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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野川中里附近

孩提时代,我印象中是没有使用过“酱油”这个词的。

不说酱油那该说什么呢?我用的是“料底”(オシタヂ)一词。“在新腌的咸菜上淋上酱油”这种说法我一次也没有用过,我记忆中用的都是“在咸菜里加料底”。

同样的例子还有我从不说“隔扇”(フスマ),而是常用“唐纸” 一词。

小时候带朋友来家里玩,我们就在八叠 的房间里玩相扑。屋子正中央恰好有两叠的空间,便以此为土俵 。“上啊!玉锦!”“上啊!双叶山!” 经常有一方重重地摔倒在地,脚把唐纸都给踢穿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我家里从来不说“握饭”(オニギリ),只是用“饭团”(オムスビ)这个词。我在远足时带上的是“饭团”,而不是“握饭”。

只要是窑里烧制的器物,无论什么我都觉得是“濑户烧” ,所以我一直深信诸如火盆、茶碗、厕所里摆放的陶制便器都是“濑户烧”。“陶器”一词,我是在很久以后才记住的。

米饭当然不能说一碗、两碗,而得是一膳、两膳。我的外祖母生长于日本桥,她断然不会说“吃饭”,无论何时都是说“用膳”,实在叫人佩服。

外祖母常用的词汇中,我对“手水场”这个词记忆特别深刻,其实说的就是厕所。除了外祖母,我还真没见过谁会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另外,外祖母也从不说“吵闹”,而是说“喧哗”。“喧哗”这个词倒是让我觉得很“喧哗”。我有时候也很想试一试这个词,但每次脱口而出的仍是“吵死了!你这蠢材!”之类的话。

看来不是感同身受的语言,果然难以应用自如呐。

在此必须申明的是,我没有掺杂任何价值判断在里面,只是回忆一些自己孩提时代听过但现在不常用的语言罢了,并不是想说哪种说法好、哪种说法坏。即使同样身处东京,也会因为各自成长环境的不同而产生极大的用词差异,而且这种差异仍在不断变化,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外祖母和所有地道的江户人一样爱吃荞麦面。她经常来位于泷野川中里的我家作客,一方面当然是想见一见闺女和小孙子,不过,点一碗薮忠的荞麦面也是她的一大目的。

说起薮忠荞麦面馆,从驹込站的后方朝圣学院中学方向走几步便到了,连以芥川龙之介为首的田端文人们 也是他家的拥趸。

然而,还是个小孩子的我可从来不在意这是哪家的荞麦面,或者说,我本来没觉得荞麦面这玩意儿有多好吃。

我从四岁到十七岁的十三年间一直住在泷野川中里,以下便对这块地方说明一二。

如果在田端站搭乘山手线,经过一个大弯即将到达驹込站前,从左侧车窗眺望,即眺望山手线内侧,便能望见从田端高地之下朝神明町方向蜿蜒铺展的街道。而在右侧车窗,即眺望山手线外侧,则能将从驹込站至霜降桥之间连绵的街道纵览无余。山手线夹在其中、呈南北走向的这片区域,便是中里町了。

我曾在某篇文章中骄傲地宣称:“北至飞鸟山,南达六义园,西临染井墓地,东到谷中墓地,中间就是我们的活动范围。”但这里面有点夸张的成分,其实,我们的活动范围要更狭小些,基本上就局限在以中里町为中心的这片区域里,只是偶尔会发起“远征”。

去年九月,我所毕业的泷野川第七小学要在中里町举办同学聚会,于是我再次来到了阔别多年的中里。

久违地乘上了京滨东北线,我忽然发现日暮里和田端中间多出了个西日暮里站,真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

班级聚会的地点定在了驹込站附近,我不必在田端站下车,但是,我怀揣着想要重走一番昔日经常奔跑的街道的心情——而且,我觉得如果错过了这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似的——在田端站下了车。我有一个很亲近的同级生叫T,在栃木县的县厅工作。我和他电话约好在田端站前碰头。

T从栃木县的宇都宫市过来,我从神奈川县的镰仓过来,各自换乘电车,在田端站相见,仔细想来,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为了重访这片充满回忆的土地,兴高采烈地约定相见。这幅画面不得不说有几分古怪。

望了眼左边的东台桥,这座桥依然如昔。我们爬上了徐缓的坡道,来到了田端高地的大路。

往前走就是东京都营电车的“区政府前”这一站了。不,现在可能叫的是别的名字。得事先声明一下,我完全不知道如今的地名,全都是拿战前 的地名和站名糊弄了事。

路过被战火焚毁的天野工厂的红砖残瓦,我们渡过富士见桥。说是一座桥吧,其实底下还有电车通行哩。

走过富士见桥后,向右走是一片辽阔的空地,过去被称作三角地。向左走是一条电车线路的坡道,通往中里町和驹込站。这片土地的风貌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我们走下了那条坡道。

我特别喜欢这个坡。

坡道的左侧是山崖,崖下是往来行驶的山手线。山手线的对面还有一片地势更低的洼地,冒着黑烟的火车曾经在那里通过。

载着出征士兵的火车也曾无数次在欢呼声中驶过这里。富士见桥的对面便是中里桥,在中里桥可以看见对面的驹込桥。

在崖边,有一排在过去的旧铁道旁一定看得见的那种焦黑的木栅,栅栏上覆满灰尘,茂盛的杂草一直在野蛮生长。

并且,那一片曾经有很多的红蜻蜓。

坡的右侧是圆胜寺的后山,山上是一片墓园,园子边上种了枸橘树为篱笆。一切都还保留着战前的模样。这一小块土地在战争中幸免于难。更令人欣喜的是,不经意间眺望,枸橘树沐浴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的三两只枸橘恰似北原白秋歌唱的“圆圆的、圆圆的、金色的宝石”。

迄今四十年前的少年时代,我们也时常在这条坡道上,望着枸橘那金色的果实。每当唱起白秋那首歌,我们总会想起这道树篱。我和T不由得感慨,想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我想起,在这条坡道的中途有一栋漂亮的洋馆,是一家现代舞学校,由一个叫三木一郎的男人管着,附近的女孩子都凑堆儿在这里跑跑跳跳,练习舞蹈。我们这些“恶童”受好奇心驱使,有时爬上墓园的树,偷偷地从窗户外头看室内的情景。女孩子都穿着“有失体面”的泳衣,不管怎么说,这种事发生在战争年代真够让人惊诧的。我们那时都惊呆了,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从那以后,三木先生在我们之间被冠上了“色鬼”的名头。这可给三木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从坡道的中途开始,就只能隔着洼地看到对面建筑的房顶了。我们出神地望着因战火烧毁后重建的母校,我和T聊起:

“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从这条坡道上眺望到的全景显得无比宽广。现在再看,还真是意外地狭小呐。”

“咱们当时的活动半径大体也就是目力所见的这块地方。就算狭小,那也是我们的一方天地呀。”

下了坡道,右边是圆胜寺,左边是中里桥。我们在圆胜寺逗留了一会儿,穿越中里桥来到山手线的内侧,那片便是我家的旧址了。我们在那儿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半晌,但能够唤醒往昔回忆的东西,居然一个也没有留下来。这一带在昭和二十年 四月十三日的大空袭中被烧了个精光,连道路都变了模样,整条街的氛围也完全改变了。如今住在这里的人想必也和从前的人毫无关系了吧。

T忽然开了口:

“等一下,莫非……”

他从衣服内兜掏出了手账,哗啦哗啦地翻了起来。

“果然如此。巧了,今天是子规忌 。”

“哎?那我们去大龙寺看看吧。”

“走。怎么已经这么晚了,明明什么都没做……”

大龙寺在我们小学的旁边,正冈子规的墓就在寺内。我对子规没什么兴趣,但耐不住友人近来醉心于俳句,便只好与他一道去了。

寺庙内一片闲寂,空无一人。木门紧闭着,别无进入墓地的方法,我们只好匆匆离去了。

“差不多也是时候去聚餐了。”

T看着手表说道。 5ZmXaxUC7L7wkkzSEMlOj1DiWcTdqRGShC73s6ZIHEa8e61cS/WM2KlgBxPidg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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