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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八十 后晋纪一 天福元年(936)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上之上

天福元年(公元936年)

1 春,正月,南吴徐知诰开始建大元帅府,以幕府的官职分掌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及盐铁。

2 正月十七日,唐主立儿子李重美为雍王 (进入石敬瑭的后晋,《资治通鉴》不再称李从珂为皇帝,而是称其为“唐主”,正统转移了)

李从珂猜忌石敬瑭叛变,高从诲劝徐知诰称帝

3 正月二十三日,唐主李从珂以千春节 (后唐皇帝生日) 摆设酒宴,晋国长公主 (李从珂的妹妹,石敬瑭的妻子) 上寿完毕,辞归晋阳。皇帝酒醉,说:“为什么不留下?急着回去,是要与石郎造反吗?”石敬瑭听闻,更加恐惧。

4 三月十七日,唐主任命翰林学士、礼部侍郎马胤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马胤孙性格谨慎懦弱,中书政事大多拖延不办,又很少接见宾客,时人称他为“三不开”:口不开、印不开、门不开。

5 石敬瑭把他在洛阳及各道的财产全部搬回晋阳,托言说是补助军费,人人都知道他有异志。唐主夜里与近臣从容说道:“石郎是朕的至亲,无可怀疑;但是流言不息,万一失和,怎么应对?”众人都不出声。退下之后,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私下对同僚吕琦说:“我们受恩深厚,岂能跟众人一样,一概观望?想点什么办法呢?”吕琦说:“河东若有异谋,必勾结契丹为援。契丹耶律太后因为长子李赞华 (耶律突欲,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哥哥) 在中原,屡次请求和亲;只是因为要求放回荝剌等,我们没有同意,所以和亲未成。现在如果诚意放归荝剌等人,与之和亲,每年馈赠给他们礼币十余万缗,他们必定欣然承命。如此,则河东想要逞强,也无能为力了。”李崧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钱粮都出自三司,应该与张相商量。”于是报告张延朗,张延朗说:“按你们的计策,不仅可以制服河东,也节省边防费用十分之九,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如果主上听从,责办于老夫,我会在国库之外另外筹集经费办理。”另一天晚上,二人密言于帝。皇帝大喜,称赞他们的忠心。二人私下起草《遗契丹书》,以等待诏命。

过了很久,皇帝把计划告诉枢密直学士薛文遇,薛文遇回答说:“以天子之尊,屈身侍奉夷狄,不是受辱吗?另外,契丹如果按惯例要求娶公主为妻,我们怎么拒绝?”然后朗诵戎昱的《昭君诗》说:“安危托妇人。”皇帝于是改变主意。一天,皇帝急召李崧、吕琦到后楼,盛怒,斥责他们说:“你们都通晓古今,要辅佐人主,创造太平盛世;如今竟然出这样的馊主意!朕就一个女儿,还在乳臭之中,你们要把她弃于沙漠吗?况且,以国家养士之财输送到敌虏之王庭,居心何在?”二人恐惧,汗流浃背,说:“臣等志在竭愚以报国,不是为敌虏考虑,愿陛下明察。”他们不停地叩头谢罪,皇帝诟骂、斥责不已。吕琦气竭,叩拜稍微慢了些,皇帝说:“吕琦倔强,还把朕当你的主人看吗?”吕琦说:“臣等谋划不够周全,愿陛下治罪,多叩拜有什么用?”皇帝怒气稍解,让他们停止叩拜,各赐一杯酒,令他们退出。从此群臣不敢再言和亲之策。

三月二十八日,皇帝任命吕琦为御史中丞,这是疏远他了 (御史中丞不在宫中值班)

【华杉讲透】
任何决策,都有情绪的参与

我们再次看到决策史上的经典一幕:提出方案的人思考的是如何解决问题,反对方案的人则诉诸情绪——最终,是情绪战胜理智。和亲之策,是宝贵的历史经验,是保国家安定的标准套路。薛文遇呢,他没有提出任何解决方案,而是空谈“天子之尊”,不能“受辱”。你有天子之尊,怎么又要担心石敬瑭呢?接着再以“安危托妇人”来侮辱李从珂,李从珂果然不堪其辱。回头李从珂再跟李崧、吕琦讨论,就给他们扣上了要把自己乳臭未干的女儿弃之于沙漠,“且欲以养士之财输之虏庭”的大帽子,质问“其意安在”?二人“拜谢无数”,李从珂还“诟责不已”。他这情绪是哪里来的呢?就是他把在薛文遇那里受的气,全撒在李崧、吕琦身上了。

情绪时常会战胜理智,人总是会与情绪共存亡,这就是人性。人性的本质就是情绪:任何决策,都有情绪的参与;理智要想战胜情绪,也必须靠情绪帮忙。所以,人只有能认识并引导自己的情绪,才能做出正确判断和决策。

身为皇帝,一个决策可能决定亿万百姓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命运。所以,皇帝的责任比天还大!李从珂这一次错误决策,就遗祸中原四百年,且看下文。

6 南吴徐知诰任命儿子、副都统徐景通为太尉、副元帅,都统判官宋齐丘、行军司马徐玠为元帅府左、右司马。

7 闽主王昶改年号为通文,立贤妃李氏为皇后,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8 静江节度使、同平章事马希杲有善政,监军裴仁煦向楚王马希范进谗言,说他收买人心,马希范猜疑。

夏,四月,南汉将领孙德威入侵蒙、桂二州。马希范命弟弟、武安节度副使马希广暂管军府事务,自己率步骑兵五千人进入桂州。马希杲惧怕,他的母亲华夫人到全义岭迎接马希范,谢罪说:“马希杲治理无状,以致寇戎入境,劳烦殿下亲涉险阻,都是妾的罪。愿削除封邑,洒扫掖庭,以赎马希杲之罪。”马希范说:“我好久不见希杲,听说他治理尤其优异,所以来考察,没有其他意思。”汉兵从蒙州撤走,马希范调马希杲知朗州 (为马希范杀马希杲埋下伏笔)

9 高从诲遣使奉笺于徐知诰,劝他即帝位。

【胡三省注】

高从诲的地盘,只有区区三个州,夹在后唐、南吴、后蜀之间,贪图各国赏赐,到处称臣,各国称他为“高赖子”。

石敬瑭意欲推翻唐主,唐主削夺其官爵

10 当初,石敬瑭想要试探唐主的心意,多次上表,自称体弱多病,乞求解除兵权,调到其他镇。皇帝与执政宰相们商议,准备接受他的请求,把他调到郓州。房暠、李崧、吕琦等都极力进谏,认为不可;皇帝犹豫了很久 (《资治通鉴》在改称李从珂为“唐主”、不再称他为“帝”之后,不时又称“帝”,“唐主”和“帝”混用。可见要树立正统,也有一个反复的习惯过程)

五月二日夜,李崧因有急事请假在外,薛文遇单独值班,皇帝与他商议河东之事。薛文遇说:“谚语说‘当道筑室,三年不成’,这事必须由陛下决断;群臣各自为自己打算,怎肯尽言?以臣观之,石敬瑭造反就在朝夕之间。调他走,他会反;不调,也是反。不如先下手为强。”之前,术士说国家今年会得到贤佐,出奇谋,定天下。皇帝认为应验在薛文遇身上,听到他的话,大喜,说:“你的话正合我意!无论成败,我已决意行动。”即刻亲笔写下手谕,交给学士院,命草写制书。

五月三日,任命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以马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宋审虔为河东节度使。制书颁布,文武两班官员听到直呼石敬瑭的名字,相顾失色。

五月六日,任命建雄节度使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催促石敬瑭前往郓州上任。

石敬瑭疑惧,与将佐们谋议:“我之前再来河东时,主上当面许诺,终生不会调动;如今忽然有这个命令,莫非是因为今年千春节他跟公主说的那句话吗?我不兴乱,朝廷却先发动,我岂能束手死于道路?现在暂且上表说生病,以观其意。他如果宽容我,我就侍奉他;如果加兵于我,我就要另做安排了。”幕僚段希尧极力劝阻,石敬瑭因他质朴,也不责怪他。节度判官、华阴人赵莹劝石敬瑭去郓州,观察判官、平遥人薛融说:“我是一介书生,不懂军事。”都押牙刘知远说:“明公长期带兵,得士卒心;如今占据有利地形,兵强马壮,如果称兵传檄,帝业可成。为何以一纸敕书而自投虎口?”掌书记、洛阳人桑维翰说:“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吗?但最终还是把河东再交给主公,这正是天意交给主公这一利器。明宗深得民心,而当今主上以庶子旁支身份即位,人心不服。主公是明宗之爱婿,当今主上却以反逆相待,这不是去自首谢罪就能免祸的,必须想办法保全自己。契丹主一向与明宗约为兄弟,如今部落近在云州、应州,主公如果能推心屈节侍奉他,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愁不能成功。”石敬瑭于是决心起兵。

【华杉讲透】
上兵伐谋,机会只有一次

《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伐谋,是伐掉他的计谋,或者主谋。当初如果扣留石敬瑭,在朝廷给他一个高官,不放他回河东,这就“伐谋”了。伐谋的机会错过,就是伐交——伐掉他的外援。他的外交对象是契丹,但薛文遇一搅和,伐交之策又错过,就轮到石敬瑭“伐交”了。现在是“得契丹者得天下”,石敬瑭找对了战略,最后取得胜利。但是,他为了获胜不惜代价,出价太高,最终丢了燕云十六州;四百年后,才在明朝由朱元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丢失,让中原地区失去屏障,也让石敬瑭被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之前,朝廷猜疑石敬瑭,任命羽林将军、宝鼎人杨彦询为北京副留守;石敬瑭将举事,也把实情告诉他。杨彦询说:“不知河东有多少兵、多少粮,能敌得过朝廷吗?”左右请杀杨彦询,石敬瑭说:“唯独副使一人我亲自担保他,你们不要说了。”

五月十日,昭义节度使皇甫立奏报石敬瑭反了。石敬瑭上表说:“皇帝是先帝养子,不应继承帝位,请传位于许王 (李从益) 。”皇帝亲手撕裂奏表,扔在地上,以诏书答复说:“你跟鄂王 (李从厚) 的关系并不疏远 (李从厚是先帝李嗣源的亲儿子) ,卫州之事 (石敬瑭杀光李从厚随从起兵,把李从厚交给王弘贽绞死) ,天下皆知;现在你说拥护许王,谁人肯信?”

五月十四日,皇帝下制削夺石敬瑭官爵。五月十七日,任命张敬达兼太原四面排阵使,河阳节度使张彦琪为马步军都指挥使,任命安国节度使安审琦为马军都指挥使,任命保义节度使相里金为步军都指挥使,任命右监门上将军武廷翰为壕寨使。五月十七日,任命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任命义武节度使杨光远为副部署。五月十八日,又任命张敬达知太原行府事,任命前彰武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原四面招抚、排陈等使。

杨光远率军出发,定州军变,牙将、千乘人方太将乱兵讨平。

张敬达率军三万扎营于晋安乡。五月二十日,张敬达奏报:西北先锋马军都指挥使安审信叛奔晋阳。安审信,是安金全弟弟的儿子,石敬瑭与他有旧交。之前,雄义都指挥使、马邑人安元信率所部六百余人戍防代州,代州刺史张朗对他很好。安元信秘密游说张朗说:“我看石令公是忠厚长者,举事必成;你为何不暗中派人向他表明心意,可以保全自己。”张朗不从,由此互相猜忌。安元信阴谋杀死张朗,没能成功,率其众投奔安审信。安审信于是率麾下数百骑兵与安元信抢掠百井,然后投奔晋阳。石敬瑭对安元信说:“你看见什么利害关系,竟然舍强而归弱?”回答:“元信并非会观星或者望气,只是观察人事来判断罢了。帝王之所以能驾驭天下,最重要的是信义。当今主上失大信于令公,亲而贵者尚且不能自保,何况疏远低贱的人呢?他的灭亡,可翘足以待,有什么强呢!”石敬瑭喜悦,把军事委派给他。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戍防代北,率步骑兵五百人投奔晋阳。安重荣,是朔州人。

朝廷任命宋审虔为宁国节度使、充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11 天雄节度使刘延皓仗恃自己是刘皇后的弟弟,骄纵,夺人财产,减少给将士们的供应和赏赐,宴饮无度。捧圣都虞候张令昭利用众心怨怒,密谋以魏博响应河东;五月二十五日,天色未明,率众攻打牙城,攻克;刘延皓脱身逃走,乱兵大肆抢掠。张令昭上奏:“刘延皓抚御失度,以致军乱;臣为了安抚士卒,暂且掌领军府,乞请朝廷赐给节度使旌节!”刘延皓到了洛阳,唐主李从珂愤怒,命令将其贬到远方;皇后为他求情。六月三日,只是削夺刘延皓官爵,令其返回自己私宅。

12 六月四日,南吴太保、同平章事徐景迁因病退休,任命他的弟弟徐景遂代为门下侍郎、参政事。

13 六月六日,唐主任命张令昭为右千牛卫将军、权知天雄军府事。张令昭因为征调的物资和军队尚未准备完成,暂且接受这项新的任命。旋即又有诏书送来,调任他为齐州防御使;张令昭托言说被士卒挽留,实际上是观望石敬瑭成败。唐主遣使告谕他,张令昭杀了使者。

六月十七日,任命宣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为天雄四面行营招讨使、知魏博行府事,任命张敬达充太原四面招讨使,任命杨光远为副使。六月十九日,任命西京留守李周为天雄军四面行营副招讨使。

14 石敬瑭之子、右卫上将军石重殷,皇城副使石重裔听闻石敬瑭举兵,藏匿于民间井中。石敬瑭的弟弟、沂州都指挥使石敬德杀死妻女逃走,旋即被捕获,死在狱中;堂弟、彰圣都指挥使石敬威自杀。

秋,七月二日,抓获石重殷、石重裔,诛杀,并将窝藏他们的人家灭族。

15 七月四日,楚王马希范从桂州北返。

16 云州步军指挥使桑迁奏报:应州节度使尹晖驱逐云州节度使沙彦珣,接收他的部队,响应河东。

七月十一日,沙彦珣上表说:桑迁密谋叛变,响应河东,引兵包围子城。沙彦珣突围,奔往西山,占据雷公口。第二天,收兵入城,攻击乱兵,桑迁败走,军城重新安定下来。当天,尹晖逮捕桑迁,押送洛阳,将其斩首。

17 七月二十一日,范延光攻拔魏州,斩张令昭。皇帝下诏,诛杀其同党七个指挥官。

18 张敬达征发怀州彰圣军戍防虎北口,其指挥使张万迪率五百骑兵逃奔河东;七月三十日,皇帝下诏,尽诛张万迪家。

19 石敬瑭派使者走小道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并且请求以父亲之礼侍奉他,约定事成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给契丹。刘知远进谏说:“称臣可以,以父亲之礼侍奉他就太过了。多给金帛贿赂,足以让他出兵;不必许诺给他土地,恐怕以后成为中原之大患,悔之不及。”石敬瑭不从。奏表到了契丹,契丹主大喜,向母亲报告说:“儿最近梦见石郎遣使来,如今果然,这是天意。”于是回信,许诺仲秋时节倾国赴援。

20 八月三日,朝廷任命范延光为天雄节度使,李周为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

21 八月七日,应州报告:契丹三千骑兵攻城。

22 张敬达修筑长围以攻晋阳。石敬瑭任命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安重荣、张万迪降兵都隶属于他。刘知远用法无私,对他们一视同仁,由此军无二心。石敬瑭亲自登上城墙,坐卧于乱箭飞石之下。刘知远说:“我看张敬达筑造深沟高垒,是打算持久战,并没有什么奇策妙计,不足为虑。愿明公四处发出使者,经略外交。守城很容易,我独自就能办。”石敬瑭拉着刘知远的手,拍抚他的背,以示赞赏。

23 八月二十二日,任命成德节度使董温琪为东北面副招讨使,辅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

24 唐主派端明殿学士吕琦到河东行营犒军,杨光远对吕琦说:“愿附奏陛下,请他放心。贼军若无援军,扫平他们就在朝夕之间;如他引契丹军来,应当放他们进入,可以一战而破。”皇帝非常喜悦。

皇帝听闻契丹许诺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屡次催促张敬达急攻晋阳,但是不能攻下。每次要修筑工事时,总是刮风下雨,很长的包围工事又遭水淹被破坏,包围圈竟不能合拢。晋阳城中日益窘迫,粮食和物资渐渐匮乏。

契丹出兵援晋,大败后唐军

25 九月,契丹主率五万骑兵,号称三十万,自扬武谷南下,旌旗不绝五十余里。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婴城自守,契丹骑兵经过城下,也不理会他们。丁审琦,是洺州人。

九月十五日,契丹主抵达晋阳,列阵于汾北之虎北口。先派人对石敬瑭说:“我想要今日就击破贼军,可以吗?”石敬瑭派人飞驰报告说:“南军兵力很强,不可轻视,请等明天再商议作战也不晚。”使者还没到,契丹已与唐军骑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石敬瑭于是派刘知远出兵助战。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以步兵列阵于城西北山下,契丹派轻骑三千,不穿盔甲,直冲其阵。唐兵见契丹兵弱,争相追逐,到了汾水弯曲处,契丹涉水而去。唐兵沿着河岸前进,契丹伏兵从东北起,冲击唐兵,将唐兵切成两段。在北边的步兵多被契丹所杀,在南边的骑兵撤回晋安寨。契丹纵兵追击,唐兵大败,步兵死者近万人,只有骑兵保全了。张敬达等收集余众退保晋安,契丹也引兵回虎北口。石敬瑭俘虏唐军降兵一千余人,刘知远劝石敬瑭将他们全部杀死。

当晚,石敬瑭出北门见契丹主,契丹主拉着石敬瑭的手,相见恨晚。石敬瑭问:“皇帝远来,士马疲倦,立即与唐军交战而大胜,为何?”契丹主说:“开始时我从北而来,认为唐军必定会截断雁门道路,伏兵险要,那我就无法前进了。派人侦察,并没有。所以我长驱直入,知道大事必成。兵既相接,我军士气正锐,而敌军士气沮丧;如不乘此时急击,旷日持久,那胜负就未可知了。这就是我急战而胜的原因,不能以通常的劳逸理论而论。”石敬瑭非常叹服。

【华杉讲透】
耶律德光获胜的4条兵法

这一段,隐含了四条《孙子兵法》:

第一条,耶律德光不理会代州、忻州,这是《孙子兵法·九变篇》:“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此处不是战略重心,不应分配资源、耽误时间,所以契丹主不理会。

第二条,耶律德光跟石敬瑭说的士气论,是《孙子兵法·军争篇》的“治气”:“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士气决定战斗力,契丹军是来打仗发财的,个个满怀期待,跃跃欲试;而唐军对晋阳久攻不下,士气低落,突然看见敌方大军抵达,恐惧震骇——三军可以夺气,此时不等他们的将领有组织动员准备的机会,即刻进攻,就夺了他们的“气”。

第三条,耶律德光说“不可以劳逸常理论也”,此处的“劳逸常理”,源于《孙子兵法·虚实篇》中的“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逸是实,劳是虚,先抵达战场,是以逸待劳、以实击虚;后到的,长途行军劳累,需要休息。但是,劳逸和士气,是战斗力的两个权重,具体哪个权重大,就由主帅判断了。就“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而言,也分整体和局部,整体是唐军先到战场,契丹军后到。但是,先以弱兵盔甲都不穿,像乌合之众一样引诱唐军追击,然后伏兵发动的时候,那伏兵就是先处战地,以逸待劳,以实击虚了。所以,整体是唐军以逸待劳,局部是契丹军以逸待劳,而交战的地方,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局部。

第四条,契丹伏兵拦腰冲击,先把唐军切成两段,这是《孙子兵法·谋攻篇》的“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强调兵力优势,“倍则分之”,哪怕我的兵力是敌军两倍,也不能二打一,要把敌军切成两半,让他首尾不能相顾,形成我军更大的兵力优势。这其实还是上一条局部和全部的道理,战史上的“以少胜多”,也是局部的以多胜少,就是通过运动、穿插、拉扯,形成局部的兵力绝对优势。

这一仗看来,耶律德光精通兵法要领,并且运用自如,所以石敬瑭也是真心叹服。

九月十六日,石敬瑭引兵与契丹军会师包围晋安寨,扎营于晋安之南。军营长一百余里,纵深五十里,大量布设挂着警铃的绳索和军犬,人半步也不能通过。张敬达等士卒还有五万人,马一万匹,四顾茫然,无路可逃。

九月十八日,张敬达遣使向朝廷报告战败消息,之后音信断绝。唐主李从珂大惧,派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率洛阳步骑兵屯驻河阳,又下诏命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率魏州军二万人经青山口前往榆次,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率幽州兵绕到契丹军身后,耀州防御使潘环纠合西路戍兵由晋、绛之间的两乳岭出发,穿过慈州、隰州,共同救援晋安寨。契丹主移帐于柳林,侦察骑兵穿过石会关,看不见一个唐兵。

九月二十一日,唐主下诏亲征。雍王李重美说:“陛下眼疾还没好,不可远涉风沙;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皇帝本来就不想去,听了这话,颇为喜悦。张延朗、刘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刘延朗都劝皇帝亲征。皇帝不得已,九月二十二日,从洛阳出发,对卢文纪说:“朕听说你有宰相才能,所以力排众议,首先重用你;现在祸难如此,你的妙计都在哪里呢?”卢文纪只是跪拜,却拿不出对策。

九月二十三日,派刘延朗监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率军奔赴潞州,为大军后援。诸军自从在凤翔推戴皇帝以来,骄悍不听指挥;符彦饶害怕他们作乱,不敢以军法约束。

皇帝到了河阳,心怀恐惧,不愿北行,召宰相、枢密使商议进取方略。卢文纪迎合皇帝心意,说:“国家根本,超过三分之二都在黄河以南。胡兵倏来忽往,不能久留;晋安大寨非常坚固,况且已发三道兵救援。河阳是全国军事重镇,皇帝车驾应该留在此地,镇抚南北;暂且派近臣前往督战,如果不能解围,再亲征也不晚。”张延朗想要借机把赵延寿挤出权力中枢,帮腔说:“文纪说得对。”皇帝再问其他人,没人敢异议。泽州刺史刘遂凝,是刘鄩的儿子,暗中投靠石敬瑭,上表称车驾不可越过太行山。皇帝让大家讨论,近臣中谁可以受命北征;张延朗与翰林学士、须昌人和凝等人都说:赵延寿的父亲赵德钧率卢龙军赴难,应该派赵延寿去与他会师 (亡国在即,还在内斗)

九月二十四日,派枢密使、忠武节度使、随驾诸军都部署、兼侍中赵延寿将兵二万进入潞州。

九月二十五日,皇帝进入怀州。任命右神武统军康思立为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率扈从骑兵奔赴团柏谷。康思立,是晋阳胡人。

皇帝担忧晋安,问策于群臣;吏部侍郎、永清人龙敏建议册封李赞华为契丹主,令天雄、卢龙二镇分兵护送,从幽州直向西楼,朝廷发布公告,契丹主耶律德光必有内顾之忧,然后选募军中精锐攻击,这也算是解围之一策。皇帝深以为然,而执政宰相们认为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最终竟没有形成决议。

皇帝忧虑、沮丧,形于神色,只是日以继夜地酣饮悲歌。群臣中有人劝他北行,他就说:“你别说了,石郎让我肝胆俱裂!”

26 冬,十月七日,皇帝下诏,征召全国将吏,征收民间马匹,又征发百姓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盔甲武器,称为“义军”,约期以十一月全部集结完成。命陈州刺史郎万金负责训练,这是张延朗的计策。共得马二千余匹,征夫五千人,实际上无益于用,民间却大为扰乱。

【华杉讲透】
学习决策心理学

这一段,我们继续讲《孙子兵法》,另外重点讲讲决策心理。《资治通鉴》也是一部决策史,分析每一个决策是怎么做出的,提议者为什么会提出这个建议,决策者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策——这个分析,对我们在日常会议中决策形成过程和结果的辨析极为重要。

先讲符彦饶不敢以军法约束士卒。《孙子兵法·计篇》提到,战前计算胜算,要从五个方面比较:道、天、地、将、法。最后一条“法”,就是“法令孰行”,谁能军法严明。唐军将领都不敢执行军法,这就要败了。胡三省注解说:“兵骄而不能用,就跟没有兵一样。李从珂以骄兵拥戴而得天下,也以骄兵不为他战斗而失天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合理!”

李从珂必须御驾亲征,但是他害怕,不敢去。张延朗、刘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刘延朗都劝他亲征,他不得已出发,但是半路又不想走。卢文纪提出一大套“战略分析”,“认为”他应该留在河阳;李从珂欣然接受。这是卢文纪的战略判断吗?和战略判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就是迎合皇帝的心意而已。《孟子》把这种奸臣称为“逢君之恶”,比“长君之恶”还坏!长君之恶,是助纣为虐,君主要干坏事,他帮着干;逢君之恶,是君主想干坏事,但是知道自己不该干,不敢干,奸臣能马上编制出一套理论,证明这事应该干!让君主理直气壮地去干,把李从珂的畏敌不前,包装成了坐镇中枢、镇抚南北。李从珂不是质问卢文纪有什么做宰相的本事吗?这就是他的本事!比治国安邦的本事更“有用”!

接着,张延朗等人都说派赵延寿去最合适。他们是真认为赵延寿合适吗?不是,他们只是想把赵延寿从皇帝身边排挤出去而已!亡国在即,还在内斗!所以,老板一定要清楚,会议上真正的“工作意见”是很少的,都是各怀鬼胎,但是都包装成工作意见。不一定都是奸臣使坏,往往是自己的情绪和意图。只要一个人声称他“对事不对人”的时候,就是他正在考虑“对人”,他这个“对人”,也不一定是针对别人,主要是对自己,图自己爽。

龙敏建议册封耶律突欲分化契丹,此策可以一试!这是“围魏救赵”之计的灵活运用。也是《孙子兵法·虚实篇》中调动敌人的策略,可惜李从珂不识货,讨论没有结果。但是,当张延朗建议在全国征兵征马的时候,为什么马上就决策执行了呢?有用的计划不能用,昏招马上就执行,为什么呢?因为后者决策成本和执行成本都低。要御驾亲征,或者派兵护送耶律突欲去契丹,都需要意志力、勇气和周密策划;而搜刮老百姓的主意,轻车熟路,马上就可以办!这也是决策心理学。观察很多决策是怎么做出来的,你会发现,人们会倾向于执行成本低的,而对有没有效果甚至有没有副作用,并不仔细考虑。因为人在危机面前,总要做点什么;当该做的事情他做不到,他就去做那些做得到的,以缓解焦虑,拖延等死。

李从珂心胆俱裂,甚至在群臣面前表现出来,说:“石郎让我肝胆俱裂!”这是《孙子兵法》中的“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李从珂是被“石郎”夺去心魄,斗志没了,战斗力也就没了。美国心理学家迈尔提出了一个“疲劳动机理论”,可以解释士气和战斗力的关系问题。该理论认为,人体的总能量是一个常量,每个人每天都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动机水平对能量进行分配。动机强烈,分配的能量就高;动机强度低,分配的能量就低。从皇帝李从珂到后唐所有士兵,都没有能量了。

李从珂,要亡了。

27 当初,卢龙节度使赵德钧暗中有野心,想要趁乱夺取中原,所以自请救援晋安寨。唐主李从珂命他西出飞狐,绕到契丹军身后、抄掠他的部落;赵德钧自请率银鞍契丹直 (赵德钧在契丹投降过来的人中选拔骁勇者组建的一支特别部队) 骑兵三千人,由土门路西入河东,皇帝批准。赵州刺史、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之前率军戍防易州,赵德钧经过易州,命刘在明率部众跟随自己南下。刘在明,是幽州人。赵德钧抵达镇州,任命成德节度使董温琪领招讨副使,邀他与自己同行;又上表称兵少,还需会合昭义军,于是经吴儿谷前往潞州;十月十八日,抵达乱柳。当时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受诏率所部兵二万屯驻辽州,赵德钧又请他与魏博军会合。范延光知道赵德钧一路吞并其他军队,意图难测,上表称天雄军已进入贼境,无法再南行数百里与赵德钧会合,才阻止了赵德钧的吞并行动。

28 汉主刘岩任命宗正卿兼工部侍郎刘濬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濬,是刘崇望之子。

29 十一月三日,任命赵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仍兼任之前的东北面行营招讨使。任命赵延寿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使,任命翰林学士张砺为判官。

十一月五日,任命范延光为河东道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任命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周为副使。

十一月六日,任命刘延郎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副使。赵延寿在西汤遇上父亲赵德钧,把军队全部交给他。唐主李从珂派吕琦赐给赵德钧敕令,并且犒军。赵德钧志在吞并范延光的天雄军,逗留不进;诏书屡次催促,赵德钧才引兵向北,屯驻在团柏谷口。

30 十一月八日,吴主杨溥下诏,齐王徐知诰设置百官,以金陵府为西都。

31 前坊州刺史刘景岩,是延州人,多财,喜欢行侠仗义、交结豪杰,家有私人武装,人们畏服他的强大,势倾州县。彰武节度使杨汉章无道,失了蛮夷与汉人人心,正巧朝廷征集全国马匹及组建义军,杨汉章率步骑兵数千人,要在限期内前往京师,在野外检阅部队。刘景岩暗中派人挑拨说:“契丹强盛,你们有去无回。”众人惧怕,杀杨汉章,奉刘景岩为留后。唐主不得已,十一月十二日,任命刘景岩为彰武留后 (这里我们看到征召义军的后果了)

契丹封石敬瑭为大晋皇帝,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

32 契丹主耶律德光对石敬瑭说:“我从三千里之外赶来助你,必能成功。看你的气貌识量,真是中原之主。我想要立你为天子。”石敬瑭辞让四次,将吏们反复劝进,于是接受。契丹主制作册书,封石敬瑭为大晋皇帝 (史称后晋) ,解下自己的皇袍皇冠,授给石敬瑭,筑坛于柳林。当天,石敬瑭即皇帝位。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给契丹,仍许诺每年缴纳绸缎三十万匹。

十一月十四日,晋帝石敬瑭下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都遵照唐明宗旧制。任命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为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白水人窦贞固为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是陕州人。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契丹主虽然驻军柳林,其辎重、老弱都在虎北口,每天傍晚都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遁逃 (我们很怕敌人,但敌人也很怕我们,双方的恐惧程度都一样) ;而赵德钧想要倚靠契丹夺取中原,抵达团柏超过一月,按兵不战,离晋安才一百里,与张敬达大营声讯不通。赵德钧累次上表为赵延寿索求成德节度使职务,说:“臣如今远征,幽州势孤,希望派赵延寿镇守镇州,左右便于接应。”唐主李从珂说:“赵延寿正在前线击贼,哪有工夫前往镇州?等平定反贼,再接受你的请求。”赵德钧求之不已,唐主怒道:“赵氏父子坚持要得到镇州,什么意图?如果能击退胡寇,就算要取代我的皇位,我也甘心;如果拿贼寇来要挟君主,恐怕会同归于尽。”赵德钧听闻,不悦。

闰十一月,赵延寿献上契丹主所赐诏书及盔甲、战马、弓箭,诈称赵德钧遣使致书契丹主,为唐结好,游说令他引兵归国。暗中另外给契丹送去密书,以厚重金帛贿赂契丹主,说:“如果立我为帝,我将以现有军队南下平定洛阳,与契丹结为兄弟之国;仍允许石氏常镇河东。”契丹主认为自己深入敌境,晋安未下,赵德钧的军队还很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担心山北诸州切断他的归路,想要批准赵德钧的请求。

皇帝 (石敬瑭) 听闻,大惧,即刻派桑维翰去见契丹主,对他说:“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畏惧大国之强,况且一向心怀异志,按兵观变,并非能以死殉国之人,何足可畏?为何要相信他那些荒诞之词,贪图蝇头小利,放弃已经到手的成功呢?况且假使晋得天下,将竭尽中原之财以奉大国,岂是这点小利可比的?”契丹主说:“你见过捕鼠的人吗?如果不防备,还可能被老鼠咬伤手,何况如此大敌!”桑维翰回答:“如今大国已扼住他的咽喉,他还能咬人吗?”契丹主说:“我并不是要撕毁之前的盟约,只是兵家权谋不得不如此。”桑维翰回答:“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都亲眼看见,为什么要在一朝之间随时改变,让大义不能贯彻始终呢?臣私底下为皇帝感到不可取。”桑维翰跪于帐前,从早上一直跪到晚上,涕泣争取。契丹主于是听从,指着帐前石头对赵德钧使者说:“我已许诺石郎,除非此石烂掉,才可改变!”

【华杉讲透】

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又向契丹称儿皇帝,一般认为他出价太高,没必要。但是,从赵德钧的“竞标”来看,他这一步是“必要”的。尽管他开出天价,耶律德光却没有完全接受,因为他许诺交付的东西,现在并不是他的,如果不能成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耶律德光宁愿收益小一点,也要选择胜算更大的方案。这时候,“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伐交就成为整个战略的重心了。桑维翰担负伐交重任,他讲的道理,没有什么说服力,所谓不忠不信、心怀异志,他们都一样,耶律德光不会当真。桑维翰怎么办呢?他只能诉诸感情,靠哭鼻子,跪着不起来,从早跪到晚,哭上一整天——如果不答应也没关系,还可以继续跪到明天天亮,从明天早上再跪到晚上也没关系;还可以绝食绝水,跪到昏厥在地为止——只要能达到目的,都是一本万利。

人都是感情动物,毕竟石敬瑭和耶律德光先有交情,赵德钧是后来的外人,反正选谁都是下赌注,耶律德光就下注给石敬瑭了。

33 后唐吏部侍郎龙敏对前郑州防御李懿说:“您是朝廷近亲,如今社稷之危,翘足可待,您就没有担忧吗?”李懿说赵德钧必能破敌。龙敏说:“我是燕人,知道赵德钧的为人,胆怯而无谋,只是守城稍微有点专长而已。况且如今内怀奸谋,怎么能依靠他呢?我有一个疯狂的计划,只怕朝廷不肯用罢了。如今护驾士兵尚有一万余人,马近五千匹,如果选精骑一千,让我与郎万金率领,从介休山路,夜里冒着被敌人骑兵发现的危险,直入晋安寨——只需要有一半能进入,事情就成了。张敬达等陷于重围,不知道朝廷消息,如果知道大军近在团柏,就算有铁障阻拦,也可冲陷,何况敌人骑兵呢?”李懿把他的计划报告唐主,唐主说:“龙敏壮志凌云,可惜现在晚了!”

【华杉讲透】
管理者要警惕“行动障碍综合症”

“现在已经晚了!”我经常听见决策者这么说。当他步步走错之后,你提出一个现在可行的计划,他会说:“你说得很对,但是现在这样做已经晚了!”“已经晚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怎么总是说“晚了”呢?晚不晚,也得干呀!晚了,就等死吗?

事实上他就是会继续等死,甚至作死。因为他不能接受现实,还惦记着自己过去的荣光;如果你提出的策略不能一下子恢复到从前,他就觉得没有意义。他要继续等待或尝试一个他认为能一下子翻盘的妙计,其他的他都不要。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最好的”计划了,只有“最不坏的”计划,试一试死马当成活马医。

龙敏壮志凌云,他要的资源不过是一千骑兵而已,给他又怎样呢?赵德钧按兵观变已经很显然了,就需要新的行动去冲击他;就算是怕被龙敏骗了,怕他带着一千骑兵去投敌——就像李从珂起兵时那些李嗣源派来讨伐他的人投降他一样,那也不怕多一个叛变的人。更何况他现在投敌的可能性不大,他是投石敬瑭、投赵德钧还是投契丹?这并不是当初李从珂起兵时两主相争的形势,他一是不知道投谁,二是投谁也卖不出好价钱,只有为朝廷立下奇功,才能夺取功名富贵。意志薄弱的人落到败局之中,往往就会有“决策障碍和行动障碍综合征”,从心理症状到躯体症状,什么也干不了——这就是当时的李从珂。

34 丹州义军作乱,驱逐刺史康承询;康承询逃奔鄜州。

【华杉讲透】

这又是一例征召“义军”的后果——适得其反!也可以印证孟子的义利之辨:你对外讲“义”,你内部的人就对你讲“义”;你对外讲“利”,你内部的人就图你的“利”。

国家是一种正义的感情的凝聚。没有正义,没有感情,就没有国家。而李从珂恰恰失去了这二者。

35 晋安寨被围数月,高行周、符彦卿数次引骑兵出战,寡不敌众,都无功而返。粮食、草料全部吃光,把木棍削成细丝,又淘洗马粪中未消化的草梗来喂马,马相对啃食皮毛,马尾马鬃都啃秃了;饿死的马,将士们就分而食之,援兵竟没有来。张敬达性格刚强,时人称他为“张生铁”。杨光远、安审琦劝张敬达投降契丹,张敬达说:“我受明宗及今上厚恩,为元帅而败军,其罪已大,何况降敌?如今援兵随时就到,应当等待。如果真的力尽势穷,你们再斩下我首级,带着出降,自求多福,也不算晚。”杨光远递眼色给安审琦,想要杀张敬达;安审琦不忍心。高行周知道杨光远要图谋张敬达,常带着强壮骑兵尾随保卫。张敬达不知其故,问别人说:“高行周总是跟在我身后,什么意思?”高行周于是不敢跟随。

诸将每天早上集合于招讨使营;闰十一月九日,高行周、符彦卿未至,杨光远趁张敬达不备,斩下其首级,率诸将上表降于契丹。契丹主一向听闻诸将名声,都慰劳,赐以皮裘和帽子,戏弄他们说:“你们也是一群大恶汉,不用盐和酪,就吃掉战马一万匹!”杨光远等大为羞惭。契丹主嘉许张敬达之忠,命收葬祭奠,对部下及后晋诸将说:“你们身为人臣,应当学习张敬达。”当时晋安寨战马还有近五千匹,武器盔甲五万套,契丹全部收取、送回自己国内,而把唐军将卒授给晋帝石敬瑭,对他们说:“好好侍奉你们的君主。”马军都指挥使康思立愤惋而死。石敬瑭因为晋安已降,遣使晓谕诸州。代州刺史张朗斩其来使。吕琦奉唐主诏慰劳北军,到了忻州,遇上晋使,也斩了他,对刺史丁审琦说:“敌军经过城下,不顾而去,其心可见;回来的时候,必定没有保全之理,不如早率兵民从五台投奔镇州。”将要出发,丁审琦后悔,关闭牙城,不从。州兵想要攻击,吕琦说:“家国到了如此地步,何必自相屠灭?”于是率州兵前往镇州;丁审琦投降契丹。

36 契丹主对皇帝石敬瑭说:“桑维翰尽忠于你,应该用他为相。”闰十一月十一日,任命赵莹为门下侍郎,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桑维翰仍权知枢密使事。任命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任命刘知远为保义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

37 皇帝石敬瑭与契丹主将引兵向南,想要留一个儿子守河东,咨询契丹主意见,契丹主令石敬瑭把儿子们都叫出来,亲自选择。石敬瑭的哥哥石敬儒早逝,皇帝收养其子石重贵为子。石重贵长得很像石敬瑭,身材短小,契丹主指着他说:“这个大眼睛孩子可以。”于是任命石重贵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契丹主派他的将领高谟翰为前锋,与投降过去的后唐军一起进发。

闰十一月十二日,抵达团柏,与唐兵交战;赵德钧、赵延寿父子首先逃走,符彦饶、张彦琦、刘延朗、刘在明接着也逃跑,士卒大溃,相互踩踏而死者数以万计。

闰十一月十四日,刘延朗、刘在明逃到怀州;唐主李从珂这才知道皇帝石敬瑭即位,杨光远投降。众议认为:“天雄军仍然完整,契丹必定忌惮山东 (天雄军在太行山以东) ,不敢南下,车驾应该去魏州。”唐主因为李崧一向与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友善,召李崧商量。薛文遇不知道是单独召见李崧,也跟着进去。唐主怒,脸色大变;李崧踩了一下薛文遇的脚,薛文遇才离去。唐主说:“我看见这东西就肉颤,几乎想抽出佩刀刺他。”李崧说:“文遇小人,见识短浅而误国,杀了他更让我们丢丑。”李崧乘势劝唐主回洛阳,唐主听从。

【华杉讲透】
领导者决策失误,不能怪出主意的人

成败无定,领导者要自己负决策责任,不能怪出主意的人。曾国藩总结说:“大抵失败而归咎于谋主者,庸人之恒情也。”李从珂正是这种庸人。曾国藩提醒自己,不能怪别人,但是也检讨说:我在带军打仗的时候,有时听了幕僚一个定计,之后败挫;我或许没有归咎于他,但是见面的时候,却难免露出脸色来——还是自己不懂道理,修为不够。

李崧劝李从珂回洛阳、不去魏州,大概是觉得范延光也不可靠吧!这时候,没有可靠的人了!事情就是这样,你开始时做错了,后来就怎么做都不对,大势已去。

洛阳听闻北军战败,众心大震,居民四出,逃窜山谷。城门守卫官员建议禁止,河南尹、雍王李重美说:“国家多难,不能为百姓做主,又禁止他们求生,徒增恶名而已;不如听其自便,事态平静之后,他们自然会回来。”于是下令,允许百姓自由出入,人心稍稍安定下来。

闰十一月十七日,唐主李从珂回到河阳,命诸将分守南、北城。张延朗建议前往滑州,或许可以与天雄军声势相接;唐主不能决断 (总是不能决断,几乎是一种“决策障碍综合征”了)

赵德钧、赵延寿南奔潞州,唐军败兵跟从他们南下;部将时赛率卢龙轻骑东下回渔阳。皇帝石敬瑭先派昭义节度使高行周回本道,准备粮食迎接契丹、后晋联军。到了城下,见赵德钧父子在城上,高行周说:“我与大王 (赵德钧封北平王) 是同乡,怎敢不忠言相告?城中连一斗存粮也没有,不若速迎皇帝的车驾。”

闰十一月十九日,石敬瑭与契丹主抵达潞州,赵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契丹主慰谕他们。父子拜皇帝石敬瑭于马首,进言说:“别后安否?”石敬瑭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也不和他们说话。契丹主对赵德钧说:“你在幽州所设置的银鞍契丹兵在哪里?”赵德钧指给他看,契丹主下令将他们全部杀死于西郊,共三千人。于是锁拿赵德钧、赵延寿,押解回契丹。

赵德钧见述律太后,把他们携带的宝货连同田宅契约 (土地证、房产证) 献上,太后问道:“你最近为什么去太原?”赵德钧说:“奉唐主之命。”太后指着上天说:“你向我儿子求为天子,为什么胡说八道?”又指着自己的心说:“此心不可欺。”又说:“吾儿将行,我告诫他说,赵大王如果引兵北向渝关,你就要马上撤退,太原不可救。你想要做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再图也不晚。你身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想乘乱邀利,所为如此,还有何面目求生?”赵德钧低头不能回答。太后又问:“器玩在此,田宅何在?”赵德钧说:“在幽州。”太后说:“幽州现在属于谁?”赵德钧说:“属于太后。”太后说:“既然属于我,你献什么献呢?”赵德钧更加羞惭,自此抑郁不乐,吃饭也很少,过了一年就去世了。张砺与赵延寿一起被送到契丹,契丹主仍任命他为翰林学士。

【华杉讲透】

观太后此言,便知当初龙敏献计,由天雄、卢龙二军护送耶律突欲北上契丹的计策可行。但是李从珂不识货,之后又怨薛文遇出了馊主意。好主意、馊主意都有,是自己挑的馊主意啊!

皇帝石敬瑭要从上党出发,契丹主举杯,看着石敬瑭说:“我远来行义,如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惊;你最好自己引汉兵南下,人们比较好接受。我令太相温率五千骑兵卫送你到河梁,想跟随你渡河的,自己决定;我暂且留在这里,等你消息。如果情况有急,则下山救你;如果洛阳既定,我就北返。”契丹主与石敬瑭执手相泣,很久也不能分别,解下自己身上的白貂裘衣赠给石敬瑭,又赠良马二十匹,战马一千二百匹,说:“世世子孙勿相忘!”又说:“刘知远、赵莹、桑维翰都是创业功臣,如果没有犯下大错,不要抛弃他们。”

当初,张敬达既出师,唐主李从珂派左金吾大将军、历山人高汉筠守晋州。张敬达死后,建雄节度使田承肇率众攻高汉筠于府署。高汉筠开门让田承肇进来,从容对他说:“我们同受朝廷委托,为何如此逼迫?”田承肇说:“想要推举您为节度使。”高汉筠说:“我老了,义不为乱首,生死由你处置。”田承肇目视左右,想要杀他。军士们把刀扔在地上说:“高金吾累朝宿德,为什么要杀害他?”田承肇于是道歉说:“跟您开玩笑的。”允许高汉筠回洛阳。李从珂在路上遇见他,说:“朕担心你为乱兵所伤,现在见到你,非常高兴。”

38 符彦饶、张彦琪抵达河阳,密言于唐主李从珂说:“如今胡兵大举南下,河水又浅,人心已离,此城不可守。”闰十一月二十二日,唐主命河阳节度使苌从简与赵州刺史刘在明守河阳南城;然后切断黄河浮桥,回洛阳。派宦官秦继旻、皇城使李彦绅杀昭信节度使李赞华于其宅第。

39 闰十一月二十四日,皇帝石敬瑭抵达河阳,苌从简迎降,舟楫已备好。彰圣军逮捕刘在明以降;石敬瑭释放刘在明,让他官复原职。

后晋灭唐,唐主李从珂自焚而死

40 唐主命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河阳节度使张彦琪、宣徽南院使刘延朗率骑兵一千余人从白马阪前往战地,有五十余骑兵渡河投奔北军。诸将对宋审虔说:“什么地方不可以作战,谁肯站在这里?”于是撤回。

闰十一月二十五日,唐主李从珂又与四将商议再去河阳,而将校们都已飞奔去迎接石敬瑭。石敬瑭担心李从珂向西逃跑,派契丹骑兵一千人扼守渑池。

闰十一月二十六日,唐主李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李重美及宋审虔等携带传国宝登玄武楼准备自焚。皇后积薪想要烧毁宫室,李重美进谏说:“新天子抵达,也不能露天而居,他日又要劳动民力重建;死而遗怨,有什么用?”于是停止。王淑妃对太后说:“事态紧急,应该暂且藏匿,等待姑夫 (石敬瑭是太后女婿) 。”太后说:“我子孙妇女,一朝之间到如此地步,何忍独生?妹妹好自为之。”淑妃乃与许王李从益藏匿于毯场,得以活命。

当天晚上,皇帝石敬瑭入洛阳,住进自己旧第。唐兵都解甲待罪,皇帝慰劳释放他们。皇帝命刘知远部署京城;刘知远命汉军各自还营,把契丹兵安排在天宫寺。城中肃然,无人敢违犯军令。士民避乱逃窜、藏匿的,几天后都纷纷回来,恢复旧业。

当初,皇帝石敬瑭在河东,为唐朝所猜忌。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张延朗不希望河东多有蓄积,凡是财赋除了必须留下自用的之外,全部收取,石敬瑭由此恨他。闰十一月二十七日,百官入见,唯独逮捕张延朗交付御史台,其他人都谢恩。

闰十一月二十九日,车驾入宫,大赦:“应中外官吏一切不问,惟贼臣张延朗、刘延皓、刘延朗奸邪贪猥,罪难容恕;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马胤孙,枢密使房暠,宣徽使李专美,河中节度使韩昭胤等,虽居重位,不盲目跟随,一律免罪,只是革职除名;中外臣僚先归顺者,由中书门下拟定擢升录用。”刘延皓藏匿于龙门,几天后上吊自杀。刘延朗将要逃奔南山,被捕获,杀死。斩张延朗;既而选三司使,找不到合适的人,石敬瑭非常后悔。

闽国人听闻唐主灭亡,叹息说:“潞王 (李从珂) 之罪,天下人并不知道;像我们国君这种人,将来会怎样呢?” (闽国人恨透了王继鹏)

41 十二月一日,皇帝石敬瑭进入河阳,设宴为太相温及契丹兵饯行,送他们归国。

42 追废唐主李从珂为庶人。

43 十二月三日,任命冯道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44 曹州刺史郑阮贪暴;指挥使石重立乘着中原战乱的时机,将他杀死、灭族。

45 十二月七日,任命唐中书侍郎姚顗为刑部尚书。

46 当初,朔方节度使张希崇为政有威信,汉人、夷人都爱戴他。他主持开荒屯田,以节省粮食漕运;在镇五年,请求调到内地,李从珂任命他为静难节度使。皇帝石敬瑭与契丹修好,担心契丹再次夺取灵武;十二月九日,再次任命张希崇为朔方节度使。

47 当初,成德节度使董温琪贪暴,蓄积财货巨万,以牙内都虞候、平山人秘琼为心腹。董温琪与赵德钧都身陷契丹,秘琼杀光董温琪家人,埋在一个大坑里,吞没他家财产,自称留后,上表声称发生了兵变。

48 同州小校门铎杀匡国节度使杨汉宾,在州城烧杀抢掠。

49 皇帝石敬瑭下诏,追赠李赞华为燕王,遣使护送其灵柩归国。

50 代州刺史张朗率部众入京朝见。 (张朗之前拒绝投降石敬瑭,并斩了他的使者。)

51 十二月十六日,任命后唐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文纪为吏部尚书,任命皇城使、晋阳人周瑰为大将军、充任三司使。周瑰推辞说:“臣自知才不称职,宁愿冒着逃避责任的罪名被摒弃,也好过贪图宠信、最后失职败事而获罪。”皇帝石敬瑭嘉许他的态度。

52 皇帝石敬瑭听闻平卢节度使房知温去世,派天平节度使王建立率军巡抚青州,担心生变。

53 改兴唐府为广晋府。

54 安远节度使卢文进听闻皇帝石敬瑭为契丹所立,而自己本是契丹叛将,十二月十七日,弃镇逃奔南吴。所经过的军事城镇,都召见主将,告诉缘故,这些将领都向他跪拜告辞,而后退下。

南吴徐知诰准备称帝,高丽王收服东夷诸国

55 南吴齐王徐知诰认为镇南节度使、太尉兼中书令李德诚、德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周本德高望重,想要让他们率众拥戴自己受禅称帝。周本说:“我受先王 (杨行密) 大恩,自从徐温父子掌权,恨不能救杨氏之危;又让我做这种事,怎么行?”他的儿子周弘祚强迫他,不得已与李德诚率诸将到江都上表吴主,陈述徐知诰功德,请行册命;又到金陵劝进。宋齐丘对李德诚之子李建勋说:“你父亲是太祖元勋,如今颜面扫地了!”当时南吴宫廷经常出现异象,吴主杨溥叹息说:“吴国国祚到尽头了吗?”左右说:“这是天意,不是人事。”

56 高丽王王建用兵击破新罗、百济,于是东夷诸国都归附他,有二京、六府、九节度、一百二十郡。 OAGW78f2+TOdSkUKbtz3k2mqK8N0haYepC5vNqBAXs6AR67zW21kFDC/5kFvC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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