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扑面而来的热浪眯得我睁不开眼睛。
虽然用冷水浸湿了衣衫,可四面八方的火焰烫得我分不清方向。
我也不知道方才那声“烟儿”是不是幻听,而此时的邱暮白有没有得知祠堂被烧的消息。
眼下我也顾不得思考这么多,当下心中只记住了一件事:牌位!
我凭着记忆冲向祠堂供桌的方向。
此刻已是浓烟滚滚,刺鼻的味道让人寸步难行。
我知道若是多耽误一刻,我便难以逃离此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支撑着我,穿过一层层热浪,我在火光中一眼就瞧见了邱暮白父母的牌位。
因为供桌上还摆放着裴先生送的菊花。
如秋日的烈阳一样灿烂,在熊熊火光中独自绽放。
我心中大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两个牌位抱在了胸前,紧紧护在怀中。
我本打算原路返回,可突然掉下来的木梁挡住了我的去路。
四周的火势越来越迅猛,摇摇欲坠的房梁一根接一根的往下掉。
若是再不出去,我必会被大火所吞没。
滚滚浓烟让我根本分不清方向,身上灼烧的痛感不断提醒着我:成紫烟,你进来不是给他爹娘殉葬的,要活着离开啊!
不带片刻犹豫,我撕下一块湿透了的裙摆捂住了口鼻,瞅准一条空路便往外冲。
平时短短的几步路在大火中显得格外的长,不断往下掉的木梁,以及弥漫的浓烟,分不清方向才是要命的。
“婶娘!”
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犹如天降神兵般让我在火光之中有了方向。
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循声望去。
隐约间我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往我这里跑来。
是邱肃!
“婶娘,快过来。”
他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拉到了他的跟前。
邱肃的身上还披着一条厚重的被褥,上边浸满了冷水。
邱肃的身量与我差不多,他将被褥披在了我的身上,将我二人紧紧包裹在里边。
没有半刻停歇,我同邱肃是硬着头皮往外冲的。
幸好邱肃有功夫在身,一手拦住我的腰,给了我推力。
终于,我俩踉踉跄跄逃出了祠堂。
就在我们迈出大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房屋倾倒坍塌的声音。
彼时祠堂外边围满了前来救火的下人。
江陵城救火队的人也匆匆赶来。
周围一片狼藉,我也听不出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瘫坐在地上宛如重获新生,大口喘着粗气,心中却是欢喜不已。
慧儿冲过来扶住了我,彼时的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姑娘,你是要奴婢去死吗?”
我第一反应是从怀中取出两块牌位,看着它们安然无恙,我的眼眸一湿,心中的石头也重重落地。
“成紫烟!!!”迎面而来的怒斥声却让我心中欢喜不已。
我抬眼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邱暮白。
他还穿着寝衣,身上只披了件外衫,在连业的搀扶下朝我走来。
还好,他也安然无恙。
我捧着牌位,像个孩子似的给他看,“你看,爹娘的牌位好好的,我抢出来了。”
“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邱暮白怒目圆睁,厉声喝道。
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来责备我,说到最后,我都能听出他气得发抖的声音。
邱暮白看都不看牌位一眼,但却要将我看穿似的。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
但是,我也知道他已经没有爹娘了,而这牌位是他心中最后的依靠。
他每日清晨都会来祠堂给爹娘上香,每日都会命人在供桌上摆放新鲜的贡果。
若是牌位没了,我害怕他……心中最后的支撑也就没了。
我站起身来,想要把牌位亲手交给他。
可后背突然的刺痛感,让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刚走了两步,眼前突然一黑,我便直直地朝邱暮白栽去。
耳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慧儿焦急地惊呼道:“姑娘,你怎么了……”
那一晚,我又一次梦到了少年时的邱暮白。
只不过这一回,他一改朴素淡雅的素衫,身着冰蓝色云翔符纹长衫,头戴镂空雕花金冠。
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坐在百花盛开的花园中,挥毫泼墨。
只见邱暮白笑得畅快,笑得洒脱。
没有病痛缠身,更没有重担捆绑。
他就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远处还站着一对夫妇,仔细看去,并不是裴沅和裴夫人,而是我从未见过的人。
女人的眉眼与邱暮白极为相似,而身旁的男人,竟与婚后的邱暮白有些神似。
是他的爹娘。
他的爹娘正远远地看向邱暮白,满眼宠溺与疼爱,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给邱暮白。
那一刻,阳光尽洒,微风拂面。
满园百花盛开,飘香四溢。
邱暮白的爹娘看着邱暮白,而邱暮白突然抬眼看向了我。
一眨眼的功夫他长大了,长成了带我赏菊时温文尔雅,如玉如月的模样。
他轻轻唤道:“烟儿……”
“烟儿,烟儿。”耳边不断重复着邱暮白的声音,可我就是醒不过来。
有一只手牢牢地将我拉住,困顿在如诗如画的美梦之中。
隐约间,我好像还听到了连业的声音。
听起来他像是在害怕什么,轻声道:“主子,查出来了,是西府的秦妈妈,有人看到入夜后她来过祠堂,而且也在她的房中发现了火油。”
“送去府衙。”邱暮白的声音冰冷刺骨,听得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难怪连业听起来很害怕,这样的邱暮白,我也怕啊。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从邱暮白的口中听出这样冰冷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一剑封喉。
“二夫人说她自己一定会严惩秦妈妈,希望主子念在一家人的份上,放……”
他一个如月色般温柔的男人,却说出这样令人胆颤的话。
“告诉沈氏,如果不把秦妈妈送去府衙,那我就送她去府衙!”
邱暮白的声音回荡在屋子中,令人不敢拒绝。
“连业这就去办。”
连业离开了屋子,耳边剩下的就只有邱暮白平缓的呼吸声。
我十分好奇,邱暮白生气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额头上突然感觉到热帕子的擦拭,身子瞬间舒畅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温柔,再加上扑面而来的药香,让我又渐渐进入了梦乡。
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的脸颊上。
热乎乎的水珠,像是眼泪。
难道……他哭了?
接着,我的耳边响起一句,让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话。
犹如清风拂面,暖阳入心,令我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烟儿,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