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打猎的李吉看到王四醉倒在草地里,就赶紧去扶他,这时从王四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李吉捡起一看是一封信,他略认得些字,就打开信,见上面写有少华山的朱武等人的名字。李吉心想:没想到史进竟然与贼寇来往,华阴县为捕捉这三个贼人可是出三千贯的赏钱呢,看来我真是交好运了!于是揣好信,美滋滋地去华阴县告密去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少华山的朱武、陈达和杨春三人前来赴宴。史进早已吩咐庄客准备妥当,他请三位头领上坐,自己对席相陪,又叫仆人把前后门闩好,四人饮酒谈笑,好生快活。
突然听到墙外传来一声呼喊,火把照得四下通明,史进一怔,跳起身来说:“你们且坐,我去看看。”他没让庄客开门,而是攀着长梯到墙头一看,火光中,只见钢叉、 朴刀 [1] 、五股叉等多种武器密密麻麻一片。原来是华阴县的县尉和两个都头骑着马,带着三四百名 土兵 [2] 围住了庄院。两个都头正连声呼喝:“不要放走了贼人。”
史进好生纳闷儿:“官府怎么知道的?”朱武等三个头领跪下说:“哥哥,你是干净的人,别让我等给连累了。还是将我们三个绑了,交给官府吧!”史进说:“这可不行!我若这样做,将来天下人还以为我是为了赏银,今日故意骗你们到府上来,这绝非大丈夫所为!我定要与你们同生共死!”
史进疑惑未解,上墙头故意问:“今日中秋佳节,不知县尉大人来我庄上干什么?”都头大声说:“史小官人,你就别装了,我们从李吉那儿掌握了证据。”李吉连忙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这边王四听得腿直打战。史进怒火中烧,为了稳定局面,说:“既是这样,那你们稍等,我亲自绑了他们,给你们送出来。”县尉和都头都畏惧史进的功夫,不敢硬闯,只好等着。
史进气得杀了王四,又赶紧安排庄客收拾贵重东西。他吩咐人在后院放了一把火,引得外面的人纷纷往后院跑去。他和朱武三人则全身披挂,他打头,朱武、杨春在中,陈达在后,骑着马带着庄客由前门冲了出来。正迎上两个都头和李吉,李吉转身便逃,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史进一刀把李吉结果了。两个都头见势不好,急忙逃命,被陈达、杨春追上结果了性命。县尉惊得骑马便跑,史进引着一行人,且杀且走,众土兵被史进等人的气势吓得各自逃命去了。史进则随朱武等人上了少华山。
几日后,史进心想:反正家也没了,不如去延安府寻师父王教头去。朱武三人劝他:“哥哥不要去,再住几日吧,等风头过去,小弟们帮哥哥重修庄院。”史进却去意已定。朱武等不愿与史进分开,又劝:“哥哥要不就在这儿做个寨主,岂不也好?”史进说:“我乃清白好汉,不忍辜负父母的期望,当强盗的事不要再提了。”朱武等无奈,只好安排酒菜为他送行。史进收拾了行李,带了少许碎银,将庄客和其余的钱都留在山寨,便辞别了朱武三人。
史进提了朴刀,离开了少华山,往延安府奔去。一路上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荒林;戴晓月,朝登险道。
半个月后,他来到渭州,听说这里有一个经略府。莫非师父在这里?史进心想,急忙进城到一个小茶坊打听。店小二说:“这府里的教头极多,有三四个姓王的,不知哪个是王进?”正说着,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大步走进茶坊里。店小二说:“客官可以问这位 提辖 [3] ,他准认识。”这人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满脸的络腮胡子,威风凛凛。史进见了很是喜欢,忙上前来行礼,问:“小人大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
那人见史进长得魁梧,像条好汉,笑着说:“ 洒家 [4] 是这里的提辖,叫鲁达。你呢?”史进自报家门及来意。鲁提辖说:“哥哥,你就是史家村的九纹龙史进?”史进点头,鲁提辖连忙还礼,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只是不巧,这里是由小种经略相公镇守,哥哥要找的师父大概是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史进有些失望,鲁提辖挽了史进的手,安慰他说:“既然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与俺上街去吃杯酒。俺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啊!”
二人来到街上,正好碰到史进的第一任师父李忠在卖膏药,师徒二人相见非常高兴,鲁达是个急性子人,叫李忠收摊儿一起去吃酒。于是三人一起来到潘家酒楼,拣个干净的房间坐下,要了一桌酒菜,边吃边聊。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吃喝得正痛快,却听见隔壁屋里的女子不住地啼哭。鲁达非常烦躁地把盘子、碗都摔到地上,酒保闻声慌忙赶来。鲁达气愤地说:“旁边什么人没完没了地哭,弄得俺好好的兴致都没了!”酒保忙赔不是:“官人息怒,不过是卖唱的,想到自己的身世,哭个没完,我这就说他们去。”鲁提辖道:“哦,难道有什么隐情,你把他们叫来。”
不一会儿进来两个人: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后面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二人上前施礼,鲁提辖问她为何而哭,女子悲伤地说:“奴家本是开封人,随父母到此来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搬走了,我母亲又得病去世,花光了所有的钱,我们父女二人只得靠卖艺为生。这儿有个叫镇关西的郑大官人,见到我,非要我做他的妾,并许诺给我三千贯的嫁妆,还写了文书。可是他把我要了去,并不给钱。不到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厉害,将我连打带轰赶了出来,反倒说我欠他们三千贯。他们有钱有势,我们无处说理,被逼得只好卖唱还钱。这两日客人太少,想到还不上他们的钱,这才急得哭起来,请客人不要怪罪。”说完又抽泣起来。
鲁提辖又问:“你叫什么?住在哪家客店?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哪里住?”老人回答说:“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孩儿叫翠莲;我们父女住在前面东门里的鲁家客店。郑大官人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鲁达不屑地说:“呸!俺还以为是什么郑大官人,原来就是个杀猪的屠夫。这种泼皮不过是在俺小种经略相公管辖的地盘上卖个肉,竟这么张狂!”他回头对李忠和史进说:“你两个暂且在这儿,等洒家打死了那厮便来。”史进、李忠一听,急忙抱住他,劝说:“哥哥息怒,明日再说。”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下来。
鲁提辖想了想,说:“不如俺给你些盘缠,你们回开封去吧!”金老汉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您简直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话语未落,又面露难色,“只是店主人不会放我们,郑大官人让他盯着我们给他还钱呢!”鲁提辖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俺自有办法解决。”接着就从身边摸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看着史进和李忠说:“洒家今日没多带银子,你们有银子,借给俺些,洒家明日就还你们。”史进说:“钱不算什么,不用哥哥还。”说着,就痛快地从包裹里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李忠磨磨蹭蹭,半天拿出二两银子。鲁提辖一见这么少,退了回去,说:“真不爽快!”他只把十五两银子给了金老汉,说:“你们去收拾行李吧,明早俺去送你们,看谁敢拦。”父女二人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第二天天色微明,鲁达直奔金老汉住的客店,见他们已经准备妥当。他对店小二说:“郑屠的钱,洒家自会还他。你放这老儿还乡去。”小二不肯,鲁达大怒,一掌一拳打得店小二断了两颗门牙,店小二和店主人哪敢再拦?金老汉父女慌忙离开客店。鲁达恐怕店小二又赶去拦截他们,索性从店里拿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老汉二人走远了,这才起身去找郑屠。郑屠在状元桥下开着两间门店,悬挂着三五片猪肉。他见鲁提辖走过来,忙前来招呼。鲁达坐下说:“洒家奉经略相公的命令,买十斤瘦肉做馅儿,不许带一丁点儿肥的。”郑屠赶紧让伙计动手,鲁达说:“不许他们动手,你自己来切!”郑屠赔笑着说:“好,好,没问题。”他亲自动手,切了大半天,用荷叶包好。鲁达又要切十斤肥肉馅儿,不要一丝瘦的。郑屠奇怪地说:“这肥肉馅儿能做什么呢?”鲁达说:“这是小种经略相公的命令,谁敢多问?”郑屠只好又去细细地切肥肉馅儿。折腾了一早上,好不容易切好了,鲁达还要十斤寸金软骨也剁成馅儿。郑屠不快地说:“提辖莫不是来捉弄我?”
鲁达说:“正是!”他跳起身来,将手里的二十斤肉馅儿冲着郑屠扔去。顿时荷包散开,肉馅儿飞落,犹如一场肉雨,粘了郑屠一身。郑屠当街出丑,恼羞成怒,从肉案上抓了一把剔骨尖刀,向鲁达猛然刺去。鲁达早有准备,他一闪身,就势抓住郑屠左手,往他小腹上踹了一脚,郑屠一下摔倒在街上。鲁达再上一步,一脚踩住他的胸口,举着拳头骂道:“洒家当提辖这么多年,自称镇关西也罢了。你一个卖肉的,竟也敢自称镇关西,还强抢民女!”砰的一拳,正中郑屠的鼻子,打得他鲜血直冒,鼻子也歪了,好像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真是五味俱全。郑屠动弹不了,却还嘴硬。鲁达又一拳,打得他眼珠突出,好似开了彩帛铺,红的、黑的、绛的,顿时五颜六色。两边看的人都惧怕鲁提辖,谁敢上前来劝?连赶来报信的店小二也惊得不敢动弹。郑屠痛得讨饶,鲁达呵斥说:“哼,你要是和洒家硬到底,俺倒敬你是条汉子!” 接着又一拳,正中太阳穴,打得郑屠是磬儿、钹儿、铙儿,正如一个乐器店,百乐齐鸣。 [5] 鲁达举拳,低头再要打时,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动弹不得。鲁达心想:不好!洒家只是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这家伙真不禁打!三拳就死了!鲁提辖假装说:“你这厮装死,洒家明天再来找你。”于是边骂边大步走了。围观的人都不敢拦他。
鲁提辖回到住处,急急卷了些衣服和银两,提了一根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溜烟儿走了。
[1]
【朴刀】
[2]
【土兵】
宋朝的地方小兵种,主要职责是捕盗、缉匪。
[3]
【提辖】
官名。宋代州郡多设置提辖,或由守臣兼任,专管统辖军队、训练教阅、督捕盗贼。
[4]
【洒家】
宋元时期,关西一带人的自称,即指“我”。
[5]
【接着又一拳,正中太阳穴,打得郑屠是磬儿、钹儿、铙儿,正如一个乐器店,百乐齐鸣。】
分析:此处与前文的“油酱铺”,“彩帛铺”一道,通过味道、颜色、声音的描写,非常形象地展现出郑屠挨打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