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马家姐弟俩夹枪带棒的言语和充满敌意的眼神,陈峰并未开口辩解。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在马德昌夫妇歉疚的目光中,径直穿过堂屋。
走到院子,站在被他停在角落的板车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陈峰的身影。
马德昌夫妻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
生怕这个他们极为看重的年轻人,就这么被自家不懂事的孩子给气跑了。
马小玲则抱着双臂,下巴微微扬起,冷眼旁观。
她倒要看看,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马小玲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陈峰有任何不满或者发作的迹象,她就会立刻用更刻薄的言语来还击。
好让父母看看,他们看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只见陈峰不紧不慢俯下身,开始解开用油布裹得紧紧的包裹。
第一层粗糙的防水油布被揭开,混着冰碴的水汽扑面而来,露出了里面被冰水浸透的厚实棉布。
他又极有耐心地,将棉布上系的绳结一个个解开。
屋里屋外,只剩下他解绳结时那细微的摩擦声。
这慢条斯理的动作,反而让气氛一点点绷紧。
连刚才还准备随时开战的马小玲,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莫名的直觉让她心头一跳,那块布下面盖着的,恐怕不是什么寻常山货。
终于,最后一层浸着冰水的棉布被彻底揭开。
包裹里的东西,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院子里所有的人,包括一脸倨傲的马小玲和马军,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立在原地。
那是一条鱼。
一条巨大到超乎想象,漂亮到足以让人窒息的鱼。
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油布上,通体呈现出深邃如夜空的墨黑色。
体型修长而矫健,几乎和板车一样长。
光滑无鳞的皮肤,在灯光下,反射着如同丝绸般细腻的光泽。
最令人震撼的,是那黑色的皮肤上,均匀点缀着无数颗如同钻石一般璀璨的金黄色斑点。
那些斑点错落有致,大小不一,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
仿佛有人打碎了满天星河,再一颗颗为它镶嵌了上去。
“七,七星海鳗……”
马德昌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嗓子有些发干。
身为公社主任,他迎来送往,也算见过些好东西。
眼前这条珍稀海产,他只在接待重要领导的宴席上,才有幸远远见过一次。
他知道这东西金贵,也知道它稀有。
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家里的院子里,亲眼见到一条品相如此完美的活物。
这比他之前见过的那条,都要大上好几圈!
周秀莲更是直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有让自己惊呼出声。
她一辈子生活在内陆,最大的见识,就是镇上的菜市场。
何曾见过如此神异,甚至带着几分魔幻色彩的生物。
那感觉,不亚于亲眼看到了一条从画里飞出来的龙。
而马家的那对宝贝儿女,此刻的反应,更是精彩绝伦。
马小玲那张一直挂着轻视和不屑的脸上,由红转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
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马小玲虽然看不起渔民,但她毕竟是在县城念书,订阅了各种画报和杂志,也算见多识广。
她曾经从一本介绍海洋生物的科普画报上,看到过关于这种顶级海产的介绍。
书上说,这种鱼生活在深海,性情凶猛,极为罕见,是鱼中贵族。
只要一条,就能卖出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
书本上那些冰冷的铅字和模糊的图片,跟眼前这活生生的庞然大物简直没得比。
马小玲之前所有的优越感,在眼前这条如同艺术品般的七星海鳗面前,被击得粉碎。
巨大的震撼,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她的弟弟马军,刚刚还在为了一盘红烧肉而哭闹不休。
此刻的表现,则更为直接和纯粹。
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半分敌意。
取而代之的,是孩子看到酷炫的玩具时,不加掩饰的狂热和惊喜。
“哇!”
马军发出一声惊叹的叫喊,再也顾不上去计较什么红烧肉了。
他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猴子,从姐姐的身后冲了出去,直接跑到了板车前。
围着那条巨大的七星海鳗,兴奋地跑来跑去,手舞足蹈。
“姐姐!你快看!这条鱼身上有好多好多小星星啊!金色的!”
“哇!它的嘴巴好大!你看它的牙齿!比狼的牙齿还尖!”
“哥哥!哥哥!这是你抓的吗?”
“你是怎么抓到这么大的鱼的?是在龙王爷的宫殿里把它抓来的吗?”
他叽叽喳喳,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围着陈峰,问个不停。
之前那个担心自己红烧肉被抢走的小气鬼,早已消失不见。
他对眼前这位抓鱼英雄,充满了无限崇拜和好奇。
那一连串的哥哥,叫得是清脆又响亮。
仿佛刚才那个一脸嫌弃的小男孩,根本不是他一样。
院子里的尴尬气氛,被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周秀莲和马德昌再看看呆立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女儿。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陈峰仅仅用了一条鱼,就不费吹灰之力,征服了他们家里这两个最难搞的小祖宗。
马军已经按捺不住,凑了上去。
他不敢直接用手碰,就蹲在旁边。
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在海鳗身上方比划着。
他感受着那光滑皮肤散发出的冰凉寒气,满眼都是小星星。
陈峰看着一脸崇拜的马军,也笑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马军的头:“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马军用力点头。
“那这条鱼,今天就送给你了。”
陈峰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不能再欺负新朋友,要懂得分享,知道吗?”
马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哥哥,我们一起吃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