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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峰坐在客厅里喝着茶，耐心等待着。
周秀莲的手脚极为麻利，在农村操持家务惯了，寻常的饭菜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灶火烧得正旺，菜刀落在案板上，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声。
不过半个多钟头的功夫，一盘盘家常小炒就如同变戏法一般。
从那间小小的厨房里端了出来，迅速摆满了八仙桌。
周秀莲先是端出了两盘精心准备的凉菜。
一盘是加了蒜蓉和香醋的拍黄瓜，碧绿生青，看着就爽口。
另一盘则是凉拌海蜇丝，晶莹剔透，显然是下了本钱的。
紧接着，又是一盘金黄喷香的韭菜炒鸡蛋，和素炒的时令青菜。
马德昌也兴致颇高。
他从上了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还没开封的西凤酒。
又找了两个干净的小瓷杯，摆在自己和陈峰面前。
瓶盖一打开，一股醇厚的酒香便弥漫开来。
“来，小峰，今天别跟我客气。”
马德昌热情地招呼着：“咱们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周秀莲将一盘热气腾腾，色泽红亮诱人的红烧肉端上桌，准备招呼大家开动。
院子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一个背着军绿色帆布书包的小男孩，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妈，我回来了！饿死了！今天老师又表扬我了！”
男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
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
他是马德昌夫妇最疼爱的小儿子，马军。
马军像一阵旋风般冲进屋里，熟练地将沉重的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正准备扑向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饭桌。
却在看到坐在桌边，面孔陌生的陈峰时，猛地刹住了脚步。
“咦？你是谁啊？”
马军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家饭桌上的人。
“军军，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
周秀莲笑着对自己宝贝儿子招了招手。
然后指着陈峰，温和地介绍道：“来，叫哥哥。”
“这是陈峰哥哥，是你爸的客人。”
马军皱了皱小鼻子，并没有按照母亲的指示开口叫人。
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桌上那盘用酱油烧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给彻底吸引了。
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炖得软烂，正微微地颤动着，是他每周最期待的美味。
马军跑到自己母亲身边，拉着她的围裙角，小声地嘟囔：“妈，他今天也要在我们家吃饭吗？”
“是啊。”
周秀莲一边用热毛巾给他擦着脏兮兮的小手，一边理所当然地回答。
“陈峰哥哥难得来咱们家一次，当然要留下来吃饭了。”
没想到，这句话就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马军的脸，当即就垮了下来。
他撅着小嘴，一脸的不乐意。
突然抬高了嗓门，委屈地嚷嚷道：“我不要！”
“妈！我不想跟他一起吃饭！”
周秀莲脸上慈爱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时还算懂事的儿子，今天会当着客人的面，突然闹这么一出。
“你胡说什么呢！越来越没规矩！”
周秀莲板起脸，压低声音呵斥，同时有些尴尬地看了陈峰一眼。
马军却仗着平日里被家人宠爱，根本不惧怕母亲这不痛不痒的呵斥。
他指着桌上那盘显眼的红烧肉，理由充分地控诉着自己的不满。
“我就是不想！你看他那么瘦，肯定很能吃！”
“书上说了，越瘦的人越饿！”
“他会把我的红烧肉都吃光的！一块都不给我剩！”
童言无忌，却也最伤人。
这句充满了孩子气的护食宣言，如同一盆冰冷的水，瞬间浇灭了饭桌上升腾起来的热络气氛。
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周秀莲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举起手，就要往自己儿子那肉嘟嘟的屁股上打去。
“你个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你，你就上房揭瓦了是不是！”
“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有客人在，像什么样子！”
马德昌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放下了刚端起的酒杯，对着儿子呵斥。
“马军，没大没小的，赶紧给你陈峰哥哥道歉！不然今天晚上你就别吃饭了！”
然而，没等他们夫妻俩真正发作，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的马小玲，却推开门走了出来。
她显然是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马小玲没有去指责口无遮拦的弟弟，反而走上前，故作姿态地将马军护在了自己身后。
“爸，妈，你们跟他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看似无意地瞥了安坐在椅子上的陈峰一眼。
“再说了，军军他说的也没错。”
“咱们家平时也不宽裕，好不容易省下肉票做顿红烧肉。”
“他担心被人抢了吃的，也情有可原嘛。”
她这番话，看似是在为弟弟开脱，实则句句都在暗讽陈峰。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上门蹭吃蹭喝，还不招人待见。
这姐弟俩的一唱一和，堪称天衣无缝。
让马德昌和周秀莲夫妻俩，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一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马小玲！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读了几年书，礼貌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赶紧带着你弟弟回屋去！”
马德昌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周秀莲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拉着陈峰的胳膊，连连道歉：“小峰啊，你别介意，真的别介意啊。”
“这两个孩子，都是被我们给惯坏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从始至终，陈峰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陈峰没有生气，更没有觉得被冒犯。
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两个孩子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轻视，排外，对自身利益的本能维护。
这很正常。
但陈峰同样知道，想要改变这种看法，靠讲道理，靠长辈的权威，都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