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两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字,如同两柄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锥,狠狠地刺入了江建国的灵魂深处,瞬间将他那因为豪赌胜利而升起的一丝狂喜,彻底冻结、粉碎。
“代价。”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公公!”
“老板!”
苏秀云凄厉的哭喊与孟山那惊怒的咆哮,几乎同时响起!
那数百名刚刚还匍匐在地,沉浸在神迹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与狂热中的信徒们,也像一群被惊雷劈中的羊群,瞬间炸开了锅!
神……
倒下了?
那个刚刚才呼风唤雨,将一场灭世天火化为一场神恩甘霖的活神仙,就在他们顶礼膜拜的注视下,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将所有人那因为狂热而滚沸的血液,浇得瞬间冰凉!
怀疑茫然恐惧……
各种负面的情绪,如同疯狂滋长的野草,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蔓延。
那刚刚才被建立起来的脆弱神权,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就在这人心即将溃散的混乱时刻,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怒吼,轰然炸响!
“都他妈的给老子跪下!”
是独臂的张山!
他那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了所有骚动的人群面前。
他那只独眼中,没有半分的怀疑与动摇,反而燃烧着一种更加疯狂,也更加炽热的火焰!
他赤红着双眼,对着那群不知所措的村民和“护法行者”,嘶声咆哮:“你们这群蠢货!瞎了你们的狗眼吗?神不是倒下了!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凡人,强行逆天改命,才遭了天谴,付出了代价啊!”
“那场天火,本该将我们所有人烧成灰烬!是老板!是神!用祂自己的精血,换来了这场救命的神雨!用祂自己的身躯,替我们扛下了这滔天的罪业!”
他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对啊!
神怎么会倒下?
这世上哪有不付出代价的神迹?
那不是倒下!
是牺牲!
是神祇为了祂卑微的信徒,所做出的最伟大的献祭!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那刚刚才滋生出的怀疑与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扭曲,也更加狂热的愧疚与崇拜所取代!
他们看着那个被苏秀云和孟山扶住,早已人事不省的男人,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的动摇,只剩下最纯粹的狂热和誓死追随的决绝!
那口黑血,不再是软弱的象征。
它化作了神祇的恩赐,化作了他们这群被选中的“护法行者”身上,最荣耀的圣痕!
“神……是为了我们!”
“守护神女!守护老板!”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他们自发地围成一圈,像最忠诚的禁卫军,将他们的神,和那座破败的“神宫”,死死地守护在中央,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不让任何风吹草动,惊扰到神祇的安眠。
而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江建国的意识,正坠向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衣服,置身于一片虚无的混沌里。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无尽的下坠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昏迷。
【汝,非天命之主,不过窃火之凡人。】
那个古老而又威严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两个字,而是一句完整的带着审判意味的宣判。
【灵泉,源于苏氏血脉之怨,本为复仇之器。汝以江氏罪血,强行窃取,已是逆天。】
【今,汝又以凡人之躯,妄动神之权柄,强令甘霖降世,坏天地之法则,罪加一等。】
【此为代价。】
随着这最后四个字的落下,江建国感觉自己与那个早已和他融为一体,如同臂使的灵泉空间之间的那份血脉相连的紧密链接,竟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一声,无情地剪断了!
不,不是断了。
而是……
被剥离了!
他依旧能“看”到空间里的一切——那半亩已经彻底失去光泽的黑土地,那口已经完全干涸的泉眼,那座拔地而起的钢铁大棚……
可他却感觉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站在自家门外,被夺走了钥匙的局外人。
他与空间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却又牢不可破的屏障。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失落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这是他重生归来最大的依仗!
是他所有计划的根基!
就在他即将被这巨大的失落感彻底吞噬时,一抹温暖的带着淡淡奶香的柔和光芒,突然从那片冰冷的黑暗中,照了进来。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牵引着,进入了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世界。
是灵泉空间!
可这一次他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他像一个最卑微的访客,一个被允许进入的幽魂。
他看到,萌萌那小小的身影,正光着脚丫,快乐地奔跑在那片已经恢复了些许生机的黑土地上。
她眉心那朵血色的凤凰烙印,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同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轮太阳。
干涸的泉眼,在她跑过时,竟渗出了一丝微弱的湿意。
枯萎的草木,在她的小手抚过时,竟重新抽出了一点嫩芽。
她,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而他江建国,不过是一个被允许旁观的囚徒。
【代价已付。】
【新生伊始。】
那个古老的声音,留下了这最后八个字,便彻底沉寂了下去再也没有半分的声息。
江建国的心,沉入了谷底,却又从谷底,升起了一丝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失去了对空间的直接掌控权,他所有的秘密和未来都系在了这个他最疼爱,却也最脆弱的孙女身上。
但同时他也似乎为自己这个风雨飘摇的复仇联盟,找到了一个最强大,也最无法预测的——新生。
省城,一间装潢典雅,戒备森严的四合院内。
林晚秋正静静地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雨前龙井。
她的面前,站着那个神情精悍的中年男人,正在低声汇报着从江家村传回来的最新消息。
“据我们的人冒死探查,那场山火,确实是在江建国的一声号令之下,天降暴雨而熄灭。当时在场数百人,皆亲眼所见,将其奉若神明。”
林晚秋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波澜。
她对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早已见怪不怪。
“后来呢?”
她更关心的是结果。
“后来……”
中年男人的声音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江建国在施展完那‘神迹’之后,便当场吐血昏迷,至今未醒。据传,是遭了天谴,元气大伤。”
“哦?”
林晚秋那双始终平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感兴趣的光芒。
她缓缓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了然的笑容。
“我就知道。”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个她此生最大的宿敌说“你那不属于你的力量,每一次使用,都是在饮鸩止渴。”
“既然蛮力与阴谋都无法将你撼动,既然连天火都烧不死你……”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更加深沉,也更加狠戾的精光。
“那便用资本与大势,将你连同你那脆弱的神国,一同碾碎。”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张由金丝楠木打造的巨大书桌前,拿起一支派克钢笔,在一张信笺上,缓缓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去帮我联系香港的李兆祥先生。”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他我这里有一个能让他打开整个大陆北方市场的机会。一个关于‘长生’的生意。”
一场比山火更加凶猛,比权谋更加阴狠的资本风暴,就这么在一个女人的笔下,悄然酝酿。
而此时的江家村,在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昏迷之后,江建国那沉重的眼皮,终于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苏秀云那张写满了担忧和憔悴的脸。
但他第一个寻找的却是那个躺在他身边,睡得正香,眉心那朵凤凰烙印已然变得黯淡无光的小小身影。
他伸出那只依旧虚弱无力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萌萌的额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游戏规则,已经彻底改变。
他不再是那个执棋的神。
他变成了一个守护着神祇,与全世界为敌的――凡人。
而他的第一战,便是要在这具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里,重新燃起足以燎原的――求生之火。