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明晃晃地挂在藏蓝色的夜幕上。
月光白得有些不真实,像是给整个渔村都撒上了一层清辉。
屋檐、小路、远处的沙滩,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陈峰拉着妹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奶奶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和陈东经久不息的哭嚎,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但陈峰和妹妹都像是没听见,把那些嘈杂统统甩在身后。
那个家,再也和他们没关系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和各家各户飘出的饭菜味。
一盏盏温暖的灯火,都在庆祝着这个象征团圆的节日。
陈悦的小手,紧紧攥着哥哥。
她仰起脸,小声问道:“哥,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去奶奶家了?”
“不去了。”
陈峰的回答很干脆:“以后,我们自己过节。”
“嗯!”
陈悦重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对她来说,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哪里就是家。
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是林婉清。
她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怀里紧紧抱着用干净布巾包裹的小篮子,显然已经在风口里等了好一阵子。
清秀的脸蛋在月光下,带着几分藏不住的焦急和担忧。
“你们回来了。”
看到陈峰兄妹,她明显松了口气。
刚才小院传出来的争吵声,让她的心始终悬着。
“婉清姐姐!”
陈悦挣开哥哥的手,开心地扑进林婉清怀里。
“这么晚了,站在这儿吹风干什么?”
陈峰走过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我担心你们。”
林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随即把怀里的小篮子往前递了递。
“我怕你们今天没吃好,就送点自己做的南瓜饼,还有刚出锅的芋头。”
陈峰伸手接过篮子,入手还是温热的。
那股暖意顺着手心,一直传到心口。
陈峰知道林婉清家里的情况,这些自家种的南瓜和芋头不值什么钱,却是她最真挚的心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她总是这样,用自己最笨拙、最朴素的方式,默默地对他好。陈峰的心里,某个一直以来被报恩和同情占据的角落,仿佛被这篮子的温度,烫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别的东西,悄悄地生根发芽。
陈峰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满月,转回头,对林婉清发出了邀请。
“走吧。”
“啊?”
林婉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峰笑了笑:“回家,一起过节。”
他没有给林婉清拒绝的机会,自然地握住了林婉清有些冰凉的手。
林婉清的身子微微一僵。
掌心相贴,陈峰手上的薄茧和干燥的温度,像是一把火。
瞬间燎过她的手腕,一直烧到耳根。
林婉清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指尖动了动,却又使不出力气。
她任由陈峰拉着,心在胸腔里怦怦乱撞。
陈峰一手拉着兴奋不已的妹妹,一手牵着脸颊发烫的林婉清。
三个人踩着满地皎洁的月光,走向那栋亮着温暖灯火的小楼。
回到家,陈峰将那条特意留下的东星斑,从水箱里捞了出来。
林婉清则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把篮子里的南瓜饼和芋头取出来。
又把陈峰买的月饼和水果洗干净,一样一样地摆在院里的小石桌上。
陈峰的刀工很好,去鳞,开膛,清洗。
将那条名贵的东星斑,处理得干干净净。
只用最简单的姜丝葱段清蒸,以求最大程度地保留那份原始的鲜美。
很快,一顿简单却又丰盛的中秋晚宴,就准备好了。
刚出锅的清蒸东星斑,热气腾腾,鱼肉洁白如雪,用筷子轻轻一拨就散开。
入口嫩滑,鲜得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林婉清做的南瓜饼,外面煎得微焦,内里却软糯香甜。
刚煮好的芋头,剥开皮,还冒着热气。
蘸上一点白砂糖,又粉又糯,满口都是朴实的香甜。
陈悦左手南瓜饼,右手月饼,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吃得满脸都是饼屑。
还在院子里追着被灯光吸引来的飞蛾,发出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陈峰和林婉清并肩坐在石凳上,慢慢吃着东西,谁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气氛好得不像话。
林婉清悄悄侧过脸,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少年。
月光温柔地勾勒着他的轮廓,让他的脸庞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她想起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恍如一梦。
从最初敏感自卑的少年,到后来那在码头上挥斥方遒,舌战群儒的强者。
林婉清发现,自己对陈峰的感觉,早就不是最初的同情了。
现在她只要一想起陈峰,心跳就会漏掉半拍,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只要能待在陈峰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她的心就会稳稳地落回原地。
好像天塌下来,陈峰也会替她顶着。
“想什么呢?”
陈峰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
林婉清收回目光,脸颊烫得厉害。
“就是觉得今晚的月亮,真圆。”
“是啊。”
陈峰也抬起头,看向那轮明月,眼中闪过一抹追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婉清冰雪聪明,立刻就猜到陈峰是在思念过世的父母。
她斟酌着用词,出声安慰:“陈峰,你别难过。”
“叔叔阿姨在天上看到你现在这么有出息,把小悦照顾得这么好,一定很为你高兴的。”
陈峰转过头,月光下的女孩,眼睛像两汪清泉。
清澈见底,里面满满都是真诚和关切。
他心头一暖,之前因睹物思人而起的伤感,瞬间便散了。
“我没难过。”
陈峰看着林婉清,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是在想你的事。”
“放心,你爹欠下的债,都交给我。”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林婉清望着陈峰深邃的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将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放心交给了眼前的少年。
她相信陈峰,无条件地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