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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寻求意义和解释，这是人类自然进化的结果。然而，当今各种文件和声明使用那么多抽象且复杂的专业术语——有法律方面的，有技术领域的，还有政府专用的——意思那么难懂，我们就像被迫生活在一个意义都被遮盖了的世界里。有时表意不够清楚是无意的，比如，有些人不习惯与专业领域之外的人交流，他们试图为公众写作时，意识不到专业术语对非专业人士来说往往是完全没有意义的，甚至更糟糕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有时意思复杂难懂是人们故意为之，就像我们每次购买新的电脑应用程序或登录网站时都必须同意的那些冗长的条文一样，我们往往只能通过一个很小的窗口阅读这一页又一页的法律用语，单词还都用的是大写字母来表示（与小写字母相比可读性不高），我们不同意条文内容就无法进行下一步。这时，撰写这些条文的人就是希望你不用阅读就同意（即使你试图阅读，很快你就会发现，它们被故意写得让人难以理解）。难怪人们很难理解医疗、金融和安全方面的忠告，也难怪人们很难相信有关气候变化或经济预测等方面的建议，并且很难据此做出回应。是的，世间的一切大多数是人为的，是人们创造的。然而，它为什么被塑造得如此难以理解、如此无意义呢？
让普通人——公众、企业高管和政界人士——认真对待气候变化问题是非常困难的。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我们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要力争全球平均气温与工业化之前相比，上升不超过2摄氏度。表述这个目标的这些文字都很容易理解，但完全没有有效信息：我不得不上网搜“工业化之前”是什么时候（搜到的答案是，大约1750年）。200多年前？呵呵？气温上升不超2摄氏度是什么概念呢？我住的地方（圣迭戈）每天的温差比这大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专家在表述海平面上升的危险的时候，也有同样的问题：预计到2100年，海平面将上升0.9~1.4米。
时间是约80年后？我住的地方，每次月圆的日子里涨潮时，海平面也会上升1.8米。
如果科学家坚持用科学界的语言（科学语？）来表述危机问题，公众为什么要感到恐慌呢？普通人理解不了上述预测的重大意义，为什么远离海洋的人要担心海平面上升呢？因此，我们必须使用对受众有意义的表达来描述威胁，不要谈论平均气温上升或海平面上升，可以说说它们可能导致的灾难。世界已经遭受了许多由气候变化引起的灾难，所以可以说说大面积的火灾，还有飓风、旋风、季风、龙卷风、台风、强降雨等强度空前的风暴，它们导致的严重洪涝灾害对即使远离海洋地区的人来说也未能幸免；它们引起的大面积干旱使灾区人民生活困苦，举步维艰；世界各地的农作物收成也因此遭受重创，许多重要作物的传统种植区产量下降，无法满足供应需求。
然而，需要提醒一下：也不能光说灾难。老提灾难会让人以为你只会传达“消极悲观”的信息，会使人担忧。而且，人们听到这种可怕信息的次数越多，对它的关注就越少。谁喜欢没完没了地听末日宣言呢？预测当然可以陈述，但同时请说明人们应该如何应对、可以做什么。人们如果觉得自己对将来要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是不会去响应，也不会去做什么的。什么是积极、正能量的信息呢？那是本书第六部分的内容（如果现在想看，请读第36~38章。）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几乎任何事物之间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联系。这一系统又如此复杂，以至于人们不可能完全分析和理解它。世界复杂性的部分原因是，地球的形成是包括如物理、化学和地质等多种物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另一部分原因是，地球上的生物也相互联系，形成了一个支撑所有生命的关系网。生命的本质和进化过程本来就很复杂，所有物种——动植物和其他生物（如真菌）——相互依存的方式也是如此。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普通民众如何才能充分了解这个世界，以使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并总能做出明智的选择和决定。
设计可以使复杂的现代技术易于理解和使用，这一作用非常重要，它也是我给设计制定的奋斗目标。我在《设计心理学2——与复杂共处》一书中指出，生活中许多事情都是复杂的，但如果它们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就称它们为“简单的”，而让人们理解的关键是使用日常的语言和例子。
想想某个家庭在厨房里摆放炊具和食物的方式。什么东西应该放在什么地方，都由家庭成员说了算，因此，对他们来说，东西的摆放方式简单易懂。然而，对于家庭成员之外的人来说，要在这个陌生的厨房里做饭，可能会复杂得让人难以理解。家庭成员为什么觉得简单呢？因为他们知道家中每件物品放在那里的原因：可能因为它们一直这么放；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希望把会一起用到的物品放在相近的地方；还可能是因为想让一些物品放在孩子们够不着的地方，另一些物品放在大家很轻松就能够着的地方。每件物品都有放在其所在之处的原因，只要家人知晓这些原因，物品的摆放就合乎逻辑、容易理解。但是，当这家人去别人家的厨房时，如果不了解别人家厨房物品那样摆放的原因，他们就会认为别人家的摆放方式稀奇古怪、难以理解。
当然，我们的世界比厨房复杂得多，但原理是一样的：如果人们理解事物的根本原因，他们就能领会世界的复杂性和气候变化背后的主要原因。一旦人们有了这样的理解，就能很容易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阻止危害。同样的原理也适用于政府希望公民理解的所有其他事情。大家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是所有表格和规定、所有的经济变量和政府与金融机构喜欢展示的所有统计数据。而政府与金融机构在展示这些统计数据的时候，并没有试图让普通人能够理解它们的意思。
大多数专业技术人士习惯了向相同或密切相关领域的其他专业人士说明自己的工作，但意识不到跟这些同行交流时使用的语言，对非专业人士来说是无法理解的。然而，并非所有领域的专业人士都是如此。例如，新闻记者、畅销书作者、纪录片制片人和其他许多人都已经学会了如何用适合观众的方式进行交流，他们可以帮助专业技术人士说明自己的想法。
设计师们向他人解释自己的想法的时候——无论是说明如何打开或关闭机器的电源，还是如何使用DNA合成器，甚至是如何操作洗衣机——会使用很多表格、简单的插图来解释自己的设计。他们明白，使用目标用户测试产品很有必要。早期设计的产品可能会存在一些问题，可能有一些人们不理解、感到困惑的地方，或者更糟的是，产品的使用还可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如让所有已完成的工作打水漂儿；如果设计的产品是机械或医疗设备，还可能引发事故或严重伤害。测试总能帮助发现这些问题。早期测试的目的是在产品发布之前发现设计缺陷，从而使设计得到改善。设计，特别是以人类为本的设计步骤，都要求构建很多版本，经过多次测试。每一个新的版本——设计的每一次修改——都是测试反馈指导的结果。
测试不应该在作品已经完成、已经投入使用的时候开始，那样的话就太晚了，没法更改了。可以拿粗略的草图（哪怕是画在餐巾纸上的）测试，之后再测试简图。如果设计的是软件，可以使用应用简单显示程序的模型进行测试；实物产品的测试则可以通过用泡沫或纸板做成的模型来进行。每次更改之后的作品都会更接近最终版本。这种办法对一切如软件、程序、检查表、复杂的实物装置都适用。
所有涉及与公众交流的领域都会做类似的测试：戏剧会在选定的观众面前进行试演和排练；电影上映前通常会选定观众进行试映；电视节目有时也会先“试播”，以评估其目标观众感兴趣的程度；作家也会请读者帮忙改进自己的写作。反复测试总能得到改善，其关键是必须使用目标受众。人们如果只是通过向亲友展示来测试自己的想法，往往得不到有意义的反馈。我想测试我的想法，于是跟我研究团队的成员交谈，结果他们认为我说话支支吾吾、书面表达含糊不清，因为他们看到的只是我那些笨拙的早期尝试。他们很少会看到那个因他们的批评而变得更好的最终作品。
全世界的科学家们，请注意：让全世界懂你们的工作、发现和警告非常重要。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像做研究那样认真地对待与他人的沟通。有效沟通并不容易，它也需要经历多次修改的步骤：编写或构建，测试，深入思考结果，之后重新审视原来的想法，重写文本，重建设备。周而复始，止于至善。
什么？没有那么多时间？对不起，这是值得花费的时间。不这样做，你就不能抱怨人们不理解你的工作。你不用易于理解的方式表达，人们就没法懂你。
科学家喜欢对事物进行测量。正如我在第4章和第38章中所讨论的那样，当无法测量自己想要研究的东西的时候，他们会去测量其他相关的东西，并很快就会认为“其他东西”就是自己想要研究的东西。例如，研究气温升高并对全球气温进行测量，气温升高的确切数值并不重要，由此造成的破坏才更应该是他们关注的对象。
科学家跟我们说的了解气温的方法听起来很简单：看看温度计就知道了。我又想了想，意识到这个温度应该代表全球的大气温度。全球气温是如何衡量的呢？我决定做做研究，看看这个值是如何确定的。结果呢？相当复杂。
全球气温是从哪里测得的呢？答案是，从所有的地方。海洋中测量气温的船只和浮标、陆地上的气象站、天空中的气球和卫星，测量地点的总数超过了20 000个。人们每天测量这些地点的气温，取平均值，然后发送到英国、日本和美国的数据库。之后，收集到的数据被输入不同的气候模型中进行处理。气候模型是一些科学家和技术人员设计的异常复杂的计算机程序，每个程序略有不同，因此给出的结果也不尽相同。联合国使用的气候模型大约有30种，人们从中提取出一个数字作为全球气温向公众发布。因为不同气温采集地点的覆盖面和精确度不同，在此我们只是大概地讲了讲全球气温的由来。此外，不同数据库处理丢失数据和其他差异的方式各不相同。卫星测量温度使用的是红外辐射和微波，地面和海洋测温点则使用各种形式的温度计。最终得出的数字远远不能表明其中的复杂性。然而，平均大气温度对普通人来说有多大意义呢？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对气候科学家来说，它是重要的测量结果，但它不是适合向公众展示的测量结果。普通人谁能理解用复杂的、非直觉的方式测量出来的看似微小的温度变化的严重性呢？
对科学来说，测量非常重要。正是因为测量精确度的提高，抑或因为新技术使人们能够测量之前无法测量的事物，人类才取得了科学上一些最重要的进步。为什么测量如此重要呢？接下来，我会谈到测量在科学上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