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体中的愤怒
——诅咒与祝福

人体是一个真正的奇迹：无论我们是在跑马拉松、散步、工作，还是在睡觉，每一秒都在进行着高度复杂的运转。身体陪伴我们度过一生，使我们能够采取行动。与此同时，身体还有另一项重要的能力：向我们发送信息。脚感到痛苦不适，说明新鞋太紧了；享用完大餐之后，胃部感到压力，说明胡吃海塞容易消化不良；激素水平紊乱告诉我们，自己正处于压力和紧张之下。但是，我们却经常忽略身体的信号而专注于眼前的其他事情，或是不认真对待身体发出的信号。偶尔的忽视也许并不会导致大问题，但长期忽视甚至压抑身体发出的这些有用信息，那么，我们就是在忽视重要需求，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认真对待我们的身体及其发出的信号有助于我们全面感知自我，并作出正确的决定。如果我们一味忽略或压抑自己的感受，我们的生活，尤其是身体健康和幸福指数，都会受到深远的影响。

众所周知，容易暴怒和患高血压的人患心脏病的风险更高。早在1939年，精神分析学家和心身医学的联合创始人弗朗茨·亚历山大（Franz Alexander）就将压抑的愤怒与高血压、抑郁症和贪食症联系起来。1992年，斯德哥尔摩大学压力研究所的康斯坦茨·莱纳韦伯（Constanze Leineweber）领导的一个研究小组对此进行了跟进，并在一项长期研究中发现，那些经常在工作中压抑愤怒情绪的人，患心脏病的概率是普通人的2倍。彼得·莱文（Peter A.Levine）在他的《心理创伤疗愈之道：倾听你身体的信号》（ In an Unspoken Voice：How the Body Releases Trauma and Restores Goodness ）一书中，提到了美国大学教授蒂莫西·史密斯（Timothy Smith）在2006年开展的一项研究，该研究调查了150对夫妇的身体因婚姻矛盾和怨恨而受到的影响，大多数参与者都超过了60岁。研究发现，无法在婚姻纠纷中表达出自己不同意见的女性，罹患动脉粥样硬化的风险更高。

加拿大医生加博·马泰（Gabor Maté）就压抑的情绪与免疫系统之间的联系进行了一项具有重要意义的研究。他发现，在不习惯表达愤怒的乳腺癌女性患者中，她们的自然杀伤细胞（攻击外来细菌、病毒和恶性细胞的免疫细胞）不太活跃，而活跃的自然杀伤细胞保护着我们的边界。根据加博·马泰的说法，不仅那些不擅长表达情绪的女性容易得病，男性也是一样。感受——尤其是压抑感——对女性和男性的免疫系统都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

压抑情绪，比如压抑愤怒，会使人生病。在东方，具有数千年历史的传统治疗方法，如传统中医、萨满医学和印度阿育吠陀，都追求身心合一的整体性疗法，因此这些疗法都会关注情感方面。相较而言，西医还在努力解决结构性的身心分离问题。在大众眼中，传统医学与替代医学之间多年来一直存在争议，如要在化学与自然、科学与经验学、快速的器械医学与患者的同理心之间作出选择。与此同时，许多传统医学的医生在实践中也提供了补充和替代的治疗方法。 如今，如果有患者因为胃病去看家庭医生，医生通常也会问他是否在生活中有精神压力。而且，整体医学和治疗的支持者们建立了工作团队，并进行国际研究，也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可。

在专业实践中，我一次又一次地体验到身体、心理和情绪之间的联系，举一个例子 ：

40多岁的阿丽娜是一位小学教师，也是一位有着3个10到16岁孩子的单亲妈妈。她独自抚养3个孩子已经5年了。第一次谈及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时，她轻声说道：“这几年，我的背痛得很厉害，严重时甚至连走路都很困难。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只想放声大哭。”目前，她正在接受治疗，一直在做背部的康复运动，并且坚持每周慢跑2次，持续了6个月，但背部疼痛仍然时常发作。

她将自己设定为帮助者和给予者的角色：“我知道我必须应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在独自抚养3个男孩的同时很好地完成工作，而且这是一场持久战。”我问阿丽娜有什么朋友和爱好，她解释说最近几年根本没有时间。她的情绪问题显而易见：“我现在必须改变，背部出了大问题，继而其他事情也都崩溃了。”阿丽娜开始观察并且有意识地感知自己的身体和感受。她发现在正常姿势下，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紧张。有意识地挺起身子时，她感觉到了长久以来未曾感受到的力量感，还有自信心。阿丽娜变得更加自知：“之前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沮丧和无趣，好像只是一台工作机器。”现在，她可以着手正确处理自己被压抑了的感受和情绪了。

阿丽娜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暴躁易怒，母亲饱受抑郁之苦。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于不表达出自己的需求和真实的感受，一部分原因是她害怕咄咄逼人的父亲和他的大声咆哮，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倾听。当母亲在床上悲痛欲绝地度日如年时，还是小女孩的阿丽娜便开始操持家务了。和所有孩子一样，她渴望父母的爱。如果她违抗父亲，或是不帮助母亲，她害怕会失去父母的关爱。

阿丽娜就是这样长大成人的——她的愤怒和悲伤都埋藏在内心深处。只有当身体上的疼痛让她痛彻心扉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需要去面对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感受和情绪。当我告诉她，感受愤怒可以让我们了解自己的需求，并对我们有莫大的用处时，她很惊讶：“对我来说，愤怒一直以来都是消极的。只有父亲才会勃然大怒，不是生我的气，就是生我母亲的气。他总是大声咆哮，看上去面目狰狞，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那样。”

有一种主流的假设是：情绪分为积极的情绪和消极的情绪。情绪有着特定的目的。于是，我们给情绪贴上标签，把它们放在某个类别的抽屉里。但是，情感其实是中性的，每一种情感都以它特殊的方式为我们服务。

“感受是中性的。即便是愤怒，也不是消极的情绪。”

然而，在童年时期，我们中的许多人被教导快乐是积极的，女性才能表达自己的悲伤，而男性相对更多地表达愤怒。恐惧是一种不好的情绪，常常被视作软弱或胆怯的表现。也许，你小时候就听到过这些话：“男儿有泪不轻弹”、“振作起来”或者“别惹事儿”。

那些在童年时期就禁止自己产生愤怒、反抗等情绪的成年人，大多是因为害怕失去亲密关系、害怕发生冲突，以及害怕不再被爱。压抑自己情感的人会忽视自己的需求，把别人的期待放在首位。作为孩子，我们很难预见到被压抑的情绪会在之后的某个时候伤害自己。这些被抑制的情绪并不会凭空消失。当我们长大成人后，甚至可能无法意识到是什么在困扰着我们。重新面对当时的情感往往是令人痛苦的，这需要勇气。

举例来说，这些年来，阿丽娜的身体一直在向她传递信息，但直到疼痛无法被再次忽视时，她才倾听了身体的信号，开始寻求治愈。常规药物可以缓解她的疼痛，但无法根治，因此她还是得寻找其他方法来帮助自己。只有当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允许自己在身体和头脑中感受悲伤和隐藏在心底的愤怒时，她才经历了根本性的变化：背痛的次数越来越少，阿丽娜第一次感到浑身自在畅快。自从了解自身的愤怒之后，她也愈发清楚自己所蕴含的力量，知道如何为自己而活，照顾好自己。

阿丽娜的例子，一方面表明了从小就被压抑的恐惧和愤怒是如何通过身体疼痛来表达的；另一方面显示了被压抑的情感在关系层面上产生的后果。由于害怕失去爱，阿丽娜从小就一直在避免发生冲突，这导致她与父母关系疏远。作为一个成年人和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再也无法满足父母对一个乖巧勤奋的女儿的期望。为了避免早该发生的冲突，她选择了与之断绝联系。

在这一点上，我想让阿丽娜回到处理感受和情绪的核心：她的身体。第一次溯源身体中藏着怒火的部位时，她想起了小时候的经历。每当父亲大发雷霆时，她都会浑身僵硬地呆坐着。这种肢体僵硬是她天生的恐惧反应。即使过后父亲冷静下来了，阿丽娜还是无法动弹。

她泪流满面地回忆道，自己仿佛浑身都被冻住了一样，背部十分僵硬。眼泪是她悲伤和恐惧的表现。作为一个孩子，在与父亲的沟通中表达自己的愤怒对她来说可能意味着危险。

每个人的愤怒与身体反应都是不同的。容易发怒的人会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由怒气带来的能量：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瞳孔扩大，浑身发热、出汗。看似平和的人也会经历愤怒并且产生相应的反应，例如感到紧张和紧绷。但这只是相对而言，他们的感觉可能不会那么强烈和明显。

表达愤怒的方式因人而异，其他情绪的表达也是如此。生气、愤怒和暴怒的表达方式取决于我们属于什么类型的人，我们在童年时期是否被允许感受这些情绪，以及我们的父母和周围人的态度。

你知道自己愤怒时生理上的具体表现吗？你允许自己感受愤怒吗？愤怒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能量，就像燃料或者风一样。要了解自己的愤怒，首先需要了解你的“引擎”在哪里，以及你是如何表达愤怒的：是体现在音量变大，还是肌肉紧张上呢？怒火会在身体的哪个部位找到出口？你的愤怒“引擎”是什么？是什么触发了它？

你可以通过练习1发现自己的愤怒信号。你可以在站立、躺下或坐着时进行练习，只要你觉得舒适即可。首先感受自己，然后在愤怒日记中作记录。

在愤怒日记中，记录你身体中感受到愤怒的部位。如果你还没有任何感觉，请继续观察。这可能是因为你多年来一直不允许自己体会愤怒的感觉，因此还需要多些耐心。

寻找了解愤怒的途径——问问自己的身体

在我的咨询课中，80%的学员表示，他们难以表达自己的愤怒。其中有一个学员说出了原因：“我全家都没有人展现过愤怒之情，我没有榜样可以学习如何表达我的愤怒。”

但是，身体始终在为你提供重要的信息，你可以通过它（重新）挖掘自己的愤怒。通过关注身体症状，特别是如果这些症状反复出现或是长时间出现，不妨思考一下，压抑的愤怒和身体反应之间是否存在联系，然后找到一种方法来对待自己过去被埋藏的感受。为了提高未来的生活质量，观察身体症状并提出质疑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办法。你知道自己有哪些症状吗？想想它们与你的愤怒有何关系，观察它们何时发生。

一个提示是，这些症状通常在发生冲突之后，或是在你压抑自己的情绪、忽视自己的意见或感受时发生。

慢性压力会导致人体免疫力降低。科学研究表明，压力会减少白细胞的生成，而白细胞对抵御感染至关重要。你经常生病吗？想一想：你什么时候压抑了自己的愤怒？你什么时候因为没有照顾好自己而感到压力？例如，你所承担的工作量是否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长期处于压力下，身体会产生过多的胆固醇，而这些胆固醇需要由肝脏和胆汁来分解。科学研究发现，生气的人会产生更多的胆汁。 所以，器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许太多了。

愤怒和不满通常与肝脏和胆汁相关联，所以我们会说：“你是不是气到爆肝了？”“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斯德哥尔摩大学压力研究所的康斯坦茨·莱纳韦伯的研究结果表明，当压抑愤怒等情绪，会让心脏变得敏感。问问自己和你怦怦直跳的心：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我如此介怀？我在什么情况下忽略了内心的声音？我是否不愿直面真相？我经历了哪些巨大的情绪压力？是什么让我失去了自己的节奏？什么让我烦恼？我的生活出了什么问题？花点时间了解自己的身体症状吧，用新的视角看待它们！

除此之外，压抑的愤怒还会扰乱能量的流动，导致各种肌肉紧张。你是否经常感到颈部、肩部或者腿部的肌肉紧张？问问自己：在生活中的哪些时刻，我需要特地鼓励自己、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在哪些情况下压抑自我或是保留意见？我的心里藏着什么怒火？在哪些反复出现的情况下，我觉得自己必须保持镇静？或者你是否经常胃部不适，而医生却查不出什么问题？想一想：哪些情况、经历会让我很快感到肠胃不舒服？如果早上起床后，又感到下巴疼痛，请问问自己：是什么让我如此生气？我为什么会经常咬牙切齿？别忘了在愤怒日记中作好笔记。

“身体会向你发送只有你自己才能破译的信息。”

在下一章中，我想让你更好地了解愤怒作为一种情绪和一种感受之间的区别。如果你想有意识地使用愤怒的力量，就要搞清楚这二者的区别。

如果你抑制愤怒，那么体内的愤怒就像一个诅咒，它会给你带来疾病；但如果你能使用它的能量，用它带来的力量改变你的生活，那么，愤怒就是一种祝福。 58dW2wQvFCdcIodcWcUiCcAYpk6tKIkLq+FI6m6jZtmHOcRO3xSG/LhEj7J57i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