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道》,一篇。唐韩愈撰。旧注谓此文写于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以前。这一年,韩愈三十八岁,他在《上兵部李侍郎(巽)书》中说:“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既称旧文,则应写作于三十八岁以前。近人童第德提出异议,但谓“确年不可考”,载于《韩愈集》中。通行本及作者生平参看“韩昌黎集”条。
《原道》是一篇论述儒家道统说的文章。篇名中的“原道”,是探求道的意思,而这个道乃是儒家的“仁义”之道。这是韩愈为了与佛教、道教的“祖统”(又称“法统”)说相抗衡,而特地提出来的论题。
《原道》指出:“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道就是仁义,是抽象化了的封建伦理道德,它表现在人伦日用多个方面:“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前四条规定了封建统治的思想、内容、阶级关系、等级制度;后三条讲吃、穿、住,使人对儒学产生亲切感,并与佛老出世哲学相对立。韩愈又把道称为“天常”即天伦,就是君臣父子等伦常关系。他说:“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这些说明,韩愈的道就是仁义,就是封建社会的纲常名教,也就是儒家之道。
韩愈认为,儒家之道与道家、佛教之道存在根本区别。他说:“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区别在哪?韩愈认为:“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韩愈把道说成“合仁与义”,老子把道说成“去仁与义”,这就是区别所在。至于佛教,则主张“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这从根本上违反了仁与义。儒家之道与道家、佛教之道根本区别的具体表现,在于前者主张有为,后者主张无为。韩愈引用《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后,马上指出:“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相反,道家与佛教都主张“外天下国家”而“治其心”,这种“灭其天常”之举,就是无为。老子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佛教追求“清净寂灭”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可见,道家、佛教之道都是无为的,与儒家之道“将以有为”当然是根本对立的。
其次,《原道》提出了一个“先王之道”的“道统”,这是它的主要内容,它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影响也在此。韩愈认为:“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信奉杨墨、佛老的人,必然以之为主而附之,以儒家为奴而诋毁之。一些佛老之徒甚至胡诌:“孔子,吾师之弟子也!”对此,韩愈当然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于是,他仿照佛教传法世系“祖统”,虚构了一儒家“道统”,用以对抗佛老。他说:“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这个道统,就是儒家仁义道德思想的传递系统,它由尧开其端,在时间上大大早于佛老,为华夏正统思想,比佛老具有更高的权威性,只是传到孟轲中断了。荀况、扬雄虽然卫护这个道统、批评老庄,却都择焉不精、语焉不详,没能击中老庄要害、卫护儒家的真谛。但是,这并不是说儒家道统后继无人了。韩愈认为,这个后继者就是他自己。他说:“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重答张籍书》)“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与孟尚书书》)
以儒家道统继传者自居的韩愈,给自己规定的任务是消灭由于佛老泛滥所造成的社会“穷且盗”现象。他说:“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鉴此,他主张彻底排除老佛,特别把矛头指向佛教。在《谏迎佛骨表》中,他指出:“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他举例说,从黄帝到汉明帝前,中国没有佛教而“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而汉明帝后,“事佛渐谨,年代尤促”,特别是三度舍身于佛的梁武帝“饿死台城,国亦寻灭”,这说明“佛不足信”。主张对佛教采取“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的极端政策,以此达到“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重新树立儒学权威。
第三,《原道》提出并论证了“圣人”史观。韩愈认为,历史是由圣人创造的,没有圣人就没有人类,当然也就没有人类历史。他说:“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壹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
《新唐书·韩愈传》说“《原道》……数十篇,皆奥衍闳深,与孟轲、扬雄相表里,而佐六经云”,“自愈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北宋理学家石介说:“孔子之《易》、《春秋》,自圣人以来未有也;吏部《原道》……自诸子以来未有也。”(《原道》题注引)二程说:“《原道》之言,虽不能无病,然自孟子以来,能知此者,独愈而已。”(《朱子校昌黎先生集传》注引)当然,不同评价也是有的,如苏轼在肯定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潮州韩文公庙碑》)的同时,又批评说:“韩愈之于圣人之道,盖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经进东坡文集事略·韩愈论》)
(陈增辉 洪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