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平静到让我觉得有些不习惯。
因为在此之前,月姨娘一房,三天两头就要来我这里找乐子。
比如斥责慧儿偷懒,威胁她若是不尽心照顾好我,必将她发卖给做贱婢的人牙子。
再比如挑拣奶娘买的东西不新鲜,怪她肯定在这上边揩油,老奸巨猾。
总之,月姨娘总是以关心我的名义,常来我院中找茬。
我知道,她是做给我爹看的。
名义上看似对我关爱有加,频繁来我院中,是她这个庶母为人厚道,善待嫡女。
可实际上却是不想让我安生,恨不得早点把我打发了,靠我卖个好价钱。
对此,我们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独独这几日,不见月姨娘的踪影。
奶娘借此机会,每日一大早就去布庄教那个姓梁的活计,想着早点把他教出来,可以独当一面,好好打理布庄,替我们分忧。
而我跟慧儿,便留在院中。
每日看看银杏,赏赏桂花,然后烤地瓜吃。
慧儿在院子里架起小炉子来,将洗干净的地瓜放到火炉边上。
慧儿一边扇着火,一边问道:“姑娘,今日还是多烤一些吗?”
“嗯,多烤点。”我歪在藤椅上,看着漫天飞舞的银杏叶,心中难得的悠闲与自在。
我思量了一番,嘱咐道:“今日放地瓜的时候,记得把那半个肘子也放进去。”
慧儿脸上浮起不悦,“姑娘,那个肘子是奶娘特意给你买的,咱都是一点儿一点儿吃的,您怎么这么大方,全都给那个人?”
仰望着晴空万里,时不时地旋起一片树叶,然后如飞舞的蝴蝶,落在我的身边。
我捏着一片树叶,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天空,“咱们好歹还有肘子吃,他一个大男人,逃难来此,若是有办法活下去,就不会来咱家偷吃的了。”
自打那日男子在我屋前磕头致谢后,我能感觉到,他并非无礼的白丁。
反而像是念过一些书,来此偷盗,只是迫于无奈罢了。
幸好他也只是偷点吃的。
谁都有难的时候,所以每天日落之后,我都会让慧儿在角门外的台阶上放一筐烤好的地瓜,同时锁好了房门,提防他再次闯入。
起初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希望能尽一些绵薄之力。
没想到第二日天一亮,慧儿去瞧,地瓜真的不见了。
而且筐子还留下了一颗被摔得坑坑洼洼的石榴。
这一看就是从地里捡的。
我记得城郊有片石榴林,是一个举子家自己的田产,那里有仆役严加看护。
他们的石榴不拿去卖,现吃现摘,吃不完的,就任其熟透了,然后掉落在地中。
估摸着那人是从石榴林的水沟中捡来的。
没想到这人还是个知恩图报的。
于是每天我都会让慧儿将地瓜烤熟,放到角门外。
看着长廊上摆放整齐的五颗石榴,如此一来,已经整整五日了。
慧儿按照我的吩咐,今日往放地瓜的筐子里多加了半个肘子。
等再过些日子,月姨娘再往我院里跑的时候,我也就不好再帮那人什么了。
眼下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到了夜里的时候,我刚睡下,也就半柱香的功夫,突然听到院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慌忙叫醒慧儿,“慧儿,是奶娘回来了吗?”
慧儿还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奶娘说,今日月姨娘去茶楼吃酒了,回来的晚,不会再来咱们院子的,所以奶娘打算在布庄通宵,教会梁活计如何看账本。”
既然不是奶娘,那这外边的动静是……
心中刚刚起疑,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慧儿也被吓得立即清醒了,给我递了件外裳披好,忙跑到门前喝道,“谁?!”
有了上回的阴影,慧儿从伙房拿了两把菜刀就放在我的屋中。
我立即下床,拿起菜刀。
“姑娘莫怕,在下陆离,正是这些日子您救济的人。”门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旁人听见似的。
但话语急促,似乎有什么要事。
“既然知道是我在救你,深夜敲我闺房的门,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恩人的?!”
我并不打算对他客气,紧紧握着菜刀,恶狠狠地质问道。
偷偷用地瓜救他,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了。
若是被月姨娘发现,谁知道她又会怎么编排我。
角门是锁好的,那此人必然是翻墙而入的,竟还跑到我屋子里敲门!
这要是传出去的话,街坊四邻一人一口吐沫星子,都足以将我给淹死。
我有些恼怒,此人还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那人闻言连声致歉,“姑娘,若非逼到绝境,陆某绝对不会冒着害死姑娘的风险,翻墙而入的。”
“扑通”一声,听到那人又一次跪在了我的门前,低声道:“求姑娘借我些银两,救救我娘,陆某与娘亲一路逃难到江陵,这些日子我们一直躲在城外破庙中,想着休息几日继续南下,投奔亲戚,可是几日前我娘就开始高烧不退,直至方才……”
说到此处,那个叫陆离的男人竟哽咽了起来。
“求姑娘借我些银子,让我找个郎中给娘看看,我娘已经昏迷不醒,神志不清了,再不找大夫的话,我怕我娘她……”
男人沙哑的声音,听得出是强忍着满腹委屈,迫不得已的。
堂堂九尺男儿,在我屋前连跪两次,若非逼到绝处,哪个男人会对我一介女流之辈叩头请求。
听到他哭我有些动容,尤其是听到他说要救自己的娘亲,我有些于心不忍。
“慧儿,你去给他拿些碎银子吧。”
“姑娘,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诓骗我们。”慧儿为了我抠钱抠的紧,生怕别人占到我们一点儿好处。
一听我要给钱,立即警觉了起来。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可听着门外的动静。
以他的身量,完全可以破门而入。
可他守住了最后的礼节,只是跪在门外求我,还强压着声音,也害怕引来旁人的注意,影响到我的清誉。
就凭这一点,我信他。
“还有我那只玉镯子,也一并给他吧。”
慧儿虽不情愿,但也拗不过我。
毕竟人命关天,就算是被骗,也仅此一回了。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就隔着那道门,与陆离言说,“先去救你母亲吧,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你若是再像今天这样贸然闯入,我必会报官。”
“谢姑娘大恩大德,陆某永生难忘,日后若有机会,陆某的命都是姑娘的。”
“我不要你的性命,也不需要你报恩,你我之间,连面儿都没见过,所以今日之事,就都烂在肚子里,就算是你对我的报答了。”
自那之后,我的确再没有见过陆离。
他与他的娘亲是生是死我也不知。
准确来说,我根本顾不上知道这些。
因为月姨娘没有来打趣我们的这些日子,原来是在忙着张罗我的婚事。
我与刘子衿的婚事。
月姨娘不知从哪儿得知,刘子衿与自己的丫鬟雀儿私通,还怀上了孩子。
刘氏夫妇对此头疼不已。
他们家世代清流,若是将此事传出去,刘家的名声也就毁了。
月姨娘便四处游说,传出“唯有速速娶个士族嫡女回府,才可压住此事”的传言。
也就有了原本瞧不上我们的刘家,突然改了主意,重新提起这桩婚事。
月姨娘压根儿就没有知会我,只是到了出嫁的前一天,月姨娘往我的房中送来一件婚服,要我第二日一大早,穿好嫁去刘家。
没有三书六礼,更没有明媒正娶。
就凭着我娘当时与刘家订下的一纸婚书,将我草草抬进了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