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连邱暮白一日也只能吃到一碗粥,那溧阳的百姓一定早已无饭可吃。
听到连业的话,我惊得身子一抖。
邱暮白那样的身子,一天只吃一碗粥,又要为佃户操劳。
他还能撑得住吗?
溧阳百姓无家可归,无餐可食的画面已经浮现在我心头,可奇就奇在为何江陵一点风声都没有,邱府更是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连业的样子并不像骗我的,而邱暮白的字迹我也是见过的。
上边还有他的印章,此事我只能信他。
除了相信这主仆二人所说之事以外,说不上为何,就借银子一事上,我也信他。
我立即走进里屋,从我妆奁的最底层拿出几张银票,如割肉一般的递给了连业。
虽有千般不愿,可眼下人命关天。
不过,连业并没有立即接过,然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我接过一看,竟是邱暮白早早替我写好的借条,只是数目那里空了出来。
邱暮白就是邱暮白,知道我爱财如命,也知道我给他借钱犹如割肉。
我犹豫了一下,又从妆奁处拿了两张银票。
帮人到底吧。
他都这般仁至义尽,我又何必计较太多。
我随后在借条上写好了数目,并给连业看,扬眉道:“你可当面看清了,我没多写一分钱,但还的时候……”
连业立即展颜一笑,对我躬身一礼:“少爷让我转告夫人,他说话算话!”
看着连业装好银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又匆匆离去。
那一刻,我心中竟担心起邱暮白来。
他能预知我的每一句话,我已经一点都不意外了。
他知道我爱财如命,也知道我更信他的一纸承诺,所有的这些全都预想到,并提前准备好了。
那他自己呢,他可想过他自己的前路如何。
一想连业所说的溧阳的情况,也不知邱暮白能不能应付的来。
还有溧阳遭难,江陵的府衙又在做什么?朝廷没有派人来赈灾吗?
而这些,慧儿告诉了我答案。
“姑娘您猜,二夫人今日主要宴请的是谁?”
我的心思仍在溧阳的水灾上,也不知连业已经赶到哪了。
慧儿不知连业来的事情,一边帮我收拾着妆奁里的首饰,一边叽叽喳喳的继续与我分享着:“二夫人竟然请来了江陵知府的夫人和他家小女儿。”
我端起茶碗的手一顿,停在了半空。
赵家二小姐,赵玉婉?
士族最不屑与商人为伍,尤其是高高在上的知府一家。
十岁那年,爹爹等人被赵大人请去一起修撰《江陵图鉴》时,我们这些士族女儿们也被请去陪赵家的小姐们听宫中的礼官授课。
当时有江陵大户前来送礼,还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就是自家经营的特色,欲求讨好赵大人,能给自己打通去往京城的路子。
但是赵家的奴仆连人带东西的都赶了出去,还大骂他们满身铜臭味,污了赵家的大门。
赵玉婉与我年纪相仿,也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可她却趾高气扬地说了一句:“区区商贩,还想巴结我赵家,他们也配。”
我至今都忘不了赵玉婉那个鄙夷的眼神。
就好像多看商贾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似的。
小小年纪就这样瞧不起经商之人的赵玉婉,今日竟然跟着她母亲来赴邱家的宴,着实让人想不通。
慧儿摆放着我的几个发簪,摇摇头:“姑娘你都不知道,今日那赵小姐头上戴着的,是西域来的红宝石,镶在金钗上,别提有多好看了,宴席上夫人们都在夸赞。”
红宝石……这个东西我可是有印象的。
西府送来的账本上,今年年初就有这样一笔账,用来采买西域宝石,价格不菲。
我原以为是沈氏给自己买的,这样一看……估摸着西府采购的红宝石,最终是打成首饰送去赵家了。
直到那一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邱家家大业大,花些银子打通官府后院,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慧儿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我回来时怕人发现,便没有走大路,而是走了西府墙边的一条没人走的小路,姑娘你猜我看到谁了?”慧儿撇了撇嘴角,一脸嫌恶,“我竟然看见二少爷,往女眷休憩的阁子里走去,我留了个心眼,跟上去瞧了瞧,那会阁子外边等着的,正是赵家二小姐身边的婢女。”
震惊之余,我又觉得理所应当。
邱晨曜那个腌臜祸,能做出什么守规矩的事来。
但是再想想赵玉婉的事出反常……
我恍然大悟。
西府的胃口还真是大啊!
我原以为沈氏只是为了邱家的生意去巴结赵家,可这样一看,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要的是与赵家联姻。
毕竟邱晨曜也是生得仪表堂堂,年轻气盛的,想要勾搭上赵玉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更何况,若是邱暮白死了,西府定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赵玉婉再瞧不起商贾人家,可面对邱府的万贯家财,她能不动心吗?
若是不动心的话,就不会戴着西府送去的红宝石发簪了。
我心中越想越气,手中的茶碗脱了手,碎了一地。
慧儿连忙跑过来查看:“姑娘手没烫着吧!”我咬着牙,冷声道:“若是心系溧阳,怎会允许自家女儿这样忙着偷会情郎,看来赵家根本就没把溧阳的水灾当回事!”
溧阳受灾,江陵知府赵世昌本就应该首当其冲,调动一切力量,去溧阳赈灾。
可事实上,他不仅没有派人赈灾,还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
就好像要任由溧阳百姓自生自灭。
简直岂有此理!
慧儿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检查我的手没事后问道:“姑娘,妆奁里的银票怎么没了,你是给梁掌事了?”
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就连爹爹都不知道。
娘亲临走时嘱咐奶娘,家业不能断,要为我的一辈子去打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娘亲吊着最后一口气给外祖家写了一封信,给我要了一间半死不活的铺子,继续经营布匹行当。
那时娘亲留了一点钱,奶娘还能将就打理。
但是自从月姨娘入府后,开始掌管后院之权,我们这屋被月姨娘克扣的,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最后还是奶娘主动揽下了采买的活计,在月姨娘看来就是跑腿的苦差事,自然愿意交给奶娘。
她还认为奶娘是在讨好她,其实奶娘是在想尽办法的挤出点钱。
比如东市的鱼二十文一条,奶娘则不辞辛劳的直接跑去河边找渔民采买,同样的东西,但是能省出十文钱。
钱是能抠出不少,但就是跑的路程、花费的心思要多许多。
就这样,奶娘攒下了一些银两,然后继续经营无人知道的铺子。
同时,因为太过辛劳,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慢慢的,在奶娘的经营下,铺子由半死不活,变得风生水起,小隔间也成了一个大布庄,起名为烟云布庄。
奶娘经常给我说:“光会攒钱可不行,要会赚钱,钱生钱,才可保一世无忧。”
就这样,奶娘找了一个姓梁的掌事,人很信得过,由他全权打理布庄,然后奶娘偶尔带着慧儿去布庄查账,最后的账本再交由我,就算足不出户,也能洞悉布庄的每一单生意。
倘若她们被人撞见,也只说去布庄给我做衣服。
这些年来,烟云布庄的生意越做越好,其样式和成衣的款式都是江陵闺秀们最喜欢的。
大家都以为这布庄的老板就是日日在里面招呼宾客的梁掌事,却不知背后的老板,就是成家最不招人待见的大小姐,成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