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发丧那天,很多王公贵族都来送殡,非常风光。送葬队伍没走多远,就见前面彩棚高搭,鼓乐齐鸣,原来是各家纷纷设棚 路祭 [1] 。 其中东平王府、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和北静郡王都在路旁设立祭棚。 [2] 四王中北静王功爵最高,北静王水溶想到当年他们祖父之间情谊深厚,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不仅曾去贾府亲自吊唁,还命手下在路旁设立祭棚,自己一上完朝便换了素服亲自前来吊丧。贾赦、贾政和贾珍听说北静王亲临,急忙下车以国礼参拜。北静王水溶为人十分谦和,在轿内欠身含笑,仍以世交称呼答礼,顺便问贾政:“哪一位是衔玉而生的?几次要见一见,都因为杂事相阻,没能如愿。想来今天一定会来的,何不请来见见?”贾政忙命宝玉脱去孝服,前来参拜。宝玉很早就听说水溶是个贤德之王,而且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早就想见,如今北静王水溶召见,自然十分高兴。
来到北静王水溶轿前,宝玉抬头见北静王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十分俊美。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你衔的那宝贝在哪里?”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了递与过去。水溶细细地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真的很灵验吗?”贾政回答道:“虽然有这样的说法,但从来没有试过。”水溶一面极口称奇道异,一面亲自给宝玉戴上,又拉着宝玉的手问宝玉几岁,在读什么书等问题。宝玉一一作答。
水溶见宝玉语言清楚,谈吐有致,又向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不是小王在世翁面前夸口,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不可限量。”贾政忙赔笑道:“犬子怎敢得此赞誉,果然如王爷所言,也是托祖宗之庇佑。”水溶又对贾政说:“宝玉资质非凡,想来老太夫人、夫人辈必然疼爱有加。但作为晚辈,切记不可以过于宠爱,溺爱必然会荒废他的学业,我就有过这样惨痛的教训。如果宝玉在家无法用功,也可以经常到我那里,我那里常有饱学之士相互切磋,相信会对宝玉有好处。”说完将手上皇上御赐的香念珠赠予宝玉,贾政和宝玉一齐谢过。
拜过水溶,送葬队伍继续前行,不久便到了铁槛寺门口。铁槛寺本来是宁荣二公当年修建,以备京中老了人口方便寄放。送葬的队伍一到,众僧人一起出来迎接灵柩。凤姐觉得住在庙里不方便,很早就派人和附近馒头庵的尼姑净虚说好,让净虚打扫出两间客房备用。
原来这馒头庵就是水月庵,因它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 诨号 [3] ,离铁槛寺不远。等和尚做完功课,祭奠完毕,贾珍便让贾蓉请凤姐歇息。凤姐于是辞了众人,带了宝玉、秦钟来到水月庵。水月庵的住持净虚很早就领着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等候了。净虚领着凤姐等人来到净室更衣洗漱之后,凤姐见智能儿长得越发高挑,模样也越来越俊秀了,于是说道:“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净虚回道:“这几天都没工夫,因胡老爷府里生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得没个空儿,就没来给奶奶请安。”
宝玉、秦钟二人觉着无趣,便来到大殿玩耍,留下净虚与凤姐说话。净虚见凤姐跟前只留下那些贴身的心腹小丫头,便趁机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示一下奶奶。”凤姐问是什么事。净虚回道:“阿弥陀佛!当年我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时,有个施主姓张,是个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每年都到我庙里来进香。有一年上香时,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眼就相中了金哥,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没有想到金哥已经接受了原任长安 守备 [4] 的公子的聘礼。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经聘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没想到这事传到守备家中,守备也不问 青红皂白 [5] ,来到张家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张家赌气一定要退定礼,守备偏偏不同意,于是就打起了官司。为打赢官司,那张家托人上京来寻门路。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使云老爷与府上相熟,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完,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净虚道:“太太不管,奶奶做主也可以啊。”凤姐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净虚见凤姐无意帮忙,过了好一会儿,叹道:“话虽这么说,只是张家已经知道我来求府里,如今这事办不成,知道的,知道府上没有闲工夫,不稀罕他的谢礼;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
凤姐听了这话,便来了兴致,说道:“你是向来了解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不管什么事,我要说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6] 净虚听凤姐这么一说,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凤姐又道:“我可不是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做盘缠,让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便是三万两,我现在也拿得出来。”净虚连忙答应,又说道:“既然奶奶答应,那就早早办了吧,以免夜长梦多。”凤姐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把我忙得,哪一处能少得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尽快了结的。”老尼奉承凤姐道:“这点事,在别人的跟前早就忙得不知怎么样了,可是奶奶的跟前,再加上些也不够奶奶发挥的。正是俗语说得好,‘能者多劳’,太太因大小事见奶奶处理得十分得当,索性就都推给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一路话恭维得凤姐越发受用,竟然不顾疲劳,将净虚所托之事,悄悄告诉了小厮来旺儿。来旺儿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路程,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已经办妥。那节度使名唤云光,见是贾府之情,这点小事,岂有不允之理?果然那守备忍气吞声地接受了前聘之物。谁知那张家父母贪财爱势,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父母退了前夫,她便一条麻绳悄悄地自缢了。那守备之子也是多情之人,听说金哥自缢,为不负妻义,也投河而死。张李两家人财两空。倒是凤姐却白白得了三千两银子,王夫人等连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自此凤姐越来越胆大,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妄为起来。
这一回通过宁国府发丧,很多王公贵族前来送殡,尤其是北静王水溶的亲临,充分表现出贾家当时的地位。而王熙凤夜宿水月庵,水月庵住持用激将法让王熙凤出面,处理一场婚姻官司,王熙凤借长安节度使的关系,不仅摆平了这一场官司,还白白得了三千两银子,这段描写将王熙凤自大爱财、欺上瞒下的性格特征细致入微地表现出来。
[1]
【路祭】
旧时出殡,亲友在灵柩经过的路旁祭奠。
[2]
【其中东平王府、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和北静郡王都在路旁设立祭棚。】
分析:这里四王设棚路祭,充分表明了贾家当时的地位之高。
[3]
【诨号】
绰号,外号。
[4]
【守备】
明清时期的官职名。
[5]
【青红皂白】
比喻是非曲直。
[6]
【凤姐听了这话,便来了兴致,说道:“你是向来了解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不管什么事,我要说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分析:这几句充分把王熙凤爱财的秉性表露无遗,只要给钱,便不问是非曲直。表面上虽说不缺银子,得了银子是给小厮做盘缠,实际上却自己独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