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两声如同用灵魂和鲜血铸就的誓言,在堂屋之内,久久回荡,最终又被一种更加坚硬也更加冰冷的寂静所取代。
孟山与张山,从那片冰冷的地面上,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已不再需要。
那场由江建国亲手点燃的燎原圣火,已经将他们所有的理智、恐惧与私心,都焚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纯粹也最疯狂的绝对服从。
二人对着江建国,再次重重地一抱拳,然后猛地转过身,像两台被输入了终极指令的战争机器,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那间破败的堂屋径直地投入了那片被晨曦微光笼罩的无边黑暗之中。
雷霆之令,已然下达。
而他们,便是将这雷霆,化作现实的第一缕——闪电。
江建国没有去看他们那充满了决绝的背影。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重新在那张破旧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轻轻地抿了一口,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的激动与狂热,只有一片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冰冷与平静。
他知道,他已经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重重地押在了这张名为“未来”的赌桌之上。
他放出了两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凶猛,还要疯狂的野兽。
而他自己,这个虚弱的凡人,则必须在这两头野兽为他撕开血路的同时从那本漆黑的宿命之书里,找到那把真正能刺穿敌人心脏的――淬毒的匕首。
夜,尚未完全褪去。
县城南街,那家在白天里人声鼎沸的“德源当”,此刻正大门紧闭,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咚!咚!咚!”
一阵沉重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意味的擂门声,如同战鼓般,轰然响起,将整条街道的死寂,都彻底撕裂!
“谁啊?妈的三更半夜的奔丧啊?”
一声充满了不耐与暴戾的咒骂声,从当铺的后院里传来。
紧接着一个光着膀子,浑身刺龙画虎的壮汉,骂骂咧咧地拉开了那扇厚实的木门。
然而,当他看清门外那如同铁塔般,浑身都散发着冰冷杀气的身影时,他那张写满了不耐的脸,瞬间凝固了。
来人,正是孟山。
他没有理会那壮汉的惊愕,只是用那双野兽般的眸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侧身一挤,便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径直地闯了进去。
“你他妈的……”
那壮汉勃然大怒,正要发作。
孟山却头也不回,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反手扔在了他的脚下。
那是一根沉甸甸,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散发着诱人光泽的——小黄鱼。
那壮汉的咒骂声,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根金条又看了看孟山那如同山岳般,充满了压迫感的背影,那颗被酒精和赌博麻痹了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夜,来的不是凡人,而是财神,或者……是阎王。
他再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连滚带爬地,朝着后院那间唯一还亮着灯的屋子,冲了过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只是,他那张精明的老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的血色。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比昨夜还要浓重百倍的恐惧与敬畏。
“孟……孟先生……”
他躬着身子那姿态比店里最卑微的伙计,还要谦卑,“不知……不知江老板深夜派您前来有何……有何吩咐?”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着草图的地图,和那张写着一连串玻璃和钢材型号的清单,重重地拍在了那张黄花梨的八仙桌之上。
“老板有令。”
孟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却又带着一股如同山岳倾颓般的巨大压力。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这张图上所有的土地,都签好承包文书,送到江家村。”
“钱,”
他顿了顿,那双野兽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钱德源那张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老脸,“老板说了由你德源当,先行垫付。事成之后,自会连本带利,赐予你那份属于‘赎罪者’的荣耀。”
钱德源看着那张图纸上,那几乎将整个江家村后山都囊括进去的宏大蓝图,又看了看那张清单上,那足以将整个县城所有建材都搬空的恐怖数量,他那颗早已见惯了风浪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知道,他所投靠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乡下来的过江猛龙。
那是一个疯子!
一个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凭空建起一座黄金神国的――绝世狂人!
他心中的恐惧,在这一刻,竟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名为“兴奋”的情绪所取代!
他知道,他这一生最大的一场豪赌,已经开始!
他若赢了便可随着这位新生的神祇,一步登天!
若输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
“孟先生放心!”
他猛地一咬牙,那张精明的老脸上,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请转告江老板!我钱德源,便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一定在时限之内,将他老人家的‘神谕’,办得妥妥帖帖!”
就在孟山用黄金的枷锁,将那只老狐狸彻底绑上江建国的战车时。
江家村,那座在晨曦中,已经初具雏形的巨大工地上,另一场更加狂热,也更加血腥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独臂的张山,像一尊行走的战争雕像,静静地肃立在所有劳作的村民面前。
他的身后,是那七八个同样面带煞气,腰杆挺得笔直的“神殿卫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开口。
张山没有说什么鼓动人心的话。
他只是用那只冰冷的独眼,缓缓地扫过在场那数百张因为劳累和饥饿而显得麻木的脸。
“老板有令。”
他那沙哑得如同两块巨石在摩擦的声音,轰然炸响!
“神国,需要更强大的军队来守护!神宫,也需要更虔信的灵魂来浇筑!”
他伸出那只仅存的肌肉虬结的右臂,指向了工地旁,一块重达数百斤,原本是用来奠基的巨大花岗岩。
“从今天起,凡欲入我‘神殿卫士’者,需过三关。”
“第一关,力!”
他指着那块巨石,声音如同惊雷,“能独自将此石,撼动分毫者方有资格进入下一关!”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那块石头,平日里需要七八个壮汉合力,才能勉强抬动。
独自一人,撼动分毫?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人群中几个正值壮年,平日里便以力气大而著称的汉子,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眼中的麻木,渐渐被一种名为“渴望”的火焰所取代。
他们知道,一旦成为那高高在上的“神殿卫士”,便意味着可以顿顿吃上白米饭,甚至能分到那传说中的“神肉”!
那份诱惑,足以让他们赌上一切!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如同铁塔般的壮汉,第一个嘶吼着冲了出来!
他赤着上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虬结的肌肉,如同盘龙般根根爆起,死死地抱住了那块冰冷的花岗岩!
“起――!!”
在那无数道充满了震惊与不信的目光中,那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竟真的被他硬生生地从地面上,抬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虽然只是一瞬间,那壮汉便已力竭,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可整个工地,却已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惊叹,轰然爆发!
张山那张始终冷硬如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走到那壮汉面前,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叫王二牛……”
“很好。”
张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神殿卫士’的预备役。待你通过后两关的考验,便可与我等一样,享受神之荣光!”
王二牛那张憨厚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那份巨大的狂喜,让他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而他的成功,像一粒被扔进油锅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青壮心中那早已被压抑到极限的野心与欲望!
一个又一个不甘平凡的壮汉嘶吼着咆哮着,朝着那块象征着力量与地位的巨石,发起了最原始的冲锋!
一场以神之名义发动的残酷选拔,就此拉开了序幕。
江建国就静静地站在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口,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爆发出无穷潜力的凡人,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的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神明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他知道,他已经为他那艘即将驶入惊涛骇浪的战船,彻底地装上了最坚固的船身,和最锋利的撞角。
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为这艘战船,寻找那足以让它对抗全世界的——真正的引擎。
他缓缓地转过身,走回那间昏暗的小屋,重新将那本漆黑的笔记本,捧在了手中。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的专注。
而他的意识,早已越过了千山万水,与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宿敌,在另一个看不见的战场上,再次——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