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军大帐之内,刚刚才因为一场惊天豪赌而升腾起的万丈豪情,在秦家密信那最后一行血字之下,被瞬间冻结成了一片死寂的冰海。
“活剥主公之皮……”
周烨喃喃自语,他那张总是充满了坚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骇然。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座沙盘,那套本还觉得天衣无缝的诈败之计,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个为自家主公量身定做的血腥陷阱。
“主公!”萧启元猛地转身,那双如同雄狮般锐利的眸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巴图尔此獠,新登汗位,根基未稳,却敢立下这等血誓,必是想借为您复仇之名,来收拢人心,稳固权位!”
“他此来,绝非只为复仇,更是为了一场足以让他名震草原的赫赫战功!如此一来,他必然会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我等诈败之计,怕是……”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在帐内每一个将领的心头疯狂地蔓延。
一个理智的敌人已是可怕,一个被仇恨驱动却又不得不保持理智的敌人,则更是无解!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心神大乱,面无人色之时,林渊却笑了。
“呵。”
在那足以让钢铁都冻裂的死寂之中,他竟是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充满了无尽讥讽的轻笑。
“大元帅,你错了。”林渊缓缓转身,他那双燃烧着淡淡赤金色火焰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你只看到了仇恨带给他的谨慎,却没看到,仇恨会如何蒙蔽他的双眼。”
他缓步走到那座巨大的沙盘之前,用手中那柄细长的木杆,在那代表着黑水关的区域,重重一点!
“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新汗,一个背负着杀父之仇的儿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安定了所有混乱,“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比任何人都更想亲手拧下我的头颅!”
“所以,他非但不会谨慎,反而会比任何人都更加……急功近利!”
林渊看着帐内那些,早已被他这番惊世骇俗之言,震得一片空白的脸,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高深莫测的弧度!
“他不是猎人。”
“他只是一头,早已被仇恨烧昏了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咬死猎物的……疯狗!”
这番话,如同一柄最沉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镇北军将领的心头!
他们看着那个,谈笑之间便已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的少年,那眼神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恐惧与不安,只剩下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狂热与崇拜!
萧启元那双本还充满了震惊与绝望的眸子,在这一刻彻底地被一种名为“疯狂”的火焰所点燃!
“传我将令!”他猛地一咬牙,再无半分犹豫,“全军,即刻按照主公的计划,部署!”
一声令下,整个黑水关大营瞬间“炸”了。
无数的士卒故意制造出惊慌失措的混乱,将刚刚才缴获的部分粮草辎重胡乱地丢弃在营地之内,甚至连几面代表着军威的战旗都“不慎”遗落。
整支大军如同一群被吓破了胆的绵羊,仓皇地拔营,朝着归雁城方向那片预设好的伏击圈,“溃逃”而去。
那名来自秦家的暗部信使,静立于角落,看着这足以以假乱真的一幕,那张被风雪吹得皲裂的脸上,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敬畏。
“你,”林渊的声音,在他身后平静地响起,“即刻返回归雁城。”
林渊将一卷早已写好的羊皮清单,递到了他的手中。
“将此物,亲手交给夫人。告诉她,按计划行事。”
“是!”
信使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对着林渊重重地叩首,随即身影便已然再次融入了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知道,一场足以决定北地未来走向的惊天豪赌,已然开盘。
……
三日之后,瓦剌中军王帐。
年轻气盛的新可汗巴图尔,正一脸不耐地将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报!”
一名负责前线侦查的斥候,神色狂喜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汗!黑水关……黑水关已是一座空城!林渊那贼子和他麾下的数万大军,早已向南溃逃!营地之内,遍地都是他们丢弃的粮草辎重!”
“哈哈哈哈!”巴图尔猛地将手中的羊腿扔在地上,仰天长啸,那笑声之中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狂傲,“我就知道!那汉狗早已被南朝的天兵吓破了胆!一群不堪一击的废物!”
然而,就在他即将下令全军追击的瞬间,一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刀疤的部落老将,却是沉声出列。
“大汗,不可冒进!”老将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凝重,“汉人狡诈,此举恐有诈。依老臣之见,我等应先派一支精锐小队前去查探虚实,主力大军稳扎稳打,方是万全之策。”
“够了!”
巴图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那双因为仇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老将,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怯懦的废物!”
“林渊那贼子已是惊弓之鸟,此乃天赐良机!你却在此畏首畏尾,动摇我军军心!我看你这把老骨头,是早已被汉人的刀吓破了胆!”
他根本不给那名老将任何辩解的机会,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柄象征着汗王权力的金刀,遥遥地指向了南方!
“传我王令!”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然,响彻了整个王帐!
“全军,轻装追击!”
“我要在日落之前,追上那群逃窜的绵羊!”
“我要亲手,拧下林渊的头颅!”
夜,深沉如水,杀机暗藏。
林渊一袭黑貂大氅,静立于一座高达百丈的绝壁之上,凛冽的寒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在他的脚下,那条狭长的山谷,已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彻底淹没。
无数的瓦剌铁骑,高举着火把,如同一条贪婪的巨龙,毫无防备地涌入了这张由他亲手编织的……死亡巨网。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燃烧着淡淡赤金色火焰的眸子,平静地扫过身旁那名,早已枕戈待旦的传令兵。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
随即,重重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