,“陆公子。”
很快,屋中的人影就向我移来,打开门后,陆离紧着眉头看着我,“这里是深山,怎么穿得这么少?”
我也不等他相邀,径直走进了陆离的屋中。
屋中充斥着一股药味,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罐上,看样子陆离是在涂什么药膏。
环顾四周,一应陈设就跟普通禅房一样,非常简单。
没有厚实的床褥,也没有烧的很旺的火盆。
就是简简单单的、道观中一间禅房该有的朴素。
果不其然。
并非是玉清观待客有道,而是来到这里我所享受的一切,都是陆离替我准备的。
陆离转身取了件披风,欲要披到我的身上。
我向后连退两步,丝毫没打算顾及什么脸面。
拿着披风的手停在了半空,陆离的嘴角微微一扯,随即跟随手上的动作收了回来。
“山里冷,紫烟姑娘又大伤初愈,陆某是怕……”
“既然知道我大伤初愈,为何又想尽一切办法留我在此?”我语气冷淡,直直地看向陆离,从欢喜到担心,再到心虚的眸子。
陆离生得高大,若是与邱暮白站在一处,比高挺的邱暮白还要略高一些。
我站在他的面前,不得不抬头仰视。
尽管如此,我的气势也不输他。
见我如此笃定,陆离也很坦诚。
不过,声音微弱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紫烟姑娘说得没错,我就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哪怕只一个晚上。”
我心头一紧,没曾想陆离也是个直接了当的人。
今日上山,本就是我自己的打算,只是很不凑巧地赶了个雨天。
留宿在此,自然也不能完全怪他。
但他的确另有目的,我也是希望能借此机会,逼出陆离的真心话。
既然话已挑明,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陆公子,以后还是叫我邱夫人吧,我本就是个二嫁妇,您在柳腰街上开店,想必江陵城外对我的风言风语您也听说了,所以还请陆公子给我留个活路,让我不要再被人议论了。”
陆离穿得很单薄,天青色的素袍搭在他的身上,轻飘飘的,难以遮掩他起伏不定的胸膛。
陆离的眸子附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像我吐露着不甘,“你本该是陆夫人的,今日娶到你的,应该是我!”
陆离的话让我惊得挪不开步子,看着他的神情逐渐气愤了起来。
“是邱暮白算计我,让我拿不到银子,被他抢先一步给了月姨娘聘礼,不然的话,今日哪会有什么邱夫人。”
惊天一道响雷划过天际,雷电映衬出我震惊的神情。
我难以置信地从嗓子里挤出四个字来,“你说什么?”
陆离下意识地向前进了一步。
不知为何,他身子一个趔趄,似乎腿上很不舒服。
他炙热的眸子里都是我的模样,“月姨娘给你说亲的时候,就是在我的去红尘里吃的茶,当我得知是你要订亲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立即四处寻媒人,去与月姨娘攀谈,我们原本都商议好了,我也已经找好买家要把去红尘折现成银子,作为聘礼娶你回府,可是……”
陆离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但很快,长叹一口气,更像是气自己没本事,“可是,交易当天买家突然变卦,这才给了邱暮白机会,让他抢先一步,给了月姨娘三个去红尘都换不回来的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