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这事儿发酵了两天。
茶馆里,巷子口,到处都有人唾沫横飞地聊着这桩奇闻。
那条只展不卖的神秘大鱼,被传得神乎其神。
中心菜市场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摊位,更是成了稀罕地,几乎成了县城新兴的旅游景点。
每天都围满了前来一睹鱼王真容的市民,还有从邻县闻讯赶来的人。
陈峰却像个没事人。
他每天就搬个小马扎,不急不躁地坐在摊位旁。
眯着眼,任凭周围人声鼎沸,稳坐钓鱼台。
在钱老七十大寿的前一天,菜市场的喧闹,被一阵低沉的引擎声打断了。
两辆油光锃亮的黑色伏尔加,稳稳地停在了菜市场入口。
这派头,在小小的县城里可是相当扎眼。
车门一开,几个小伙率先下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紧接着,公社的马德昌主任,满脸堆笑地从副驾下来。
他一路小跑着绕到后座,亲自拉开车门。
随后,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在他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老人头发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
那双眼睛虽有了年岁的痕迹,却依旧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
人群里立马起了阵阵惊呼。
“哎呀,这不是钱老吗?”
“老领导怎么也来了!快快,让个道!”
上了年纪的街坊都认得,这位就是当年为县里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早已退下来的钱卫国。
钱卫国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对着纷纷问好的人群不断颔首致意。
可他的目光,却早已越过攒动的人头。
牢牢锁定在了市场中央,被围得密不透风的摊位上。
马德昌立刻会意,连忙上前,陪着笑脸对围观人群说:“麻烦大家让一让,钱老想看看鱼!”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一条道。
在马德昌的搀扶下,钱卫国一步步走到了巨大的玻璃水箱前。
当他看清那条在水中从容游弋,通体闪烁着银光的忘不了鱼时,老人的脚步顿住,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几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水箱,眼底陡然射出一道精光。
“好鱼,好一条活蹦乱跳的忘不了!”
钱卫国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鱼,尤其是这种只在传说中听闻的淡水鱼王。
年轻时在南方闯荡,他有幸尝过一次。
那滋味,让他记挂了大半辈子。
可惜这鱼金贵难寻,不想竟在自己七十古稀之年,在家门口见到了活物!
他绕着水箱走了一圈又一圈,仔细端详着鱼儿矫健的游姿,健康的鳞光,那股子旁若无人的王者气派,眼里的喜爱简直要溢出来了。
“小伙子,”
钱卫国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峰身上。
“这鱼,是你的?”
“是的,钱老。”
陈峰站直身子,平静地回答。
“开个价!”
钱卫国一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不管多少钱,这条鱼,我老头子要定了!”
如果能在七十大寿这天,重温梦里寻了千百回的滋味。
这意义,早就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他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投向陈峰的眼神里全是羡慕嫉妒。
这小子,要一步登天了!
陈峰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只见他对着钱卫国,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在万众瞩目之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钱老,对不住,这鱼不卖。”
“不卖?!”
这话一出口,整个场子瞬间安静了一秒,紧接着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傻了,马德昌更是急得直跳脚,一个劲地在旁边挤眉弄眼。
心说你小子疯了不成,这可是钱老!是拿乔抬价的时候吗?
钱卫国也是一愣,随即来了兴趣。
他打量着陈峰,问道:“为什么不卖?是觉得价钱不合适?”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不会让你吃亏。”
陈峰抬起头,迎上老人的目光。
“钱老,您误会了。”
他指了指水箱里那条大鱼:“这条鱼,是我豁出半条命,才钓上来的。”
“我把它放这儿,不是为了显摆,更不是想卖个天价。”
“就是觉得,咱们家乡这山这水,能养出这么有灵性的东西,这是咱全县人的福气。”
“我每天瞅着它,就感觉踏实,心里念着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
“它对我来说,早就不只是一条鱼,是个念想,是扎在这儿的根。”
“所以,给多少钱,我都舍不得。”
这番话说得朴实又恳切。
一个热爱家乡,不为金钱所动的少年形象,活脱脱地立在了所有人面前。
钱卫国眼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了浓浓的欣赏。
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是不是真心话,他一听便知。
在这个世道,陈峰的骨气和情怀,实在太难得了。
鱼,他喜欢。
这小伙子,他更欣赏。
钱卫国是爱鱼,但更重人品,强买强卖的事他绝不会干。
他心里虽觉遗憾,也只能叹了口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事要黄了的时候,陈峰却再次朝钱卫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钱老,这鱼,我的确不卖。但我从小就是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
“村里老辈人都说,当年没有您带着大伙儿拼,就没有县城的今天,更没有我们这些后辈的好日子过。”
“听说,明天是您七十岁的大寿,我一个晚辈,也没啥体面的东西能孝敬您。”
陈峰目光灼灼,郑重开口:“我愿将这条忘不了,作为贺礼,献给您这位为家乡奉献了一辈子的老英雄!”
“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下,整个场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反转给震住了。
这一手欲擒故纵,用得是如此巧妙!
先是坚决不卖,抬高了鱼的珍贵和自己的风骨。
再以贺寿之名献上,把一场铜臭味的买卖,变成了一场情深义重的敬赠。
钱卫国先是微微一怔,脸上的皱纹尽数舒展开来,爆发出了一阵发自肺腑的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有情有义,心怀家乡的好少年!”
他大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陈峰的肩膀。
眼里的欣赏,再也掩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