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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阵阵，偃旗息鼓。
九月的江陵，仍带着丝丝热浪，各处落英缤纷，满目萧条。
不过成府后院中满树的银杏，却是我在秋日中，最喜欢的一幕。
随着秋风阵阵，听着满树的沙沙声，引人心安。
刚到晌午，我躺在藤椅上，看着秋风拂过时，银杏吹了一地。
慧儿拿了件披风给我，“姑娘，毕竟这天是入了秋的，还是披上点儿，别着凉了。”
“奶娘什么时候回来，我饿了。”
慧儿瞅了瞅日头，思索道：“应该快了吧，听奶娘说，这次找的这个姓梁的伙计为人真诚，就是在做生意上，还欠些火候，奶娘打算这些日子往布庄多跑几趟，说要早点把他带出来。”
“这北方闹了虫灾，往江陵逃难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这个姓梁的就是从北边来的吧。”
这些年来，奶娘一直在府里做采买的活计。
月姨娘想着这是一份苦差事，奶娘主动揽活，估摸着就是为了让我再府里的日子好过些。
她懒得管这些杂事，紧紧捏好府里的银子和我那个爹就够了。
便没有多想，将这份苦差事交给了奶娘。
她根本不知道，奶娘很会过日子，在采买一事上，这几年省下来不少银子。
再加上娘亲给我留的铺面，我们偷偷开了一间小小的布庄。
不管每月进账有多少，这让我们三人在成府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日后也有了仰仗。
可难就难在，铺子是瞒着家里开的，我又不能出府，奶娘更不能全身心的打理生意，以免引起月姨娘的注意。
便暗中找人出面打理布庄，而我们只做幕后的掌柜就好。
可奶娘接连找了好几个伙计都不尽人意。
没曾想，从北方逃难的难民中遇上了一个好苗子。
慧儿点点头，“就是一个月前，奶娘买鱼时撞见的那个，他当时就守在鱼贩子的边上，想要讨几条死鱼吃，奶娘本打算给他些铜板让他买吃的，没想到他这人念恩，竟然要死心塌地的跟在奶娘身边，给奶娘当仆人。”
慧儿给我从屋子里取出一颗石榴来，给我掰好。
看着颗颗饱满红润的石榴，我心情大好。
自打布庄开起来，奶娘给我买的石榴都是最好的。
我索性直接躺在藤椅上，晃了起来。
慧儿也搬了个小椅子坐到了我的身边，继续道：“奶娘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姓梁的原先家中也是做小生意的，不仅能吃苦，还在经商之事上略懂皮毛，但比起奶娘想要的人还差点意思。”
“能让奶娘满意的伙计能有几个人。”我分给慧儿一半石榴，边吃边道：“好在如今咱们也有依靠了，不管布庄经营的如何，饿不死咱们三个就好。”
“姑娘说得哪里的话，您迟早是要嫁去刘家的，刘家好歹也是士族出身，怎么会让您饿死呢？”
刘家。
我嗤鼻一笑。
捏着一颗石榴，放在眼前，看向天空。
日头正好，透过石榴看到的天空是鲜红的，正如我蒸蒸日上的日子那样，红得让人有盼头。
“傻慧儿，我去年就已经及笄了，刘家若是真想娶我，为何迟迟都没有动静，咱家的日子越来越难，刘家退婚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想着把我娶过去。”
我与刘子衿的婚事是娘亲在世时就订下的。
明明说好，等我及笄就迎娶我过门。
但是随着成家的衰败，昔日交好的这些士族们唯恐避之不及，怎还会真如君子那般履行诺言。
并非我要非嫁到刘家不可，而是我看着奶娘帮我张罗的布庄越做越好，我的私心就只是想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我巴不得刘家别来娶我呢，因为我怕我的布庄，反倒给他人成就了美事。
正说着，角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我与慧儿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动静，莫不是家里遭贼了？
月姨娘被抬进成府后，给我爹爹生了一儿一女，自然府上最好的院子就给了他们母子三人住。
而我被移到了后院临街的小院子，不仅靠近角门，还靠近伙房。
做饭时烟雾缭绕的，因为临街，院中从未清静过。
而这突然的动静，像是……碎了个碗。
我与慧儿四目相交，眸中满是惊恐和警惕。
三个月前，北方糟了虫灾，庄稼颗粒无收，不少北边的百姓逃难来到了江陵。
我担心会不会是灾民闯了进来。
这些人可都是饿疯了的，偷点钱财是小，若是伤人害命那可就没必要了。
我与慧儿毕竟都是女子，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不清楚，若是真出事了，月姨娘肯定不会来帮我。
思索再三，我决定不要与之硬碰硬。
我示意慧儿不要出声，假装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先躲回到屋中再说。
“慧儿，我有些乏了，咱们回屋休息吧。”
话是这么说，可我和慧儿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二人相互搀扶着，因为吓得发抖，腿都是软的。
我们赶紧进了屋子，放下门栓。
我透过门缝看着院中的动静，此时慧儿已经从妆奁匣子里，迅速拿出一支钗子，护在我的身边。
片刻后，果然从角门出走出一个人影来，个头很高，但是十分瘦弱，已经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了。
看到是个男人，我和慧儿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怀中抱着几个地瓜，那是慧儿烤好，等奶娘回来一起吃的。
地瓜上还沾有泥土，可见是方才掉到了地上，这才弄出的声响。
既然地瓜也拿到了，我也没有要揭发你的意思。
那你就快走啊。
谁知，那男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注视着我房门的方向，与我隔着一道门，远远对视着。
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生怕他会过来谋财害命。
毕竟亡命之徒是最不敢惹的，活着已经很难了，他们还怕什么呢？
就在这时，他突然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我都能感觉到慧儿吓得连钗子都要拿不住了。
我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慌，大不了鱼死网破，拼死一搏。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想看看他究竟还要做什么。
可没曾想，他走到了我的藤椅边上停下了脚步，而后捡起地上的半个石榴。
九月金桂，满月银杏。
风起叶落，飘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肩头上。
因为饥饿，衣衫松垮的搭在他的肩上。
满脸泥泞和糟粕，以及凌乱的头发下，让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我却能感受到他诚然的目光。
如六月骄阳，热烈而真诚。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一手拿着石榴，一手捧着地瓜，冲着我房门的方向……
直挺挺的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