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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夜色深沉如铁。
归雁城北墙一处最偏僻的垛口之下，厚重的包铁绞盘在涂满牛油的机括上发出近乎无声的转动，一道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暗门，如同一头沉默巨兽的嘴，缓缓张开。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刀子般的雪沫，瞬间倒灌而入。
林渊一袭黑貂大氅，内衬便于行动的皮甲，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北地大马。
他的脸在风雪中显得愈发苍白，那双瞳孔深处残留着淡淡血色的眸子，却比这寒夜还要深邃。
在他的身后，是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的残月，以及那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古井无波的“抬棺人”秦一。
再往后，是十名从百户缇骑与秦家狼卫中精挑细选出的、最擅长雪地潜行的顶尖斥候，他们与那辆载着玄铁重棺的马车，共同组成了一支看似普通的皮货商队。
高耸的城墙之上，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如同一团不灭的烈焰。
秦晚词并未穿那身繁复的婚服，只着一袭紧身的火红劲装，外罩一件纯白的狐裘大氅。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新婚的喜悦，只有一种属于君主的、冰冷的决然。
“接着。”
她皓腕轻扬，一枚用狼牙打磨而成的骨哨，划破风雪，精准地落入林渊手中。
“这是瓦剌黑水部落的信物，”她的声音清脆，却被寒风吹得有些飘忽，“遇上游骑，吹响它，可以为你换来一次问话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射来的狼牙箭。”
林渊握紧了那枚尚带着她体温的骨哨，抬头仰望着那道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独的火红身影。
“一次机会，够了。”
没有温存的道别，没有多余的嘱咐。
两个将整座孤城都押上赌桌的疯子，只是在这漫天风雪之中，用眼神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的交割。
林渊猛地一夹马腹，不再回头，率先冲入了那片被无尽黑暗与风雪吞噬的茫茫草原。
车队，如同一滴悄然融入墨池的水珠，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城墙之上，秦晚词静立许久，直到那最后一丝马蹄声也被风雪彻底掩盖，她才缓缓转身，那清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城头。
“传我将令。”
“自即刻起，北城城防，由我亲自接管。”
草原深入十里，风雪愈发狂暴，鹅毛般的大雪几乎要将天地都连成一片混沌的白。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放缓，每一名斥候都将警惕提升到了极致。
“大人，左前方三里，有火光。”一名狼卫斥候压低了声音，如同在雪地中捕食的孤狼。
林渊抬起手，整个队伍瞬间如同一体，悄无声息地伏低在了一处背风的雪坡之后。
他没有拿出千里镜，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股与“天狼”融合之后带来的超凡感知，让他能清晰地“看”到风雪之中那五名围着一堆篝火，正在咒骂着鬼天气的瓦剌游骑。
他们的巡逻路线，他们换防的间隙，甚至他们此刻抱怨的内容，都与秦晚词提供的情报分毫不差。
“残月。”林渊的声音很轻，却又像一柄最锋利的冰锥，“处理干净。”
“是。”
一道银色的身影，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瞬间便已融入了那片狂暴的风雪之中。
没有惨叫，没有兵器碰撞的脆响。
只有五声，被风雪迅速掩盖的、极其细微的“噗嗤”声。
不到十个呼吸，残月便已悄然返回，她那冰冷的面具之上，溅上了几点温热的血珠，又在瞬间被严寒冻结。
“都解决了。”
林渊点了点头，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
数名斥候立刻上前，熟练地处理着尸体与痕迹。
就在此时，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秦一，却是从一具斥候的箭囊之中，抽出了一支造型奇特的鸣镝。
那鸣镝的尾羽，被染成了如同长夜般的纯黑。
“大人，”秦一看着那抹不祥的黑色，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凝重，“鸦卫。”
林渊的心，猛地一沉。
看来，那只看不见的乌鸦，早已将它的爪牙，伸向了这片广袤的草原。
队伍没有停留，继续顶着风雪前行。
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再次出现了大队的火光。
那是一支足有百人规模的瓦剌巡逻队，他们打着火把，牵着猎犬，将这片区域封锁得如同铁桶一般。
这一次，林渊没有下令绕行。
他示意队伍停下，随即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狼牙骨哨，凑到唇边，吹出了一段短促而又古怪的音节。
“呜……”
尖锐的哨声，瞬间划破了风雪。
那支巡逻队的火光猛地一滞，随即分出十数骑，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高速奔袭而来！
“什么人！”为首的百夫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用生硬的汉话厉声喝道。
林渊催马上前，将一枚刚刚从斥候尸身上缴获的部落文书，高高举起。
“黑水部的商人！”他的声音，被风雪吹得有些模糊，“奉‘赤那’大人之命，前往狼神谷，献上今年最好的皮货！”
那百夫长狐疑地打量着这支规模不大的商队，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马车，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林渊手中的骨哨之上。
“黑水部？”他眉头紧锁，“没听说过赤那大人传下过这样的命令。”
“大人有令，不敢不从。”林渊的回答不卑不亢，“这是信物，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我等拿下，亲自去向赤那大人求证。”
那百夫长犹豫了片刻。
他知道，赤那大人生性残暴，若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耽误了这位草原第一勇士的雅兴，那后果……
他不敢想。
“罢了！”他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你们运气好！狼神谷周边，今夜已全部戒严！若不是有信物，你们此刻早已成了我刀下之鬼！”
“快滚！别在这里碍眼！”
“多谢大人。”
林渊拱了拱手，随即一夹马腹，领着队伍从那支杀气腾腾的巡逻队旁，不紧不慢地穿行而过。
直到那支巡逻队的火光，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队伍中一名狼卫斥候才压抑着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与崇拜地说道：“大人，神了！”
林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那愈发阴沉的夜色，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一夜急行军，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般的灰白时，队伍终于抵达了一处狭长的山谷隘口。
这里，便是通往“狼神谷”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进入隘口的瞬间，林渊却猛地抬起了手！
整个队伍，瞬间停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那凝重的视线，投向了隘口两侧的石壁。
只见，那灰黑色的石壁之上，竟是用尚在滴血的鲜血，画下了一排排诡异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萨满诅咒符号！
一股，比这草原的严寒还要冰冷，还要刺骨的恶意，扑面而来。
“大人……”残月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
林渊没有说话。
他只是催马上前，缓缓地绕过了那片被诅咒符号覆盖的石壁。
下一秒，他那双本已冰冷如寒渊的眸子，猛地……
剧烈收缩！
只见，在隘口的正中央，一根由巨木削成的图腾柱，不知何时被人立在了那里。
一名被剥光了所有皮肉，只剩下一具血淋淋骨架的瓦剌斥候，被用铁链高高地悬挂于图腾柱的顶端。
而在那具骨架的胸腔之内，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竟是被人生生地剖开！
用一把黑色的匕首，死死地钉在了图腾柱之上！
匕首的刀柄，赫然是一个正在引颈啼鸣的……
黑色乌鸦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