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不记得自己已经昏迷了多少日,只知道我一直困在幻境中,怎么都出不来。
耳边全是慧儿的啜泣声,要我赶紧醒过来,否则,她绝不独活。
还有邱暮白。
他虽不像慧儿那样开口唤着我,不断同我说话。
他就只是默默地陪在我的身边,一直守着我。
而他身上沉沉的药香味,却让我心中如明镜儿似的。
知道他一直都在。
就好像背靠有大山,饥饿有糕饼,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陆离也来看过我几次,同他一起的还有那位神医,替我针灸和诊脉。
每一次邱暮白都会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的,就好像生怕下一刻,我会被陆离带走似的。
我没有想到陆离会有今日的这番成就,能在柳腰街上开茶楼,非富即贵。
犹记得三年前我救他时,透过门缝,他瘦到皮包骨头。
虽生得高大,但因为太瘦了,像根竹竿似的。
那时他因为自己的娘亲重病,走投无路,翻我院墙,找我借银子。
我因为被月姨娘强制嫁去了刘家,根本顾不上打听他娘亲后来有没有好起来,而他有没有活下去。
没想到三年之后,我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见面。
他还带着神医来,替我把脉疗伤。
这的确让我心里很是意外。
看来,善良还是有回报的嘛。
这时,神医正在我身旁扎针,我能感受到头顶上的刺痛感,可我就是找不到能让我醒来的出口。
我索性坐在大石头上休息了起来,仰望着天空,心情大好。
幻境中的风景美如画,每日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
此处什么都是平和的、安静的、美丽的,而且不远处就是邱暮白与他爹娘所居住的小院。
我无时无刻都能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是如何平静而又令人羡慕地生活着。
院子不大,足够他们三人居住。
每日我都会看到邱父外出耕作,日落之时,便会带回家里各种各样的东西。
而邱暮白的母亲宋氏则会打理好家中的一切,洗衣做饭、喂鸡喂羊、将院落打扫的一尘不染。
炊烟袅袅,岁月静好。
小院里还有一只狗,赶羊斗鸡的,给院中带来了不少生气。
至于邱暮白整日都静坐在院子中,不用看账本,也不用面对西府豺狼们的嘴脸。
只需要读书、写字、作画,时不时地还会拿起木头雕刻一些小东西。
他们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住在高门大宅中,身边更是没有下人们伺候。
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日子。
看着邱暮白一家三口温馨的一幕,再听听外边的他们陪伴着我的声音。
其实日子若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不错。
“夫人就打算永远困在这幻境之中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老叟的声音。
听起来十分熟悉,但也十分突兀。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藏蓝色道袍,道骨仙风的老者,正向我徐徐走来。
虽然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可我面对他,却是生不出一丝惧怕来。
“敢问道长从何而来,您怎么也会困在此处?”
那道长手指头顶,笑道:“老夫是来找你的。”
脑中闪现过近日来外边出现的声音,我愕然:“您是陆离带来的神医?”
道长捋着胡须,摇摇头,“老夫可不是什么神医,只不过是玉山上的一个修行者罢了。”
玉山是江陵城外的一座青山,常年云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传言玉山深处有位活神仙,句句真言,能洞悉世间一切俗事。
我立即欠身行礼,“是紫烟冒昧了,紫烟见过道长。”
“老夫法号玉清,夫人唤我玉清就好。”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有什么路是可以走进来的。
我好奇地问道:“敢问玉清道长,您是从哪里进来的,我在这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没有找到出口啊。”
玉清道长微微一笑,“夫人真的有找出去的路吗?”
我后脊一僵,立即心虚了起来,躲开玉清道长的眼神。
玉清道长直接坐在了我方才坐着的大石头上,同我一样看着邱暮白他家小院的方向。
“夫人迟迟不肯离去,只怕就是因为这个吧。”
我也重新看向小院,眼眸一酸,心底瞬间翻涌了起来。
“烟儿,今晚娘亲给你熬栗子粥可好,你爹爹昨日从集市上给你买了许多栗子,又大又甜的。”
“烟儿,爹爹回来了,你瞧,今日学生们给爹爹交了束脩,爹给你们娘儿俩一人买了块布,让隔壁张婶给你们做身新衣裳。”
“不用劳烦张婶,我就能给烟儿做,烟儿明年就要及笄了,可以说婆家了,咱们可得好好给烟儿准备嫁妆。”
“我成家的女儿那是随随便便就能嫁的吗?我的烟儿又会读书,又会算账,不是谁都能娶走我的这颗明珠。”
“你爹说的对,要是烟儿没有中意的郎君,就算一直留在爹娘的身边,爹娘也养得起你。”
炊烟袅袅,岁月静好。
小院中的人已经不再是邱暮白一家。
而是我、父亲、还有过世已久的娘亲。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我已经泪如雨下。
玉清道长长叹一口气,“为何说看山是山,看山又不是山,夫人久久不肯醒来,留恋的不就是眼前这一幕吗?”
我并不否认玉清道长的话。
因为他所言,句句属实。
我留恋幻境中,我从未拥有过的亲情。
我也留恋幻境外,邱暮白对我的守护。
爹爹从未像这般对我百般宠爱过。
而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有个男人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担心我。
见我半天不说话,玉清道长继续道:“夫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您可以选择一辈子都不出来,但是活着的人呢,您可以撒手不管外边的一切吗?”
“道长,如果可以选择,我能留在这里吗?”“可是夫人您还有情债未了啊。”
“情债?”我蹙眉。
玉清道长抬头又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缓声道:“该来的都来了。”
是邱暮白?
可是我与他……只是利益上的关系。
我帮他打理内宅,对付西府一家,他保我后半生无忧。
我要的也不过是余生无恙罢了。
但自从里来到幻境中,当我看到眼前这一幕,可不就是我心里所期盼的吗?
平安顺遂,万事皆如意。
玉清道长笑道:“《金刚经》中有句话: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不住情,缘来则聚,缘尽则散;聚时用心,散时安心,既然已经聚上了,就是有债,有的债,躲不过啊……”
听着玉清道长的话,我的心底有所动容。
是劫是债,的确不是我能左右的。
而这里终究是幻境,一切的美好,也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期盼爹爹疼爱,幻想娘亲还活着。
此时天空中传来慧儿的惊呼声:“姑娘的手动了。”
玉清道长看向我,笑道:“夫人,该是你的,它是躲不过的,您看着幻境中一切皆为美好,可它终究是虚幻的,您也曾奋力活过,就此放手是不是太可惜了……”
玉清道长缓缓起身,往远处走去。
而我也说不上为何,跟在他的身后,往未知的方向走去。
直至耳边传来邱暮白的声音,“烟儿,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