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的接触,让林夕夏对洛安年有了更多感知。虽然他总在给她美好和希望的同时又带她跌落进悲伤的河流。但这一次她不想放手。
为何那个从未出现过的柳袅袅会让洛安年心心念念牵挂十多年?为何她一出现,原本温良美好的洛安年就要放下林夕夏?是林夕夏不够优秀还是柳袅袅原本就与众不同,超出他人千万倍?
想到这里,正在请客的林夕夏忽地将手搭到了余宁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望着几个室友说:“亲爱的大家,这次你们得给我帮个忙,我倒要看看柳袅袅何以让洛安年如此看重,若是她真比我优秀,那我也心甘了。”
余宁看得出,是林夕夏的嫉妒心迫使她做了这个决定。她望着林夕夏,微笑起来:“这忙我可以忙,谁叫吃人的嘴短呢,只是你还有我们都要记得,冲动是魔鬼,成熟的女性从来不动声色哟。”
“我才不冲动呢!”林夕夏有些羞赧,但还是不忘狡辩,“只是你们仨不知道,深深爱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哪怕是违背了原则去做事。”
室友们顿时发出啧啧声,继而对桌上的美味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后,林夕夏就匆匆去了地下通道。她想把歌唱得更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更接近洛安年。
和季雨尘简单地聊天之后,他们就开始了“工作”。
中场休息的时候,季雨尘建议给他们俩的组合起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还开玩笑说以后要闯出一片天,有个响亮的名号是重要前提。于是两人看着来来往往穿梭的人,陷入了苦思冥想。
想了许多诸如绿城春天,青春传奇之类的,但两人都觉得有跟风的嫌疑,且不够响亮。最终,当季雨尘说出夕夏雨林的时候,林夕夏感觉朗朗上口,又包含了他们名字中的字,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夕夏雨林组合就这样诞生了。季雨尘说:“你姓名中的三个字全用了,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你歌唱得好,有做主唱的潜质,所以奋起吧姑娘!”
林夕夏觉得他对自己的肯定有些言过其实,但又念及他如此看重自己,心里不觉一暖,觉得自己能遇见他真好。
在地下通道唱歌,有一名男子几乎天天都来。
他大概四十来岁,胡茬遍布的脸有点艺术家的气质。每夜,他都来观看夕夏雨林组合的表演。他们每唱完一首歌,他都会使劲鼓掌,丝毫不在意他人斜乜的目光。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又会在面前的铝桶里投进一张百元钞票。
身边的季雨尘只管一直弹着吉他,对这一切保持沉默。自然,他也从不抬头看他。偶尔不经意间有眼神交汇,那目光中也充斥着难以辨别的复杂。
林夕夏不知道这个男子为何每天都要前来。她内心疑惑,猜想过许多次却始终不得要领。只好在男子一次次前来的时候暗自留意他的行动。
每次来,他都会站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唱,并不融进他们面前的那圈路人中间。不知为何,他的眼神会更多的停留在林夕夏身上。让专心唱歌的她感觉很不自在,又不好发作,只好任由他继续自己的举动。
而他的眼神总会在看见林夕夏的那一刻寂然熄灭,带起眼中深沉如夜色的惆怅和寂寞。继而,他的脑袋也会紧跟着低垂下去,而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当中含义难以分辨。
天气慢慢转凉,树叶开始稀稀拉拉往下掉。终于在某天,当男子放完钱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林夕夏鼓足勇气叫住了他。
男子停在原地,却不曾转身回头。林夕夏匆匆上前,将连日来他留下的所有钱塞到了他手中,面对林夕夏倔强而充满惶惑的脸,他心里升腾起几丝诧异,当然还有点意外——这个姑娘,与众多卖唱的艺人不同。
林夕夏直来直去:“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别的,只是喜欢你的歌声。”男子的回答也简洁明快毫不含糊。
“可这么多钱我受不起,请你收回。”说完,林夕夏就要转身离开。
林夕夏却被男子用力拉住了衣袖。他睁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一元和一百元其实本无实质上的差别,只是看你怎么考虑这个问题。”说完,他松开手,将另一只手中的钱塞还给她,离开。
留下林夕夏呆愣在原地,稍后,她转身,便看见季雨尘的眼里跳跃着火焰,正恨恨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他是因为看到她受了男子的“礼遇”才这样?
林夕夏不明就里,却又不好问及,只得静静回到原来的位置。季雨尘亦渐渐灭了胸中火气,对她依然如先前那般爽直简单。
却不料后来,季雨尘会因为她和前来的男子吵闹,最终拳脚相向。
男子仍旧每夜都来,却在某天等所有人都离去后,走到林夕夏身边问:“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任何条件都会答应你,因为你有动听的歌声,你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从此锦衣玉食,风光无限……”
男子还欲言说下去,季雨尘却飞快冲到了他面前。他用愤怒至极的眼神盯着男子,似要将男子洞穿,男子却无动于衷。季雨尘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瞬间爆发。他像一头狮子,冲着男子撕心裂肺地咆哮:“你给我走,走!”
男子听闻,也有些愤怒了,他望着面前激怒的季雨尘,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最后还是甩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而后,趁季雨尘呆愣出神之际,他拉起林夕夏的手,疾步离开,临行前,还一脚踹翻了原本摆放在他们面前的铝桶,零钱撒了一地,又被冷风刮得到处都是,引来路人帮捡。
林夕夏想挣脱男子的手,却因为力量悬殊,无论如何也摆不脱。她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回头想向季雨尘寻求帮助,却见少年正用左手捂着灼烧的脸,仇视地看着男子。忽然,他弯腰抄起面前已然倒掉的铝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来,用尽力气砸在了男子头上。
留在桶中的钱币在夜风里四下飞散。男子因为头部遭受猛击,瞬时呆愣在了原地,这是他不曾想到的状况。稍顿,他缓缓转身,对着季雨尘深深叹气,一次次欲言又止。他是无法理解眼前男生疯子一样的举动吗?
只是他抓着林夕夏的手,一直都没有放松。
季雨尘再次傻傻地愣在原地,面对男子鬓角渗出的血丝陷入不知所措。他眼神里的仇恨在这时浅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恨和难抑的悲伤。
季雨尘快哭出来了!
林夕夏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和沉痛。多日来和他在一起,彼此的交流都很浅白和愉悦。她以为季雨尘是个定力很好的人,却难料他也会冲动如斯。
男子再次牵着林夕夏,迈开了步子。通道外不知何时已下起雨。繁华的灯光闪耀,让雨显得愈加如瓢泼。林夕夏回头,却见季雨尘正将头深深埋进胸前,无限落寞和孤寂。那时的他站立在通道黯淡的光线里,成为一个浓黑的影子,并因她颠簸的脚步显得飘忽不定。
面前的男子冷冷的不再有任何表情。他只管拉着她的手,飞快向前走。林夕夏在抬头的某个瞬间,恍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像极了已经离世的父亲,双眼不由自主地酸胀起来。
背后却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夕夏你等着,我会找到你的!”
林夕夏听见,心头再次涌上一股暖流。在她因为洛安年而充满清凉的青春里,遇到一个像季雨尘一样关心自己的人,确实是上天的恩赐。
穿过绿城的层层夜色,最后抵达的,是个不甚起眼的小区。
林夕夏不愿男子牵着她的手,可始终没有力气摆脱。男子的手就像一只有力的钳子紧紧将她卡住,稍一挣扎就疼得厉害。后来她放弃抗争,男子的手倒是渐渐地松动了。
林夕夏的内心一直疑惑着,男子扯她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男子先前所说的看中她唱歌的才能?想到此,林夕夏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
两人几乎是并排上了楼。脚步声在深夜的楼道内显得空旷而寂寥。抵达四楼,男子停下来,掏出裤兜里的钥匙,插进锁孔,旋转,门打开了。
他开灯,让她先进去。
林夕夏看见屋内的一切,沙发、茶几、电视……摆设都是按照家的结构来布置。唯一欠缺的是房间里没有家的氛围。什物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男子进门后便关上了门。他去冰箱里拿来两听可乐,将其中的一听打开,也不问林夕夏是否喜欢,就向正四下观望的林夕夏的手中抛去。
林夕夏看了男子一眼,伸手接过,然后仰头,咕咚几下,就让那听可乐见了底。那豪爽的劲头儿,就像武侠小说里敢爱敢恨的女侠。
男子跌落进沙发里,轻拉着易拉罐的提环,也不看林夕夏,说:“这套房子以后就留给你住吧。”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
“你带我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林夕夏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男子却冲她浅浅笑了。那笑里带着中年男子的成熟与世故,也有淡定与魅力。他似乎在琢磨什么,稍后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夕夏。”林夕夏几乎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说完后才又后悔自己心直口快——要是遇见的这个男子并非好人可怎么办呢?
“哦,夕夏——”男子叫出来,又思忖着,好像在琢磨什么。许久,他才又气定神闲地说:“这名字不错,有明星范儿。”
林夕夏盯着男子的脸不放,似乎在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男子会意地笑笑:“我发现你很有唱歌天赋,你的音色不同于当下的许多歌手,极有穿透力,且音域宽广,这就是我让你住到这里来的原因。”
林夕夏仍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愤愤地问:“你说话能不拐弯抹角吗?”语气里满是一个新生代女生的骄傲与不耐烦。
“哦,对了,我叫季陌。”男子忽然想起什么,说。还不及说完,手机忽然响起。他看看屏幕,并不接,而是等待对方挂断。只是对方可能有急事,再次打过来。没办法,男子只得接起来,开始和对方聊一些事情。
林夕夏终于没能忍住,咧着嘴笑了。心想:“这年头,谁人不‘寂寞’,何不叫个‘热闹’,倒来得比寂寞更好玩。”
边笑着,林夕夏又去看叫季陌的男人:大抵是意见相左,他快要和对方吵起来了。
林夕夏一个人待着,无聊至极,便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看这看那。挪到防盗门附近,林夕夏准备开门溜掉,却见季陌的眼神正紧紧盯着她,她只得暂时断了逃的念头,走回其他房间去。
依林夕夏浅薄的经验,像季陌这种男人,不会是太好的人。所以她要伺机逃离,她是那么想回地下通道去,和季雨尘在一起唱歌。和季雨尘在一起的时候,她内心里没有现在的不安,而是充满了平静和安稳。
季陌终于挂了电话。他见林夕夏正在专心拨弄窗台上的一只雕鹿,便提高了嗓门说:“这里日常用的东西都有,三餐我会让人送过来,你乖乖待着,别四处乱跑。我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很快就回来。”
“把我当成流浪歌手了吗?”林夕夏不屑地想,并不理会季陌。季陌望望她,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说了句“我先走了”,就打开门匆匆离开。
等季陌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林夕夏冲上前试图逃走,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摸索了许久仍旧无果。忽然,她想起季陌留下了钥匙,便急急拿过来,却发现那些钥匙与这扇门的锁孔毫不契合,她只得悻悻回到房间中央,将自己摔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又忍不住诅咒将自己反锁在房间的季陌一出门就出车祸惨死。
在陌生的环境里待着,林夕夏感觉到无可言说的无聊。她拨打电话给季雨尘,无论怎么详细地说都说不清自己身处哪里。季雨尘要她安心待着,说自己会想办法,就匆匆挂了电话。
无所事事,林夕夏忽然想起房间里的电脑。对她而言,这是最有吸引力的,因为通过网络她可以接受许多资讯。于是她按下了启动键。
蓝色屏幕亮起的时候,林夕夏的心情有一点激动。她轻轻点开网页,点播了喜欢的歌曲。又登录邮箱,将网盘里的照片压缩包下载到桌面上,解压。
她心无旁骛地翻看那些定格住了美好时光的照片,心思很快就被吸引:青石板铺砌的道路,皮质斑驳的老树,古旧雅致的房屋,雕镂精细的木质花纹,甚至还有当地人穿着的带有晕染风格的花衣。只是看着,就似乎让人跨越千里,身在遥远丽江的美好景致里。
这些丽江的风景照,是她从一位到丽江旅行,又最终在那里定居的网友处得到。豆蔻时,她的哥哥林江树就常向她提及丽江的美景;再渐大,又听闻那是个容易发生艳遇的地方。于是,丽江便深深烙在了她心底。
登录聊天工具,恰巧林江树在线,林夕夏并不打算理会他。而林江树正巧看见她上线,很快发来一条信息——
“夕夏,你这会儿在哪呢?”
林夕夏并不回复他,在过往的十八年里她始终把他当作最亲的人,可是也是他,从未跟她提起过她的身世。
江树一连串的信息便滴滴滴滴全涌到了眼前。
林夕夏仍不想跟他说话,本想关掉窗口。见江树又火急火燎地发来一长串问号,最终,她敲打键盘,简单回复:“好,勿念。”
然后下线,不管江树是否还在急切地跟她说话。
季雨尘循着手机地图导航找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困意来袭的林夕夏听到有人敲门,有点怕,她踮着脚轻走到门边,静听外边动静,丝毫没有声音。忽然她的手机大声响起,吓得她丢掉了半截魂魄。待稍稍镇定后再看,来电人却是季雨尘。
她立马冲外面喊:“季雨尘,是你吗?”
外面没有传来回音,却见季雨尘旋开门锁,走进屋来。林夕夏满脸的期待却渐渐变成了诧异。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季雨尘,那有点呆愣的神情好像在说,原来你是专业开锁人士?
他真的太厉害了,竟然能打开季陌的门。
季雨尘大抵是猜出了她的心思,稍顿,淡淡道:“一直都没跟你说,也不想说的是,带你到这里来的季陌是我父亲,这套房子他早就留了钥匙给我,但我从未来过,所以只能靠导航……”
说时,季雨尘原本明亮的眼神如初晨的星光,渐渐黯淡下去。
林夕夏想起之前在地下通道出口处季雨尘和季陌的对峙,又结合季雨尘刚刚简短的解释,大致猜出了他们父子俩的感情走向。再想到自己被蒙蔽了真相的成长,不免又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季雨尘问她何时回学校去。林夕夏朝窗外眺望一眼,墨一般的黑。她建议在这个房间待到天亮,然后再一起去学校。
随后,林夕夏问及他是否喜欢旅行,季雨尘的眼一瞬闪亮,稍后却又黯淡下去,像是天边正划过的那颗流星,落寞了整个天空。他不无忧伤地说:“喜欢哦,只是现在我必须好好读书,等读完书就可以去许多地方了。”
林夕夏浅浅笑了。青春的树就是这样繁盛,上面结满诱惑的果实,却又各具风味,想要拥有这,就不能留住那,总有握在掌心的,也有滑落指尖的,美好和忧伤因此在心头开出并蒂的花朵来,让年少的岁月波动起潋滟的光。
她亦跟季雨尘谈起过她的丽江情结。她说,丽江是自幼潜伏在她心底的一个迷梦,梦沉梦醒,她都走不出那水墨般流淌的古旧韵味,和充满烟火气息的俗世氛围。她最常幻想的,就是和自己爱的人并肩走在那里,一起看红尘里不灭的繁华。只是现在,她还未能抓到爱人的心。
季雨尘原本闪着光泽的眼须臾黯淡了下去。他淡淡地说:“青春这么美好,总会有个人会用尽了心思,全心全力爱你。”
林夕夏未察觉季雨尘的细微变化,笑笑,又轻轻摇摇头。两人就那么各怀心事地沉默下去,直到墙上的钟表报时3点,他们才又记起什么似的,相互道晚安,各自睡去。
却意外地梦见了母亲。她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依旧如往日般严肃。林夕夏跑去看她,她将头扭向一边,看都不看她一眼。林夕夏绕到床的另一边,她亦冷冷闭上眼。只是当林夕夏从随身的包内掏出一朵红艳艳的蜀葵,放在她眼前,她似是心有感应,睁开了眼,脸上顿时荡起温暖的笑意,那么灿烂……
在林夕夏的记忆中,母亲从未流露出过那么美好的笑意。从梦中乐醒的她呆呆望着天花板,不断回味刚才的梦境。心想,这是某种暗示,还是?念及此,林夕夏忽然想给江树打电话。
未等多久,江树接起了林夕夏的电话。凌晨五点,他并没睡意被打扰的厌烦,言语里甚至还带着欣喜。对于林夕夏,他总是格外宠溺。而林夕夏也在十多年的成长中,渐渐习惯了在没有人可以找的时候,去找江树。
江树说,母亲的腰疾较往日严重了,站坐已经有些费力。所以大多时候,她都躺在床上,以此种方式来减轻病痛。而前几日,远在四川的舅舅前来探望母亲,说起老家有位老中医看病开方颇有道理,便带了她一起去。
林夕夏闻听,轻声叹口气。现在的家,该是比以前更清冷了。她忽然莫名地想念起在天国的父亲,又想起曾经和母亲的争吵及冷战。当然,也有昔日母亲对自己点点滴滴的好和爱。
有时候,有些事,跳出原有的认识圈子,会发现别样的洞天。比如这么多年来,母亲对她的爱。在这样一个难眠的夜,林夕夏想着,竟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