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重建训练是28天或48天的集中式短期能力提升培训,但从外在形态上,我们无从得知究竟是怎么重建的、怎么开展训练的。只要开展一期28天或48天的训练,只要原样照搬项目运作的形态,就一定能产出上述第二部分中预期的价值吗?
同样的生活重建训练,项目运作实际产生的价值含量高低、变动幅度的大小,取决于在表面的项目运作体系背后,节点问题能否得到解答。节点问题是项目设计、运作过程中一组无法回避的问题,要追求目标价值的实现,必然会遇到障碍和挑战。如果忽略了节点问题或者意识到其没有解决,第一种可能的结果是项目有同样的外表,实质的效果差异明显;第二种可能的结果是项目运转不起来,连表面的形态也不会出现。实际上,任何公益项目在规模化推广中,这两种结果出现的情况并不少见,因而如何避免有形无实或无形无实是关键所在。
因此,需要深入追溯“新起点”有没有意识到节点问题以及他们是如何解决的,又是如何生产出上述价值的?换言之,生活重建训练的价值实现需要怎样的条件?以下将呈现和分析几个核心节点问题,包括为什么是节点问题以及该节点问题怎样解决这两个部分。当各个节点问题及其解答结果都勾勒出来之后,沿着特定的思路,汇总到一起便是项目模式。项目模式是指项目运作背后解决节点问题的思路、技术以及将其统领起来的整体。在把握节点问题、思路和技术的基础之上,规模化才能逐渐进入实质化的轨道,在不同的项目运作场所均能真正实现预期价值。
第一个节点问题是,如何面对生活重建训练中并发症、骨折、摔倒等各类潜在的风险?由于长期在家没有外出活动,没有锻炼的机会,脊髓损伤者一般有较高程度的骨质疏松,同时可能存在各种类型的并发症,而生活重建训练中有大量实操练习,在训练中极有可能出现摔倒,触发并发症、骨折等状况,比如训练中皮肤开始发红,控制好了就不会影响训练还会慢慢恢复,但是控制不好,皮肤磨破了,伤到肉,再伤到筋膜,最后伤到骨头,情况就严重了。
而一旦出现风险,首先对组织方的声誉会造成影响,倘若伤友已经很糟糕的身体再次受伤,二次损害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伤友的家长、残联对风险的容忍度几乎为零;其次是服务团队和参训学员们的士气会大受打击,尤其是服务团队“抱着一颗热忱的心来做事,结果让伤友摔倒受伤了,是很于心不忍的”;再次是经济上的损失,受伤之后的手术、医药、诊疗费用,至少需要几万元,还要投入人力精心陪护,到医院陪床照料。
之所以将其作为第一个节点问题提出,是因为面向脊髓损伤者这一特定群体提供实操性的训练,风险产生的可能性极大,风险产生后的损失也极大,两者相比,必然要仔细权衡是否要冒风险来专门组织生活重建训练。组织方完全可以选择不组织,从而在源头上彻底规避潜在的风险。另一种选择则是大量减少实操训练的部分,只进行知识的讲授或宣教,将风险产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但效果也大打折扣,更不用说一系列价值能否释放出来。
事实上,从开办至今,“新起点”的生活重建训练的确出现过两次风险事件,学员在学习使用辅具、学习转移的过程中,没有控制好,摔倒之后骨折进了医院,此后花了很长时间来缓解和康复。尽管“新起点”进行了妥善的处理,得到了伤友、家属及残联各方的理解,没有引发伤友们更大的反弹,但这的确对声誉、经济、团队士气等方面都造成了损失。后来,整个团队就是否还要举办这一项目进行了多番讨论,最后还是决定办,并且一直办到现在。“对我们来说,风险是特别大的,他们来之前我们就知道这是一个容易引起风险的群体,每次开课前都特别紧张。”“有的残疾朋友常年不动,骨质非常疏松,可能轮椅放不好、稍微一碰就骨折,但他愿意来接受培训,可又存在风险,我们不能因为可能的风险而不让他来尝试。”为了帮助脊髓损伤者,为了追寻心中那份生命的价值,“新起点”甘愿冒风险,选择继续开办。
接下来的问题是,选择继续开办之后,是否因为害怕风险而减少了培训的实操环节、降低了训练的强度,是否会任由风险发生?“新起点”完全没有压缩生活重建训练的目标——让伤友们经过集中训练,具备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没有将培训方式改为单一的授课或知识传递,也绝不是任由风险发生。至于风险的预防和管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摸索,“新起点”从起初纸上谈兵式的风险管理,到经历了两次风险事件之后,实打实地进行策略和制度安排,从而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风险。“培训有风险是必须要承认的事实,我不能拍脑袋保证说零风险,但我们努力去做到百分之百无风险。”具体的策略如下。
一是训练前的全面预防。学员报名之前要进行体检,确认身体及并发症的情况;访视员在入户走访中,通过观察和访谈,按照“访视单”询问受伤多少年、这些年是怎么过的、现在是什么状态、平时做不做体检、有无褥疮或其他并发症等基本问题,大致了解每一位参训学员的受伤程度与并发症情况,也让参训者有一定的心理预期。同时大致预判出哪些动作对于哪一位学员有风险,再在培训中进行针对性的安排,比如“受伤五年以后或十年以上,要是在家不锻炼,骨质疏松会很严重,我们就能预判到大概哪些动作对他有风险”。前期相配套的辅助措施包括与学员的家属或监护人签订协议、明确注意事项及购买保险。
二是风险意识贯穿训练全过程。进入营地之初,“新起点”调动训练员和伤友们共同预防风险和并发症的发生,课程一开始先讲并发症,带伤友们认识什么是并发症以及其症状、原因和可能造成的后果。训练中,训练员每一天进行检查,看是否因为训练而造成了并发症,如果检查出来,则尽快根据并发症的级别做相应处理。诸多课程内容是以演示和实操为主,在每一个环节,训练员先演示,演示时严格地强调这一训练动作的风险点;在学员实操模拟时,训练员在旁一对一辅导。
综合“新起点”的选择、思路和一系列做法,便可以直接判断出是真做还是假做,是真的要帮助伤友还是形式化的活动。置于公共管理的理论体系中分析,常见的情形是一件事情做了会有好处,但同时又存在着风险,此时一般会有三种选择:一是为了彻底规避风险,选择不做;二是选择去做,没有意识到风险的严重性或任由风险发生,反正管不了这么多,此时风险和益处随机出现;三是不逃避风险、选择去做,尽最大努力将风险控制到最低,在控制之后最大化地实现目标,相当于最大化地“冒险”,又最大化地减少风险。我们梳理了“新起点”面对训练中潜在风险时的一系列做法,即进入下图中的左下角,这是现实中所能达到的最为理想的情形。
图3 风险管理三角形
生活自理是伤友们人生中的一次重生、一次转折,越过之后会带来更为丰富和美妙的人生体验,在越过之前,则难以品尝到生活自理的“甜头”。由于所遭受的打击大,损伤的程度高,绝大部分伤友如同在极低的幽暗山谷向上仰望,要么根本望不到山顶,要么望到了山顶,但看到向上攀爬的路程过于艰辛而没有信心和勇气。我们在实践中观察发现,尽管伤友们受伤的情况千差万别,但可以大致分为四种类型:一部分长期卧床在家的脊髓损伤者自暴自弃,不会轻易改变,家人照顾周到甚至带有溺爱的成分,“很多伤友从受伤那一天起,周围的人都在跟他们讲,不用自己做、安全待在家里就行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自理”(创始人A);另一部分刚刚受伤、处于急性发作期的伤友无法接受现实、害怕踏出第一步,混乱又痛苦,更不用说追寻生活自理的目标了,“我现在觉得特别后悔,荒废了刚受伤后的那几年,尤其把大把的时间花费在惆怅、不接受现实上”(伤友B);有一部分伤友自己曾想过自理,但是缺乏信心且错失系统训练的机会,即使报名来参加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只有极少部分伤友有明确的目标、坚定的信心,直奔生活自理的目标而来。
以上便是生活重建训练所要服务的群体的客观现状,是“新起点”以及所有复制、推广项目的组织方都必须直面的。对于第四种情形,进行信息有效传递和服务对接即可;而面对前三类伤友,则有一个节点问题是无法绕开的:如何让伤友们走出家门并且真正激活自理的动机?这一问题又分为两种具体的情形:一是如何让伤友们愿意走出家门进入生活重建训练营;二是来到训练营之后,如何激活伤友们“我要自理”的内在动机。
在生活重建训练的前端,“新起点”有一个重要环节和固定化的做法,专门用以回应这一节点问题,即伤友访视。“访视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很多人连家门都出不了,也进不了训练营。我们都认为访视是立身之本,没有访视就没有后续那些。”伤友访视是指有经验、经过专门训练的访视员主动进入家门、医院、活动中寻访伤友,发掘服务对象,在关心伤友受伤状况的同时现身说法,向对方传递信息、信心和力量。
在访视中,访视员先主动向伤友及家属介绍自己受伤的情况和个人经历。访视员本身是伤友,自行坐着轮椅外出、服务探访,会引发伤友的好奇或疑惑——为什么他们可以站起来,还能走出来?访视员以自己的状态让伤友及其家人看到,即使受伤了,也能生活自理和做很多事情,看到可实现、可行的另一种状态,脊髓损伤者的人生不只是有“躺在床上”这一种选择。大多数情况下,伤友们了解完访视员或者训练员的经历后,“觉得老师能这样,他也可以,其实已经打开他们的心了”(创始人A)。当看到真实存在的、身边的榜样,他们曾经跟自己一样受伤,绝大部分伤友的内心会因此被激活,“看到的都是活生生、真实的人,真实发生的一些事儿,就会有新的憧憬和希望”(伤友B)。对于极少数未被激活的伤友,“新起点”则通过团建活动、伙伴交往、外出机会等其他方式来满足其更为基础性的需求,吸引对方,再在训练过程中将之被动地激活。
另一方面,访视员通过面对面的交流,了解伤友的情况,全面把握伤友们的能力现状、特征和习惯等,从而有针对性地设计一对一训练的内容以及安排住宿、组建班级。在能力方面,设计时重点考虑的是不能在训练中打击伤友们的自信心,倘若被彻底打击,他们就再也不想学了,重建信心会很难;在组织安排方面,每一个班级的组成学员都是精心挑选的,让受伤程度、类型、生活经历和背景大致相似的学员组成一期训练营,安排住宿时同样如此,尽量让伤友之间有共同交流的话题,避免能力差异过大造成打击。
而要想达成上述两方面的预期效果,访视环节还需要越过一些小的障碍点,包括:对方以为是骗子,不会轻易让访视员上门;访视时对方一言不发;给对方造成负面的影响;等等。“新起点”的应对策略包括:在组织层面,近年来为伤友们真心做实事而在社群中赢得了口碑和知晓度,建立了基本的信任关系,比如,此前参与推动落实北京市残疾人卫生用品政策,此后通过一期一期的训练营、金种子培训等,信誉不断积累并在伤友群体中扩散开来;在个人层面,则是对访视员进行筛选和专门的培训,“访视员是经过挑选的,本身是具备访视能力的,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访视。目前很多的访视是由真正的生活重建培训的老师来做,他们格外认真”(创始人A)。培训内容一是衣着、心理、表达以及与脊髓损伤相关的知识,二是社会工作专业中同理、倾听等理念和沟通技巧。
综上所述, 伤友访视是一个激活潜在需求与动机、提供信息与机会、匹配服务的供需对接过程。 这一固定化的环节是“新起点”为了解决节点问题而设置的,通过这一系列的做法让伤友们走出家门并激活了训练的动机。面对一小部分尚未被真正激活,但愿意来到生活重建训练营的伤友,在自愿报名、家属同意的情况下,“新起点”依然选择开放机会,再通过训练营内的氛围进一步激活他们。
生活重建训练是集中的短期能力培训,训练的目标是具体而明确的,训练本身包含着大量的实操动作练习,而前来参训的伤友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已经不运动、不锻炼,训练的难度可想而知。那么,如何从伤友们初来时极低的起点,达成走出训练营之时能实现基本生活自理的目标,通过怎样的训练方式才能从起点走到终点?倘若走不通这一路径,则目标无法达成,所有的价值也无从产生。
依据公共管理学的理论与评估团队关于教育公益类项目的模式梳理,以及生活重建训练的运作形态,“新起点”尝试建立了关于三种训练模式的分析框架。如下图所示,当将脊髓损伤者集中起来训练时,通常有三种可能的情形:一是管控式,只关注目标是否达成,相当于只有“事”的侧面。任务是否完成,效率和质量是核心,通过高强度的、机械的、枯燥的训练来达成目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的内心感受则不予关注。二是放任式,既不关注“事”,也不关注“人”。只提供集中训练的场地和机会,对目标和伤友都不重视,按部就班完成一节节的课程即可,过程随意、结果随机,很有可能有形无实地空转一场。三是共建式,既关注“事”,也关注“人”,一个侧面是有对于“事”的追求,高效地达成目标,另一个侧面则是对于“人”的追求,人的内心、情绪状态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被纳入进来,且“人”与“事”相互促进,有更好的人际关系,人在其中出场,促进目标的达成,在对目标的追求中又进一步凝聚了人际关系,最终形成既轻松愉快又凝练高效的训练模式。
图4 生活重建训练营训练模式三角形
从理论上来看,第三种显然是最为理想化的情形,但这绝非一件易事;再从价值体系来看,伤友们在生活重建训练中,不仅高效地实现了目标,而且收获了高质量的伙伴关系共同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得到了充分展开。由此,问题聚焦在“新起点”是如何将这一训练模式建构出来的呢?
总体上,“新起点”生活重建训练秉持伤友自助、互助的原则,伤友训练伤友、伤友陪伴伤友、伤友服务伤友,训练课程内容包括知识、体能、技巧以及心理、社会交往、适应性等各个方面(详见本章附录),这说明在项目模式设计及思路上已经关注到“人”和“事”两个侧面。具体而言,其设计思路以及固定化的做法包括以下几种。
对“事”的巧妙设计:铺设一条闯关游戏式的目标达成路径。 “课程中的内容本身是很枯燥的,还有大量的练习,我们尽量营造得让我们的学员感到轻松”,为此“新起点”在设计时,将课程分解成若干个小目标,如同闯关游戏的若干个小关卡,每一个小目标具体、清晰、可操作,难度由低到高、循序渐进。当完成一项小目标后,伤友们立刻获得对自己的肯定,产生胜任感,这股“我做到了”的胜任感会产生巨大的内生力量,让伤友们愿意进入下一个小目标,类似于不停闯关、通关的游戏。经过反复实践,目前“新起点”的训练团队能够大致根据学员的情况,设置每一天、每一节课的目标,从而尽可能让每个人都能实现目标。明确的目标意识贯穿整个训练过程,让所有参与者朝同一个方向努力,同时又融入趣味性、挑战性与即时性激励等游戏要素,在训练过程中增加了轻松的成分。
对“人”的用心关注:营造接纳和有温度的关系氛围。 训练期间,伤友康复训练员、伤友们天天都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训,共同面对挑战、完成各项小任务。在人员构成方面,除了专业理论课老师以外,训练员及很多授课老师本身都是经过培训的伤友,这让学员们更容易在心理上接受,距离更近。其中很多老师也是访视员,此前已有接触,彼此之间的关系亲和、友好。“我们同侪训练员的一举一动,其实不用特别说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跟健全人或者医生对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到这里,他就会觉得训练员也受伤、比我伤得还重,有时候一句话就知道,原来大家都有这个体会”(训练员A)。每一期训练营中,学员之间的同质性高,比如腰胸椎受伤者与颈椎受伤者分别组成团队,伤友们见面后会天然产生友好、亲切、抱团取暖的感觉。更为重要的是入营初期安排的破冰与个人心路历程分享环节,学员们谈受伤后的境遇、挫败和痛苦,每个人的自我充分地打开,在命运深处交汇,达成深度的共鸣与同理。在此之上,邀请成功的伤友分享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经历、训练经验,训练员讲述从低谷到现在的转变,帮助伤友们建立一份希望感,触摸到实实在在、可预期的目标,“你会发现这个班从一开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大家都梦想着30天以后就立刻变成他们那样了”(训练员A)。
训练在特定的关系氛围中展开。 日常生活中的嬉笑和打趣、每个人的打开、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共鸣构成了接纳、有温度的关系氛围,于是在以此为底色的训练过程中,每个人追求自己的小任务和小目标,在面对挑战时会不断获得外界的呼应、鼓励和支持。大量的实操环节中,同侪训练员示范动作、讲述要点后,学员们各自模拟练习,训练员一对一指导支持,其他学员分享看法和交流练习的经验,比如“转移,可以撑这儿,也可以撑那儿。但是我们会说可能撑这儿更省劲,或者根据身体条件、受伤情况,撑这儿比撑那儿更好。避开一些坑,把基础的东西告诉他们……但是有伤友说我就这么转,你那么转我转不上去,那也可以……我经常说不要叫老师,大家都是小伙伴。我也会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哟!这哥们还能这么转,我真没见过,你再给我转一遍”(训练员A)。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动作完成不好、小目标没有闯关完成等各种挫败的情形时常出现,学员们因此而灰心,遭受打击、无力、行为倒退,此时训练员和其他伤友传递的力量和鼓舞更是不可或缺的,为继续坚持训练、攻克难题提供了重要的支撑。“我们的活动都是有团队的,可以互帮互助,这是非常好的。”(伤友A)
由此可见,生活重建训练在直奔目标的努力中,选择了上述分析框架中的第三种模式——共建,包括人与人、人与事的综合化建构。整个训练营既轻松愉快又凝聚到同一条目标达成路径之上,这是现实中相当理想化的模式,所产生的结果包含两个侧面:一是训练和重建是高效的,二是收获了质量较高的伙伴关系,两者相互促进。
从上一节点问题的解决方案中可知,氛围的营造、目标感的确立、对伤友一对一的支持、个人的操作示范、与伤友之间的互动等均由伤友康复训练员来完成,他们作为服务展开和技术的承载者,将设计、思路落地为实际运作。“新起点”对第三种模式的追求能否真正践行出来,取决于训练员的状态、能量感和能力水平,其高低直接影响着训练营的整体氛围和训练的展开,并不是只要选择伤友来担任训练员就一定能达成效果。因此,如何激活和培育训练员是一个关键的节点问题。
每一期的训练营均需要投入极大的心力、体力、精力和能量感,每期集中训练的时间也较长,当努力到一定程度之后,同侪训练员会不会疲惫、产生倦怠感,对此如何解决,如何为伤友康复训练员提供持续的激励,从而保障其更好地为伤友们提供服务?这些都是“新起点”需要面对的问题。
从专业性上看,“新起点”生活重建训练引进了国内外的先进经验,早在2016年就选派一批资深的伤友训练员到相关地区,深入系统地学习关于残障的理念、看待伤友的视角、互动方式、训练中的难点应对等方面的内容,在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掌控感的同时,也激发了将好的经验带回来让更多伤友获益的强烈意愿。除了抱着为伤友服务的初衷之外,还有一部分训练员最初加入进来是为了就业、获得一份收入。
在他们正式成为伤友康复训练员之后,首先,“新起点”给予其足够的自主性空间和支持,包括出了风险由机构来承担,让训练员放手去做,不因为潜在的风险而提出过多的约束和限制;服务的开展有明确的目标导向,而不是采取过程性、动作性的监管,在课程体系的大框架之下,训练员可以自主设计和构思具体展开的方式。因此,伤友康复训练员逐渐将自我投入其中,围绕目标创造性地施展本领,其训练和服务带有人性的色彩和温度,而不是将其当作一份完成任务即可的工作。其次,伤友康复训练员的确在一段时间后会出现疲惫和职业倦怠的情况,为此“新起点”会在物质、专业能力成长、价值感方面提供激励。以专业能力成长为例,提供针对脊髓损伤的专业知识更新、非暴力沟通技巧、管理者能力方面的培训,同时逐渐扩大相应的管理权限和职责,比如由负责一个班到管理一个区域。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价值感激励,即生命价值的释放所带来的正向反馈。一是伤友们在训练中,为了一个个并不宏大的微小目标拼尽全力,在微小的行动空间内完全投入自我,付出努力,达成小目标时产生发自内心的喜悦,遇到小挫折时产生沮丧和挫败感,无论哪种情形都是生命的展现,训练员因为看到人本身在康复中的价值而受到激励。“那期颈椎班让我感触特别大,他们伤得特别重,但是每个人都特别努力。早晨我还没出去,就已经有人在操场上滑圈了;晚上吃完饭,还有人在操场上。我觉得他们心理上都能再上一个台阶,他们特别玩命、特别努力地在练。”二是看到伤友们也如自己一样走出低谷,也在一步步蜕变,感受到自己的投入是值得的,直接获得价值反馈,受此鼓舞进一步投入,“因为我自己就经历过痛苦的时期,很能知道他们痛苦的状态。伤友一句话就触动我了,就觉得我这件事真的没白做,我就想让更多的伤友能够尽快地摆脱那种痛苦的状态”(伤友训练员A)。当进入这一状态,最初为生计而来的训练员也有所转变,不再以生计为主要考虑方向。
目前,从综合生活重建训练的结果与深度访谈来看,“新起点”内已有几位训练员呈现出对生命极度喜悦、对伤友极度接纳的人格特质,其人格特质又自然而然地带入训练营中,运用于服务伤友。当然,相对于庞大的群体和需求,伤友康复训练员的数量仍然不足,也不是所有的训练员都达到了上述水平,现实中还有流失的情况,因此后续如何培育出更多具备专业技术的训练员是“新起点”仍需继续突破的核心点。
以上重点梳理了四个节点问题,总体上或许不止四个,对此我们保持开放态度。但目前通过这四个核心的节点问题,从问题的提出到对节点问题的解答、思路与技术的分析等,已经能够大致勾勒出“新起点”生活重建训练项目模式的完整轮廓。
由四个节点问题得出的解决方案构成了一个实操体系、技术体系,一个个脊髓损伤者被卷入进来安置在这一体系之中,接受一段时间的服务干预,逐渐释放出其生命本身就具备的价值,对生命的感受、兴奋程度,其生命的价值量将大大提升。因此,生活重建训练的整个过程蕴含着解决节点问题的思路与技术,所有的努力和投入服务于人。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每一个节点问题的答案是研究团队基于公共管理、社会服务、公益项目模式的相关理论,并与现实中优秀的实践案例相结合而产生的,是人们心中的理想模式,并不是所有理论在运作中都能做到。理想模式的梳理,一是记录和认可既有的探索;二是帮助原创团队更好地把握项目的价值和技术;三是为项目的规模化复制、推广进行充分的准备,复制、推广绝不是原样照搬外形、动作、流程,而是掌握以节点问题为核心的实质内容之后,在地化地进行创造,这或许是同一套节点问题、同一套实质内容的完全不同的运作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