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秋广义说。
不,你没有杀。余山说。
不,我杀了。……
余山觉得这是自己执业生涯中的奇观:会见其他当事人时,他需要千方百计地告知对方,不,你有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只有认罪态度好,才有可能从轻判罚。当事人大多不愿配合。有个杀人犯竟然说,是那把刀子拉住他的手,扎进被害人的心脏。……秋广义却相反,他拼命自证其罪。余山也像犯了牛脾气,拼命为其开脱——一时竟分不清谁是犯罪嫌疑人,谁是辩护人……
他精神有问题?不,他虽然意兴阑珊,好像失去了活着的趣味,但脑袋极为清醒。那些旁逸斜出的、看起来杂乱无章的陈述,其实有着幽暗的逻辑,这令余山着迷……
他看了看身边的归晚。——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不可能养出这么聪慧的女儿。他警觉起来:自己办案是不是夹杂了太多感情因素,为了归晚而想“捞”出秋广义?不,他是因为发现了疑点才想这么做,并不纯粹是为了她。
这时归晚朝他靠了靠。他叫司机关一点冷气,司机关了。
……他为什么把滔天大罪朝自家的脑袋上安?这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原因。只有找到这个原因才能搞清楚事实。可秋广义对自己没有信任。……
要不要告诉他,他的女儿在自己这里?余山再次沉思地看着归晚,她抬起头,眼睛里似乎冒出一个问号。余山在心里摇摇头,否决了那个主意。
他带着归晚赶到看守所时,日光暗了一度,没有云彩,像病恹恹的后羿向太阳射了一箭,太阳失血过多,但没有死去。……秋广义说,在大量的随葬漆器中,一件漆箱上绘着紫锦之衣,还有一棵树,树上挂着太阳,树下有人手执弓箭,正向那轮烈日瞄准。余山想,如果后羿的墓被发现,传说中的那张大弓是不是拥有一个单独的陪葬坑……他定了定神,摸了摸心脏。由喘息可知,它必然蹦跶得厉害。果然……
看守所的高墙涂抹着水泥,电网在墙头沉默。黑色的大门紧闭着(即便常来常往,他仍然感觉大门在窥伺自己)。几辆车从一条坑洼不平的泥路开来,横七竖八地停在大门前。一些草在车轮下粉身碎骨,化为惨烈的、向外迸散的绿意,仿佛在流着绿色的血。周边是向远处绵延、尚未被打败的野草。
余山琢磨着怎样把归晚安顿好。他向左边看了看。一块金属标识挂在水泥柱上,蓝底白字,十分醒目:夕歌市第一看守所。右边是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一位时髦女郎站在牌子上,单手叉腰,傲慢地看着世界。她穿着黑皮短裙,两条腿足有三米长。余山一直好奇,哪位神通广大的商家,竟能把广告牌立在这里。而时髦女郎代言的商品——一款钻石吊坠,挂在她丰腴的、短暂地尽了哺乳义务的胸前(她在哺乳期内离婚,孩子归前夫抚养,被带离国境),在这里怎么会有市场。刺激那些犯罪分子,怂恿他们再接再厉?他仔细地观察广告牌,发现底部有些隐秘的空间,可以让归晚站在那里。但如此一来,就把她放进这位女郎的胯下,余山的心头一阵膈应。他向更右边看去,一个部队大院与看守所紧邻,不时有战士出入。如果让归晚待在空旷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他主意打定,带归晚到一棵枯树前,对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他把一瓶矿泉水塞进她手里。在他的想象中,一旦情况危急,她可以拿来当砖头用——高高地抡起,砸在某个坏人的头上(那人贼眉鼠眼,留着两撇小胡子),水花四溅,毫无作用。但他没法安排得更妥当——时间不允许,如果他想掩饰得足够好。
他背对着归晚,隐蔽地捂着胸部,朝草地上走去。脚下的草叶朝同一个方向匍匐,像无数溺水者的脊背。一些闪着光的、银色的骸骨。裸露在烈日下的盐碱地。阴雨连绵的南方。抗日战士的撤退路线遭到出卖,敌机在远处轰鸣……来了。他想。太阳的暗度、心跳的强度、心头的厌恶感的浓度,这些指标正在明确地预警。他吞下了一片白色的药片。
几分钟后,喘息平复,心跳恢复正常。他走回枯树下。归晚凝视着他,把矿泉水递过来。她不是简单地归还——瓶盖拧开了,一个无声的祈使句。
到底瞒不住她。他不无沮丧地想。好在她不认识药瓶上的英文。他又不无安慰地想。但你确定她不认识?他问自己。他并不能确定。
他带着她走向看守所的大门。它是一块黑沉沉的钢板,内嵌着一个小门,颜色稍浅,神秘莫测。他刚举起手,小门就自动打开。
证件。简洁的命令。一个黑色的帽檐。一双警惕的眼睛。
余山掏出律师执业证,从那个小门递了进去。
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这个小女孩?他问。
我们不管看孩子。黑色的帽檐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有抬起一下。
我们不管看孩子。一年多前,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过。一个白色的房间,一个黑色的帽檐,一双冷静的眼睛。说完,转身就走。
一个小女孩躺在病床上,瘦得像被吸光了果肉的冻梨。如果不是床头的监视仪在滴滴作响,余山几乎以为她已经死去。
护士说,她爸爸犯了事,她妈妈吸毒。她把归晚锁在家里,出去找毒品。当房东去催房租,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看到孩子昏倒在地。一张纸吃掉大半,小半张还咬在嘴里——她已经没有力气咀嚼了。……护士凝视着归晚,一脸疼惜之色。好在送医及时,保住了性命。她说,治疗方案倒是简单:先输葡萄糖,再进一点流食,慢慢恢复。现在的问题是,谁来签字,谁来看护,谁来结账。
为什么是我?余山问。
我也不知道,他们打了一圈电话,好像只有你愿意来看看——你不是她的亲戚吗?
非亲非故。
护士惊讶地抬起头,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恢复成专业、冷静的状态,从归晚的腋下取出体温计,匆匆走出病房。
余山的证件通过核验,允许进入看守所。他转头看看归晚,犹豫不决。
我可以帮忙看一会,如果你同意。身后忽然有人说话。余山转过头去。——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头柔顺的长发(发量相当惊人),一身合体的套裙:一位年轻的同行。
这是我的证件。她立即把执业证递给余山。邓槿颜,夕歌市具瞻律师事务所专业刑辩律师。余山不禁又看了她一眼:年轻,白皙,清秀,在余山的目光里略显腼腆,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为何选择这个血雨腥风的领域?
不耽误您办事吗?
不耽误,我预约的时间靠后——您从会见室出来,我正好进去。
余山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进入看守所,在登记处接受盘问:
会见哪一位?
秋广义。
涉嫌罪名?
盗掘古墓葬和故意杀人罪。
处于哪个阶段?
侦查阶段。
23号窗口等着。工作人员说。
余山便坐在排椅上,拿出上次会见时做的笔录,边看边等。
半个小时后,广播通知众人:可以会见了。
律师们一跃而起,鱼贯而入。
余山慢慢地站起来,走在队列的最后。在那排小隔间中,23号是最靠里的一间。他走到窗口前,秋广义已仰靠在椅背上,一副恭候多时但毫无意趣的模样。
余山拿出钢笔和笔记本。说吧。
太阳像一颗铁球,在熔炉里烧成红白态。没有风,热空气包围了一切。蝉鸣成了一场集体哀嚎。陈侯夫人叫婢女朝冰鉴里加了两块冰,吃了几片冰镇甜瓜,仍然感觉燥热难当。她看到栅栏边有一根铜柱,起身走去,紧紧地抱住它。——她二十出头,嫁给陈侯四年,颇通人事。这一抱身心投入,竟然畅情快意。此后便感觉大异寻常:月事停止,身体发软,恶心呕吐。医生们流水般诊脉,有的说不相干,有的说是喜脉。最终按喜脉确诊,服安神保胎汤剂。但几个月过去,腹部始终不见隆起。迁延满十月,腹痛临盆,竟然生下一块青铜!
余山在本子上笔走龙蛇,记载着这些不经之谈。还是没解决信任问题啊。他想。
女儿息妫出嫁那天,陈侯把那块青铜作为嫁妆,让她带去息国。
没有人能理解陈侯的心事。——自从生下那块青铜,陈侯夫人就茶饭不思,日夜昏睡。煎熬二十多天,血肉渐渐干枯,像一个被吸干了的柿子,最后在半夜里断了气。陈侯简直莫名其妙:若说这块青铜是病根,它已经排出体外,应该立即痊愈,但她没有好起来。若说她的病跟青铜没有关系,她又明明因之而死。……她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息妫是偏室所产,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个人长得很像,都明眸善睐,面如桃花。陈侯看到她就思念夫人,一思念就伤心,于是趁着息妫出嫁,彼此双遣——既是纪念,又是忘却。
余山停下笔,无奈地看着秋广义。这是一双中年人的眼睛,疲惫、厌倦,却明亮而犀利。头发乱如飞蓬,胡茬向脖颈下延伸。穿一件灰绿色号服,印着“夕歌市第一看守所,0035”,汉字与数字分作两行,汉字在上,数字在下,红彤彤地绣在胸口。
丹江口水库出土了一把青铜剑,你去查查发掘报告。秋广义说。
余山走出看守所,看到归晚坐在那棵枯树上——树身有个平直的转折,像是一条天然的木凳。槿颜站在她面前,两个人正说着什么。归晚拿着矿泉水瓶,里面小半已空,看起来毫无砸向面前这颗好看的头颅的迹象。
余山走到她们背后,说,十分感谢,我会见完了,您可以进去了。
两个女孩都有点惊愕。
这么快?槿颜说。
都一个多小时了。余山看了看手机。多谢您了。
槿颜挤出一丝微笑:不客气。
余山拉起归晚,说:跟阿姨再见。
再见。归晚说。
他们踏上那条泥路,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归晚却频频向后张望。余山也跟着回头——槿颜仍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们。余山忽然有一种歉疚感,仿佛干了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当他们再一次回头,槿颜走了过来,笑着问,能不能加个微信,我好像跟归晚很投缘。
余山拿出手机,歉疚感消失了。
余山去图书馆查到了那份发掘报告: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丹江口水库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水干见底,露出一大片陆地。人们去新大陆上游玩,看到不少古墓葬。有些村民动手动脚,引来了警察。文管部门听到消息,立即开始保护性发掘。在密密麻麻的楚墓中,M19号平平无奇,随葬品仅有一些陶器和骨器,一柄铜剑被泥土包裹着,放在墓主的左手边。墓主只剩下了一点朽骨。它貌不惊人,而考古任务繁重,工作人员没有立即清理。但当它露出庐山真面目——剑长四十多厘米,遍体格纹和兽面纹,剑璏上嵌满琉璃和绿松石,六个错金鸟篆铭文与光滑的剑身一起闪闪发光。——两千多年的东西,竟然没有一点锈蚀!工作人员大吃一惊,赶忙向领导报告。领导也觉得事态非常,带古文字专家连夜赶来。古文字专家当即释读出铭文:蔡侯鳱之用剑。——蔡侯鳱,即是哀侯蔡献舞。
蔡献舞啊蔡献舞。
陈侯夫人生出的那块青铜后来铸成两把剑,蔡侯剑只是其中之一。秋广义说。
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又似乎打断骨头连着筋。余山看着笔记本和发掘报告,揣测着秋广义的话。归晚坐在桌子前,专心致志地给布娃娃梳头,室内一片寂静。忽然,手机铃声刺耳地响起,仿佛山呼海啸。余山接了起来——是那位风马牛不相及、但剪不断理还乱的朋友陆茗若,约他出去见面。
见面的地点是一个商场大门口。茗若穿着无袖短裙,脚上套着一双草鞋。见余山注意到草鞋,她把脚举了举——红色的指甲油鲜艳夺目。欧美复古款,好不容易抢到一双。她笑着说。余山看清楚了,是用精选的麦秸编的,手艺不错,余山也能编出来。问多少银子,茗若说九百两。余山大吃一惊——若这玩意值九百两,干脆转行算了,学刘备织席贩屦,从此脱贫致富。……余山问茗若,是不是有什么事。茗若说没有事,就是逛逛街。然后不由分说,闪身钻进一家鞋店。
她拿起一双蓝色高跟鞋,跟余山说,这双鞋的鞋跟这么高,但一点都不累脚,秘诀就是这处平衡设计。她指着鞋跟侧面,那里有个空腔。又让余山看看鞋底,内外不等高,这种巧妙的安排保证了它的舒适性。她说这是专门用来展示的素款,如果想加入个性元素——漆皮、水晶、铆钉、亮片等,设计师都可以满足。……她讲着这一双,又拿起另一双,又盯着第三双。很快,她忘记了余山,忘记了天地,忘记了自己。余山无所事事,在店里逛游。他看到有个男人,坐在试鞋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视线从杂志上沿射出来,落在茗若的脚上。事实上,余山也有点疑惑,那双草鞋的编织者(学名叫设计师)是不是有恋足癖。如果是这样,这位男士似乎无可厚非。……余山纠结着要不要出来干涉——出于怎样的身份和立场。忽然暗自一笑:不用纠结了,有人代劳,而且立场很正当——他的女朋友气冲冲地走过去,用高跟鞋(恰是茗若科普过的那一款)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立即发出响亮的嚎叫……
茗若试穿了无数双鞋,过足了瘾,然后走出那家店,继续朝前逛。购物中心的穹顶灯光流转,为商品披上一袭华美的袍。她左顾右盼,哼着小曲,十分惬意。忽然,她发现了什么,快步朝一家女装店走去。——棉麻时装专营,店名别具一格,叫“麻衣神相”,大概是穿上麻衣,便有女神之相。余山却有啼笑皆非之感。茗若跑到店门口,刚要进去,又转身等着他。余山走近,她低头含笑,把包塞进他怀里。
去试试裙子。她说。
息妫掀起车窗上的草帘,看到路旁有许多水塘,农夫们站在塘边,把一捆捆树苗般的植物扔进水里。她问侍女他们在干什么。侍女回答,在沤麻。
沤麻干什么?
做麻绳。
沤麻怎么做麻绳?
把苘麻浸泡在水里,大约一个月后,池水变黑,发臭,麻杆的外皮松软滑脱。捞上来,剥取外皮,抛却麻杆。清洗、晾晒,得到干燥的麻纰。普通的麻绳用麻纰一搓便成(当然,需要一定的技术),而要得到强劲的絙索,工序则复杂得多。
息妫点点头,又问:只是用来做麻绳吗?
还可以做麻布衣服。
……淡粉色的无袖麻布连衣裙,腹部掏出一个洞,肚脐上挂着一个环,光脚穿一双极简风凉鞋。……躯体是一根荧光棒,荧光由裸露的肌肤涌现出来——“麻衣神相”里果然出现了女神。……茗若撩起耳边的长发,露出一颗珍珠耳钉,含笑垂首,在众人的目光里轻盈地转了一圈。
好看吗?她似乎在问众人,但那并不是个疑问句。
好看。众人痴痴地回答。
交领右衽的曲裾深衣(丝绸材质——看不上麻布),衣边是黄褐色,布满暗红色的忍冬图案。颈项仿佛在淡淡地发光,发髻如乌云堆垒。她两手交叠在膝盖上,静静地坐在远嫁的马车里。余山始终觉得,息妫的双眸含着淡淡的哀愁。……
发什么呆呢?茗若忽然出现在面前,我再试几件。她打开坤包,拿出一个小巧的粉盒,用内壁上的镜子端详一番。捏着小刷子,在鼻梁两侧扫了扫。又找出一副墨镜顶在额头上。……坤包和粉盒塞回余山的怀中。她消失了。
天气有点热,息妫抚摸着手边的那块青铜(兄弟?姐妹?),想象着息侯的模样。黑红相间的袍服上,织锦蔽膝用夔纹镶边,直垂至脚掌。腰上悬挂着四联环佩,一抬脚就发出玎珰之声。身材魁伟,皮肤白皙,两道浓黑的剑眉斜插入鬓,眼睛明亮而深邃。只是神态疲惫,略显憔悴。……余山替茗若合上粉盒,无意间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惘然地笑了笑。
茗若在那个小小的T台上转了七八圈,忽然冲进试衣间,又匆匆走出来,掠过余山身边。
快走。她说。
怎么了?
她不回答,只顾快步前行,一直跑到电梯口,才喘了一口气。我今天来事,把裙子弄脏了,别等他们发现。
她拿过包,取出一袋卫生巾,指指不远处的卫生间:等我一会儿。
抱着熟睡的归晚,像抱着一块极嫩的豆腐,怕摔坏了,怕碰坏了,怕颠坏了。弯腰弓背,走无声的猫步。买一个辅食机,把食材打碎。买一个高压锅,把肉炖成泥。跟钓鱼佬套近乎,买他们的野鲫鱼。熬奶白的鱼汤,下入嫩牛肉。汆丸子几乎做成浑圆。菌菇三鲜汤色香味俱全。皮蛋瘦肉粥达到大厨水平。喂养了一个多月,归晚的脸色才渐渐好起来。……
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茗若说。他们坐在一个日式餐馆里,挂灯像黄昏时的太阳。空气中有淡淡的馨香,钢琴声舒缓而优美。茗若把一块鱼肉夹进嘴里。
挑选一条大鲫鱼,去除内脏和鳞片,打出花刀,撒上盐,放在一边腌制。切碎紫苏,捣烂食茱萸,拌在一起。拧一些紫苏汁液,淋上一点油,搅拌均匀,涂抹在鱼身上。燃起兽炭,细细翻烤。二十分钟后,香气四溢。庖人把鱼端到门口,交给侍女。侍女端进室内,放在息妫面前。息妫挑起一小块,细细地咀嚼。……
又发什么呆呢?茗若好笑似地问,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出门前给归晚做好了饭,她热一热就行(她会使用微波炉)。吃完,收拾饭桌,洗刷碗筷,把垃圾装进袋子里,一起拎进垃圾桶。然后,在那剩余的、漫长的时间里,她会干些什么?双手托腮,看着窗外。想爸爸,想妈妈,想槿颜,可能也会想余山。最后,在某个时刻,她仿佛叹了口气。
余山的心头微微一颤。
吃好了的话,咱们回去?他问茗若。
茗若微微嘟嘴,想去看电影——《消失的她》,很火。……她消失了。虽然这位母亲两眼无神,披头散发,经常哈欠连天,有时涕泪交流,还总是把归晚弄丢,甚至差点把她饿死,但她消失后,归晚还是会想她。她去哪里了呢?会不会因一点毒资,辗转于不同的男人身边。神志不清,一头扎进臭水沟。毒瘾发作,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至极,用玻璃渣割破喉咙。……考虑到归晚的安全,余山买了一盒插孔塞,堵住了所有的电门。但他忽然想到,书架旁可能有一个漏网之鱼,而归晚一个人在家。……他霍地站起来。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他说。
不管茗若哎哎连声,他冲去柜台,用手机扫码支付。店家的微信报出收款金额,他听在耳朵里,有点心疼。但他担心归晚,这阵疼痛来去匆匆。他跑出门,滴了个车(车费也让他心疼),一路催促司机加速。双脚一落地,他全速冲进家门,看到归晚正坐在窗前,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惊愕地看着他。他跑去检查那个插座,原来已经塞住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床上,两眼发直,心脏又细水长流地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