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句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宣判,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钱德源那颗早已被贪婪和恐惧填满的心脏,彻底击得粉碎。
他瘫软在地,那身华贵的丝绸睡袍,沾满了尘土与血腥,狼狈得像一块被人随意丢弃的抹布。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所有的精明与算计,都已化作了一片空洞的死灰。
他知道,他那场用金钱和罪恶堆砌起来的浮华美梦,就在今夜,被眼前这个从乡下来的他自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魔鬼,用最残忍也最直接的方式,彻底地——碾碎了。
江建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地上瘫着的不是一个在县城里也曾呼风唤雨的人物,而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他径直地,走进了那间灯火通明的正屋。
屋内的陈设,极尽奢华。
黄花梨的八仙桌,红木的太师椅,墙上甚至还挂着几幅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山水字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上等龙井与名贵檀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一切都与门外那如同修罗场般的血腥,形成了最诡异也最讽刺的对比。
江建国径直走到那张象征着主人地位的太师椅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褂,与这满屋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可他身上那股如同深渊般沉凝的气势,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将这满屋的浮华,都压得黯然失色。
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门外,独臂的张山和他手下那几个“神殿卫士”,像一群最高效的屠宰场工人,沉默而又迅速地处理着那血腥的现场。
他们没有半分的喧哗,动作整齐划一配合默契,仿佛早已演练了千百遍。
哀嚎声渐渐微弱,最终彻底消失。
血迹被一桶桶的井水冲刷干净,那四具还温热的尸体,被麻利地用草席卷起,拖向了后院的黑暗之中。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整个院子,便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和那几个“卫士”身上越来越盛的滔天煞气,无声地诉说着刚刚那场一面倒的屠杀。
孟山没有参与“清扫”。
他只是像一尊沉默的铁塔,静静地守在堂屋的门口,那双野兽般的眸子,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确保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惊扰到他正在“狩猎”的老板。
屋子里,钱德源终于被两个卫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进来扔在了江建国的脚下。
“江……江老板……”
他匍匐在地,那颗曾经无比精明的脑袋,此刻却不敢抬起分毫,声音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最卑微的乞求,“饶命……求您饶了我这条老狗的命……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您!德源当里的一切都给您!只求您……高抬贵手……”
江建国没有说话。
他只是端起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上等龙井,轻轻地撇去浮沫,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那份从容和淡漠,带给钱德源的压力,远比任何的刀刃和酷刑,都更加的恐怖。
许久,江建国才缓缓地放下茶杯。
“钱掌柜,”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你的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将钱德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捅穿。
然而,江建国接下来的话,却又像一根从万丈悬崖上垂下的救命稻草,让他那颗已经彻底死去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钱德源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疯狂地磕着头。
“有用!有用!江老板,我还有用!您想知道什么?您想做什么?只要您一句话,我钱德源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很好。”
江建国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两口冰冷的寒潭,倒映着钱德源那张写满了卑微与渴望的脸。
“从今天起你钱德源,还是这家德源当的掌柜。”
“但这家当铺,要换个主人。”
江建国说着,对着门口的孟山,使了个眼色。
“签了它。”
江建国的声音,不容置疑。
钱德源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文书。
当他看到上面那龙飞凤舞的“江建国”三个字时他知道他最后的退路,也被彻底斩断了。
他没有半分的犹豫,抓起桌上的毛笔,用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方式,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那份文书上,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血手印。
“很好。”
江建国看着那份沾满了鲜血的“投名状”,嘴角的笑意,愈发的冰冷。
“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他的声音,变得愈发的幽深和充满了蛊惑,“从今往后,我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将通过你这家德源当的手,变成能摆在台面上的干净钱。我所有需要打听的消息,都需要通过你这张网,传进我的耳朵里。”
“你,将成为我江建国,安插在这县城里最重要的一颗眼睛,和一只手。”
钱德源的心,狂跳起来!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饶命了。
这是……
这是招安!
眼前这个魔鬼,竟要将他这只老狐狸,收编成他麾下的第一条走狗!
“江老板放心!我……我钱德源,一定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死,就不必了。”
江建国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需要的是一条会咬人,更会为我赚钱的活狗。”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了那剩下的十四根小黄鱼,像扔垃圾一样,随意地扔在了桌上。
那刺眼的金黄色,几乎要晃瞎钱德源的眼睛!
“这些是你为我办的第一件事。”
江建国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它们,变成能购买玻璃和钢材的现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至于你的报酬……”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魔鬼般的笑容。
“事成之后,我会分你一成的利。让你继续过你那人上人的好日子。”
胡萝卜加大棒。
绝望与希望并存。
钱德源看着桌上那座金光闪闪的小山,又看了看江建国那张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脸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
他被这个魔鬼,用一副黄金的枷锁,死死地套住了脖子。
从今往后,他将为他卖命,为他敛财,成为他在这县城里,最忠诚也最卑微的一条——恶犬。
江建国不再理会他。
他转身,在那几个“神殿卫士”的簇拥下,像一个巡视完自己领地的君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家从今夜起,便已刻上了他江建国名字的当铺。
他站在德源当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县城那片在夜色中,依旧闪烁着点点灯火的天空。
他知道,他为他那座即将拔地而起的“神国”,打下了第一颗,也是最重要的一颗,安插在敌人心脏里的棋子。
而那座用黄金和鲜血浇筑的王座,才刚刚开始显露出它最狰狞,也最迷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