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隘口之内,风雪骤歇,死寂得如同真正的地府。
那根用巨木削成的图腾柱,如同一根刺破苍穹的白骨手指,静静地指向阴沉的天空。
被剥皮剔骨的瓦剌斥候,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高悬其上,那颗被黑色乌鸦匕首钉住的心脏,在凛冽的寒风中早已停止了跳动,凝固成一团暗红色的冰坨。
“大人……”一名狼卫斥候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这……这是草原上最恶毒的血祭诅咒!我们快走吧!”
残月没有说话,但她那握着短刃的手,指节已然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只有林渊,依旧静立于马背之上。
他那双瞳孔最深处残留着淡淡血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由死亡与恶意构筑而成的血腥画卷,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
“血迹,凝固了至少一个时辰。”他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将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恐慌,轻易敲碎,“但尸体上的冰霜很薄,说明它被挂上去的时间,不超过半柱香。”
他伸出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了指地上那被刻意踩踏得凌乱不堪的雪地。
“凶手,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刚刚离开。”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讥讽的弧度,“他们更想让下一支路过此地的瓦剌巡逻队,将我们当成亵渎图腾的……凶手。”
“借刀杀人,坐收渔利。”他看着那柄黑色的乌鸦匕首,淡淡地说道,“好一招请君入瓮。”
“那我们……”
“不走。”林渊的回答,简单而又霸道。
他翻身下马,在那数道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图腾柱之前。
他没有去掩盖痕迹,更没有试图逃离。
反而,下达了一道更加疯狂,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命令。
“把那具骨架,给我放下来。”
“大人?”
“然后,将我们带来的一面商队旗帜,给我挂上去。”林渊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再用他的血,在旁边的石壁上,给我画上一只……更大更显眼的乌鸦。”
这,已经不是挑衅。
这是在用最直接,也最羞辱的方式,向那隐藏于暗处的“鸦卫”……宣战!
“是!”
十名精锐斥候,再无半分的犹豫!
他们如同一群最高效的猎犬,迅速地执行着这道疯狂的命令。
很快,那根血腥的图腾柱,便被一面印着汉字的商队旗帜所取代。
而在那片被萨满诅咒符号覆盖的石壁之上,一只用鲜血画就的、更加狰狞也更加张狂的黑色乌鸦,赫然在目!
做完这一切,林渊才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狼牙骨哨。
“准备迎客。”
他将骨哨凑到唇边,吹出了一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悠长,也更加尖锐的……死亡音节!
“呜!”
尖锐的哨声,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刃,瞬间撕裂了这片死寂的隘口!
不过短短数十个呼吸之间!
“轰隆隆!”
一阵,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从隘口的另一端,由远及近,轰然传来!
一支,足有百人规模的瓦剌精锐巡逻队,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卷起漫天的烟尘,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为首的百夫长,在看到那被彻底亵渎的图腾柱,以及那面迎风招展的汉人商旗的瞬间,他那双本就充满了暴戾的眸子,瞬间被无尽的怒火所点燃!
“汉狗!”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你们竟敢……竟敢亵渎狼神圣地!”
“给我杀!”
“将他们,剁碎了喂狼!”
“锵!”
上百柄锋利的瓦剌弯刀,在同一时间轰然出鞘!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然而,就在那上百名瓦剌铁骑,即将发起那足以将山石都彻底踏碎的死亡冲锋的瞬间!
林渊那冰冷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韵律的瓦剌语,如同惊雷,轰然炸响!
“黑狼巡夜,血月当空!”
那名本已高高举起了弯刀的百夫长,其冲锋的身形,猛地一僵!
他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无法掩饰的……骇然!
黑狼巡夜,血月当空!
这……这是只有“赤那”大人麾下最核心的亲卫,才知道的最高等级的……秘密口令!
这个汉人……他究竟是谁?
一道银色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流光,动了!
残月,出手了!
“嗖!嗖!嗖!”
三声,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之声!
三柄,淬了剧毒的飞刀,如三道划破黑暗的死亡闪电,并非射向任何一名瓦剌骑兵!
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也极其诡异的角度,狠狠地射向了隘口两侧,那三处看似空无一人的……峭壁缝隙!
“噗!”
“噗!”
“噗!”
三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三道,身穿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乌鸦面具的鬼魅身影,如三只被瞬间折断了翅膀的乌鸦,从那隐蔽的缝隙之中,悄无声息地跌落下来!
他们的喉咙之上,皆是精准无比地,插着一柄正在“嗡嗡”作响的……
银色飞刀!
伏击,暴露了!
那名瓦剌百夫长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那三具,死不瞑目的“鸦卫”尸体,又看了看那个,脸上带着魔鬼般微笑的少年,他那颗早已被鲜血与杀戮磨砺得坚如磐可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明白了过来!
他,被当成了棋子!
一把,用来试探,也用来消耗眼前这支神秘汉人商队的……
弃子!
“鸦卫!”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那张粗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想也不想,便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那些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之变,震得一片空白的下属,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追!”
“他们,还没走远!”
说罢,他竟是连看都未曾再看林渊一眼,便带着那上百名瓦剌铁骑,如同一股黑色的、充满了无尽怒火的死亡洪流,朝着隘口的更深处,疯狂地追杀而去!
一场,足以让林渊这支孤军,彻底全军覆没的必死之局,竟是被他用最疯狂,也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兵不血刃地……
化解了。
“走吧。”
林渊看着那支,渐渐远去的瓦剌铁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他一夹马腹,领着那支,早已对他敬若神明的精锐小队,缓缓地驶入了那座,充满了未知与杀机的……
狼神谷。
谷内,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得近乎于夸张的天然盆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数十座,大小不一的,由整张狼皮搭建而成的巨大营帐,如同一群蛰伏于雪原之上的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寂。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彻底踏入这片,属于“草原之鹰”的领地之时。
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抬棺人”秦一,却是突然勒住了马头,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
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无法看透的……
凝重。
“大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情况不对。”
林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顺着秦一那,凝重的视线,投向了谷地最深处,那座最为高大,也最为奢华的……
赤那王帐。
只见,在那座本该插满代表着胜利与荣耀的狼头战旗的王帐周围……
竟是,挂满了,在凛冽的寒风中,如同无数条招魂幡般,诡异飘荡的……
白色,丧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