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刚刚还洋溢着笑容的脸庞,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二牛身上,院子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驴车上的牲口不安地打着响鼻。
“慌什么!”
林渊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沉稳而有力,“天还没塌下来!有什么事,进屋说!”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沉声下令:“都散了!护村队的人,把东西都卸下来,入库!其他人,各回各家,今晚任何人不许私下议论此事,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和他昨夜一箭定乾坤的余威,让所有村民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违逆,纷纷散去。
护村队的队员们则立刻上前,有条不紊地开始搬运货物,纪律性已初见成效。
林渊这才带着李贵和李家兄弟,以及面带忧色的秦淑婉,走进了自家的茅草屋。
屋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林渊亲自给吓得还在哆嗦的李二牛倒了一碗温水,沉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一个字都不要漏,把你们在县城看到、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李二牛捧着碗,猛灌了一口水,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
他抬起头,眼中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恐惧。
“哥,渊哥,县城……县城乱了,彻底乱了!”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我们刚到县城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街上到处都是从北边逃难来的灾民,一个个跟饿狼一样,盯着路人手里的东西,官府的衙役拿着刀都镇不住。”
“我们不敢耽搁,按照您的吩咐,先去找粮店和盐铺。那些铺子的老板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听我们说要大批量买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我们迎了进去,价钱都没怎么还,就急着把货卖给我们,好像巴不得我们赶紧把东西拉走。”
旁边的李大山接口道,他的声音同样凝重:“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盐是金贵东西,哪有这么急着出手的道理。后来才知道,那些商户是怕!怕那些灾民,更怕官府!”
“就在我们把盐和布都装上车,准备去找铁匠铺的时候,出事了!”
李二牛的声音再次尖利起来,“县太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下令开仓放粮!可那粮仓门口,就摆了两个大锅,熬出来的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几万灾民,就给那么点东西,那不是救命,那是火上浇油啊!”
林渊的眼神一凝,他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炸了!”
李二牛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一个灾民嫌粥少,跟施粥的衙役吵了起来,被一脚踹翻在地。这一下,就像点着了火药桶!所有饿疯了的灾民全都暴动了!他们冲了粥棚,打翻了官差,然后就……就开始抢了!”
“整个县城,都变成了人间地狱!”
李二牛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们亲眼看见,他们砸开了米铺的大门,把老板一家老小都活活打死!还有绸缎庄,珠宝行……他们见什么抢什么,见人就杀!衙役们想去镇压,结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几千个灾民撕成了碎片!县衙的大门,都被他们用火给烧了!”
秦淑婉听得俏脸惨白,紧紧地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声音。
李贵也是听得心惊肉跳,额头上冷汗直流。
“我们当时吓得魂都快没了!”
李大山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渊哥你嘱咐过,让我们机灵点。我一看情况不对,就立刻拉着兄弟们,赶着车从西门跑。那些铁,都是我们从一个准备逃难的铁匠铺里,用极便宜的价钱买下来的。那铁匠说,命都快没了,还要这些废铁有什么用!”
林渊点了点头,李大山兄弟俩这次的表现,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能在那种地狱般的场景下,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基本完成了任务,实属难得。
“那你们说的‘大事’,就是指这个?”
林渊追问道。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灾民暴动,李二牛的恐惧不该如此深刻。
“不……不是!”
李二牛猛地摇头,脸上浮现出比刚才更加强烈的恐惧,“最可怕的……在后面!”
“就在我们逃出县城,跑出不到五里地的时候,我们看到……看到了一支军队!”
“军队?”
林渊眉头一挑,“是官兵?”
“不知道!”
李二牛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但绝不是县城里那些废物衙役!那支军队,人数不多,大概也就五六百人,可他们……他们太吓人了!”
他努力地形容着:“他们所有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铁甲,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不说话,也不喊口号,走路的声音整齐得就像一个人!连马蹄上都包了布,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打的旗子,也是黑色的,上面绣着一个我们谁也不认识的怪兽图案,血红色的!”
黑甲、黑旗、默不作声……
林渊的心中,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大乾王朝任何一支官军的制式!
“他们进城了?”
“进了!”
李大山抢着说道,他的脸上同样带着震撼,“我们躲在路边的林子里,亲眼看着他们走到了县城门口。城里还在暴乱,喊杀声震天。可那支黑甲军,就在城门外停了下来,一句话没说,直接拉出了十几架……十几架跟渊哥您那个法器很像,但更大、装在架子上的巨弩!”
“他们对着城里,就射了一轮!那弩箭跟小儿手臂一样粗,射出去的时候,天都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然后城里的哭喊声,一下子就小了一半!”
李大山说到这里,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再然后,他们就撞开了城门,冲了进去。我们不敢再看,拼了命地往回跑。可即便是跑出了那么远,我们还能听到城里传来的一阵阵惨叫声……那声音,比之前灾民暴乱的时候,还要凄惨十倍!”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所描绘的血腥场景给震慑住了。
一支来历不明、装备精良、杀伐果断的黑甲军队,以雷霆之势,血腥地接管了陷入暴乱的青阳县城。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青阳县,换了主人。
而小河村,这个距离县城不过几十里的小村庄,就像是睡在了一头未知猛虎的卧榻之侧。
李贵的声音干涩无比:“渊爷……这……这可如何是好?这群人,比流民还要可怕百倍啊!”
秦淑婉也担忧地看着林渊,她那双柔荑紧紧地攥着衣角,手心里全是冷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渊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烁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那是一种棋手看到棋局出现惊天变数时,既凝重又兴奋的复杂神情。
“好事。”
他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好事?”
李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然是好事。”
林渊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眼中精光闪烁,大脑在飞速运转,“县令无能,官府腐败,青阳县早就烂透了。这样一个地方,迟早会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棋盘。与其被一群散乱的流寇或者土匪占了,还不如来一支援军。至少,这支援军……有纪律。”
“有纪律,就代表着他们有图谋。有图谋,就代表着他们有弱点,可以被预测,可以被打交道,甚至……可以被利用!”
他的这番话,听得李贵父子云里雾里,但秦淑婉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林渊想的,从来都不是如何躲避,而是如何应对,甚至是如何在危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
“渊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大山问道。
林渊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驴车上那批刚刚运回来的铁条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又充满野心的弧度。
“他们有黑甲,有强弩,很好。这说明我们的新邻居,是懂规矩的‘文明人’。而跟文明人打交道,你就要先让他看到你手里的剑,他才会愿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跟你谈道理。”
他转过头,看着李贵,下达了自他执掌小河村以来,最疯狂的一道命令。
“传我的话,从明日起,护村队训练加倍!所有缴获的‘战利品’全部发下去,人手一件铁器!”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如铁石般坚硬。
“另外,把这次买回来的所有铁,全部送到我的地窖里来!我要在三天之内,让我们护村队的每一杆长矛,都安上铁头!我还要……给我们最精锐的弟兄,穿上我们自己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